早晨起來出門，陸文嘉感覺還是說句話比較好，於是乘著低頭系鞋帶的時候，輕聲說道，“丫頭，我上班去啦。”

　　低頭系著鞋帶，陸文嘉鼻子一酸，真要墮下淚來，“真是我的克星呀。”也曾經驕傲過、也曾經意氣風發過、也曾經玉樹臨風過的男人，到今天，除了滿身心的累累傷痕，他陸文嘉還剩下什麽呢?鬢邊已然出現白發，不再是當初那個少年。

　　陸文嘉也不記得到了後面，兩人是如何和好的。隻記得很快兩個人又好得跟蜜裡調油一樣。一到了座位上，陸文嘉就又巴巴地討好李雲輝，“寶，早晨看著你好心疼。為了你，還有什麽樣的委屈不能受的呢?這樣想想，心情平靜的不得了。寶寶，我愛你。”

　　李雲輝回的信息更會撒嬌，“為什麽想媽媽孩子?是不是不想出去面對世界?”

　　“終於可以回家過個好年啦！”出來工作幾年，李雲輝隻回家過過一個春節，現在既然是辭職了，正好可以乘著機會回家去多待幾天。陸文嘉就算心裡再舍不得，也替李雲輝高興。

　　“這次回家可以好好待上一段時間。順便再去一趟學校，把助學貸款全部還清，把畢業證拿到手。”

　　“怎麽這麽大方這次?又舍得啦?”李雲輝笑著輕輕拉住陸文嘉的袖子。

　　“舍是舍不得。不過這樣的機會又能有多少呢。你高興我也開心。”

　　“自已一個人坐火車，一定要小心，看好自己的包。”陸文嘉已經要開始為李雲輝在路上而擔心了。

　　“這次不用你這麽擔心，我跟學海約好了，他和黎雨珊正好也回去，我們一起的。”

　　“真的啊。他們這是要一起回家去見父母嗎?”

　　“人家也談有快一年了吧。誰像你，連跟家人見個面都沒有。”

　　李學海與蘭錚言，同是陸文嘉的學生，跟李雲輝是本家，知道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以後才恍然大悟，“難怪我說小輝怎麽從來不找男朋友呢，想給她介紹一個也總是笑笑不說話。原來是跟老大你在一起了呀。”

　　“真好。”

　　“老大，我支持你！”

　　陸文嘉聽了也隻好笑笑，沒有做更多的解釋。

　　“你們怎麽買票呢，分開買也不一定能在一起呀?”

　　“我們要一起先到廣州，然後再看。買到哪趟坐哪趟。”

　　“那麽累呀?”

　　“記得給我發信息哈。接下來我就靠著信息活啦。”

　　李雲輝跟李學海他們一起在火車站碰的面，先買了到廣州東的動車票，然後發信息讓陸文嘉幫忙查詢怎麽坐地鐵從東站到廣州站。陸文嘉巴不得，這樣就能實時知道了李雲輝走到了哪裡。

　　“寶，忙嗎?我走了哦，兩個月後見。”

　　“也太長了！2月底還不來啊?數數幾個包沒?注意安全，看好東西。”

　　“車已開，我們都有位置坐。是臥鋪車廂的，所以比座位的擠得人多。他們兩個跟人擠著坐的，我坐旁邊老鄉的包子上滴。”

　　“老板走了，一會兒我也就回家去了。坐車肯定很累。好在你們三個人在一起相互有個照應，我放心不少。直接是用臥鋪車廂來坐人的嗎，那誘惑要有多大啊。找個舒服的姿勢，能睡就睡，可不要客氣不好意思。你們三個人要有換班，不要都睡著了，小心包。給我信息哈。

　　一路平安。注意安全，看好包。

　　一路辛苦。好好保重。回到了問家裡都好。記得想起我，

有空的時候給我發發信息。”　　“怎麽問家裡好呢?”

　　“不用你問的，自然要問你。你再說‘那個家夥還叫問候你們好呢，你說可笑不可笑，又不是我們家的人。’”

　　陸文嘉在信息裡面好像還能有說有笑的，等真的回到家，看看家裡一切如常，眼淚就下來了。“丫頭，回到家了，這才意識到，我是真的依賴你。要一個人，守著空房子了，好長時間裡，再也沒有你等著我回來。可是，我心裡閃現的房間裡到處都充滿了你的身影。唉，我還是承受不了分別。以後還是不要分別。”

　　集團規定年假不能跟春節放假連休，高管也不例外。很多管理層為了春節期間能夠在家多待幾天，想盡辦法來找老板請假。陸文嘉已經抱定留守值班的決心，李雲輝也已經回到了家鄉，蘭錚言他們今年也已經回了家，春節期間反正就是自己一個人在這邊啦，就落得從容，笑著看大家紛紛過來找老板說項。畢竟是春節，就算集團想正常上班，由不得市面上很多公司早已是放假狀態，實際上也沒有什麽事情可以做，放假前幾天，基礎員工大都走得差不多啦。就連老板本人，也是嘴上說得緊，私下裡也不由得松懈很多。每個人都已進入到了歡度春節的安逸心態裡面。

　　反正李雲輝不在家，無論加班到幾點陸文嘉都已不在意，偏偏這個時候也不再需要加班，老板往往都是在下午五點多鍾也下班回家了，陸文嘉總算有幾天裡可以在六點鍾準時下班。說是不在意，真到了下班時間，陸文嘉跑得比平時更快，一頭扎進自己的房子裡面，再也不願意出來。冬天氣溫低，多買點菜放在家裡也不容易壞，感覺餓了就隨便弄點吃的，剩下的時間，陸文嘉不是發短信，就是整理過往的很多文字，要麽就把所有的照片再瀏覽一遍。感覺累了就躺在床上看電影，把電腦搬近一點，舒服愜意得很。

　　除夕當天，隻上半天班。跟老板說過“拜個早年”，陸文嘉從從容容地走出了集團大樓。

　　路上幾乎見不到什麽人，陸文嘉自己慢悠悠地騎著自行車，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裡真是無比安靜。陸文嘉很喜歡過年，每到除夕那天，他的一切思維好像都自動停止，任憑一顆心仿佛泡在溫水裡，什麽都不再有意識一般徜徉，思緒飄到哪裡算哪裡。腦海裡面疊印出來的，更多的還是有關過年的回憶。童年裡盼望新衣服，少年裡開始喝酒的微微醉態，長大後跟呂英琪手牽手走在街上，還有陸淺夏歡快的笑容，都湧現在了眼前，一會兒又是李雲輝羞澀的笑容，盯著他看。

　　畢竟是過年，陸文嘉回到房間裡，蒸上了買來的鹵味，算是獎賞自己，然後坐下來開始給父母打電話報聲平安。手機裡面已經有人在發祝福新年的短信，陸文嘉只是匆匆打開看看就罷，並不忙著回復，一切都有待明天大年初一再說“拜年”。

　　這是有生以來，自己一個人單獨過的第二個春節。上次是自己一個人在BJ的地下室裡面度過的，那次實際上是可以回父母家去的，回到自己最初的家。但是陸文嘉感覺不能跟著呂英琪一起回去，見了父母無法自圓其說，就說是在BJ跟呂英琪還有淺夏一起過的年，在電話裡面閃爍其詞糊弄了過去。這次呢，還是在電話裡給父母報的平安，確實是因為集團需要安排值班，才不得不留下來的，心裡畢竟有底氣，沒有算撒謊。想來，父母的心情應該會好受一些。

　　這個時候飯菜已經蒸好，陸文嘉安心地打開了電腦，選了一部電影，邊吃邊看了起來。

　　晚上快七點的時候，李雲輝發來了第一條短信，“我們在開油鍋，吃剛出鍋的火肉。我媽問你想吃什麽，走的時候一起給你弄。”

　　家鄉每到年三十，幾乎家家都會開油鍋，炸火肉，炸魚，炸丸子，炸糍粑，備好大年初頭裡面待客的主要食材。

　　“這會兒媽媽也該在開油鍋吧?英琪呢，和淺夏也正圍著姥姥在開油鍋吧?”

　　“我在看電影的。打電話來啊，乖乖的樣子，害羞、溫柔，柔聲細氣點。快快！”

　　第二天大年初一，一大早陸文嘉就趕到了公司，匯合了行政總裁，代表董事長給值班的員工拜年，然後又開著車到各個業務點去看望值班人員。大家都不容易，很多員工因為無法調班，連續多年都要在崗位上面度過春節。陸文嘉頗有感慨，跟基層員工比起來，自己又何必有那麽多的沉重情緒呢?誰又不是奔波在自己的命運上面?而自己的道路，還不都是自己一步一步選擇的。

　　中午快一點，李雲輝的短信發了過來，“給你拜年！希望你能陪我到一百歲。”

　　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陸文嘉簡短地回復道，“好。丫頭，你好好待我哈。”

　　陸文嘉感覺渾身充滿了希望和力量，對自己跟李雲輝的前途也充滿了信心。

　　年初二，陸文嘉繼續到公司值班。一大早就收到了李雲輝的短信，“寶，昨天夜晚一整夜都做夢跟你在一起，可見想你不一般。”

　　“早點回來。”

　　“你來接我好不好啊?”

　　“那還用說。只要不是在上班，我肯定去接你。”

　　“到了公司，值班。坐在電腦前面，可以好好整理短信和心情。”

　　“跟你說一聲，水仙花開啦！好漂亮。”花是和李雲輝一起到花市去買的，舍不得買更大更好的，兩人最終挑了水仙花球，又精心選了一件淡綠色的橢圓小花缽，加上幾顆小石頭，把水仙花球養在了裡面。恰好在前天除夕夜裡，淡黃色的花開了兩朵，香氣溢滿了整個房間，陪伴著陸文嘉。

　　在公司連續值了三天班，陸文嘉的春節假期才算是真正開始，可以窩在家裡再也不用出門。初二結束值班回來的那天晚上，簡簡單單吃了點飯，陸文嘉看電影一直看到了後半夜，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這才關掉電腦，美美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鍾，陸文嘉拿起手機看看，沒有李雲輝的短信和未接電話，想了一想，李雲輝這會兒很有可能在走親戚呢，還是等等吧，等到了晚上再好好打個電話。陸文嘉起來先把自己收拾得利利亮亮的，然後又開始整理房間，把書重新擺了一擺，為數不多的幾張碟片逐一認真看了看，看看是否還有收藏價值。眼見天快黑了，就到廚房蒸了點米飯，直接把昨天晚上剩下的菜倒在裡面一起蒸，這樣就不用再來做菜，會省下不少時間。天氣還是有點冷，吃過飯再洗個澡，陸文嘉早早地躺進了被窩。一本書還沒看上幾頁，李雲輝的電話果然就打了進來。

　　“今天在幹嘛?”

　　“就是在家睡覺，下午打掃打掃衛生。”

　　“你猜我今天到誰家裡去啦?”

　　“那怎麽猜得著。到誰家裡去啦?”

　　有的沒的，兩個人在電話裡面又說的快有一個小時。

　　“手機快沒電啦。不跟你說啦。”

　　“我們還是發信息吧。”

　　“還有什麽話想說的?整天就是囉裡囉嗦的沒個完。”

　　“嫌棄我囉嗦哈。那就晚安吧。”

　　陸文嘉萬分不舍地讓李雲輝掛斷了電話，剛才還有點的困意，這會兒也不知道跑到了哪裡，一點也不想睡。就又挑了挑碟片，把裡面的《雪山飛狐》拿了出來，準備再看一遍。

　　剛看了個開頭，聽見手機又響了一下，有信息進來。拿起來一看，是李雲輝發來的信息。

　　“不是嫌我囉嗦麽，怎麽自己倒先發來了短信?”

　　這條信息還不短，不像從前，都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以後你爭取每周都給淺夏聯系一下吧。我覺得缺少父愛，尤其是在青春期時候，對女孩以後的婚戀擇偶及人生的各個方面都有很大影響。擔心她會過得不幸福。這份感情你的作用誰都代替不了，所以還是盡可能地多和她聊聊。”

　　陸文嘉心裡有點戚戚然起來，已經有多久沒有跟淺夏說過話啦?這會兒孩子應該正和呂英琪還有姥姥姥爺在一起吧，不知道在做著什麽，貿然打電話過去，肯定不合適。

　　“我也擔心。沒有好父親的榜樣。真想好好說給她我的不成功、不成熟的地方，我有信心的地方。以後見了面你要好好愛淺夏。”

　　“不是好壞也不是榜樣的問題，雖然這個人在心裡，但是還是替代不了在身邊。這是個實實在在看得見觸摸得到的空缺。”

　　“那怎麽辦?我離開淺夏好幾年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陪陪她。天天陪你，倒把你也陪毛了，不愛我了。唉！所以，我很失敗。”

　　“對你真夠好了，多體諒你啊。怕你累著，怕你餓著，怕你穿不暖。換了其他女孩子早不跟你了。”

　　“騙子，你對我有那麽體貼麽?你給予的都是不要緊的。要緊的，你不願意給。”

　　李雲輝不想在有些問題上面跟陸文嘉糾纏不清，接著說淺夏，“從小在懷裡就很愛淺夏啊，這個就別操心了，我更不會嫌她大。我相信人心是有杆秤的，世界還是公正的。”

　　李雲輝是帶過淺夏出去玩的，那個時候都還是孩子吧，一個大一點，一個小一點。

　　“我相信，你們兩人會相處得很好。”

　　李雲輝說話有點跳，不好接的話，或者沒有把握的話，就會暫時放開去再另外起頭，“能相守還遺憾什麽呢?能相守都已經幸福滿滿，很滿足啦。沒有別的更多奢望了。”

　　“你覺得(是感覺哈)我們現在是愛情多些還是親情多些呢?”

　　“我寧願親情更多。”陸文嘉事實上也覺著，自己跟李雲輝更多的像是家人，從來都不像是戀人。最開始的時候，既沒有奢望，也沒有悸動，只是平平淡淡地說著話，有問有答。等到自己感覺對李雲輝的感情有變化的時候，恐懼和害怕要遠遠高出去很多，怎麽想也不可能接受自己會跟呂英琪離婚另娶呀。再到從心裡無法舍棄李雲輝的時候，也還是不敢想自己要另組家庭。陸文嘉自己知道，對呂英琪的感情究竟要深厚到什麽程度，就算是直到今天，自己又何曾會忘記呂英琪的哪怕一點點的好?這一點連李雲輝都心知肚明，並且毫不為意，沒有一點吃醋的意思。等到呂英琪不依不饒，兩個人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陸文嘉隻敢把李雲輝藏在心底，也不知道自己的難堪局面要到何時、以何種結果結束。要不是呂英琪主動提出離婚，陸文嘉是打死都不敢再提的。呂英琪用刀砍他那次不算，那也就是陸文嘉心情灰暗到極點時候說的話，並不一定可以當真。

　　來到深圳，再次和李雲輝相逢，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就算陸文嘉想找回李雲輝，那個時候也還並沒有這樣的念頭。自己跟呂英琪都能夠走到婚姻解體的一天，那麽李雲輝如果真的此生錯過，也就算是老天對自己的懲罰。那個時候陸文嘉還沒有從宿命因果裡面完全走出來。等到真的再次見到李雲輝，兩人見面連問都沒有問過，相視一笑，就知道自己還完整無缺地在對方的心裡。陸文嘉這才一發而不可收拾，徹底投降，毫無保留地愛上李雲輝。

　　而李雲輝呢，愛只是在她自己內心深處裡燃燒，面對陸文嘉的時候，卻總是冷靜又節製，兩個人可以同床共枕相擁而眠，但是就是不允許陸文嘉行周公之禮，頑強守衛著一個青澀小姑娘最後的防線。估計也就是這一點，徹底把陸文嘉激怒，感覺李雲輝對自己的愛終歸有限，總是不讓自己如願以償。作為這樣的一個男人，陸文嘉渴望愛情也更加渴望愛欲，偏偏李雲輝冷冰冰地真像一塊冰，讓他惱恨不已。作為一個年長的男人，陸文嘉最初又是以那樣一種身份出現在李雲輝面前的，總不好真的撕破臉用強吧。氣惱到極點的陸文嘉真想當李雲輝的面問個清楚， “我究竟算作什麽呢?”自己生完悶氣，陸文嘉總是能夠退而求其次，“好吧，就讓我這樣守在你身邊，我也願意。”

　　所以說麽，陸文嘉寧願拿李雲輝做家人，這既比較符合實際，“也可以保證小丫頭一輩子會在我身邊吧?”

　　不想佔有的時候，就是不夠愛。不想擁有的時候就是放棄了愛。至少，陸文嘉現在對愛情的理解，只能停留在這個程度之上。

　　想了多年都還沒有想到手，陸文嘉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好好睡覺吧。把心態調整好，讓自己開朗健康起來。對我寬容起來。下定決心做好我的小娘子。快些來，好好體貼我。讓我幸福。也讓我好好愛你，讓你享受幸福。”

　　“你要學習胡一刀的老婆，也那樣做我的老婆好不好。雖然我不是胡一刀那樣的大英雄，但是，我是你唯一能愛的男人，小笨蛋。

　　享受愛。享受你。難道等你老了再去後悔不成?我來人世間一趟，最驚心動魄的一件事情還不是要了你?不要讓我在遺憾中過去後半生。

　　兒子;老婆;日子，都是讓人生更加豐富多彩享受的。象你這樣沒得用的老婆，唉，真發愁。”

　　李雲輝不是不愛。是愛起來也有困難。認識不清楚這一點，會讓陸文嘉吃盡苦頭。

　　再次醒來，陸文嘉感覺有點頭痛，心裡惦記李雲輝，又不踏實起來。“昨夜晚三點多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失眠真的好痛苦啊！丫頭，你心情好些沒?想想也是我不夠好，對你不夠體貼，不會哄你，不會讓你總是開開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