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嘉急於尋找下家的時候,接到了省城的一通電話,竟然是自己多年沒有聯系的學生,曾勝繁打來的。
“老師您好!”
“我正在搭建私募基金平台,聽說您在深圳正在尋找機會,是否有興趣我們一起努力?”
看來陸文嘉的人脈圈子,繞不過去自己的學生啦。陸文嘉也感覺有點沒有面子。可是現實總是殘酷的,自己原有的圈子,隨著和呂英琪的婚姻解體,多半都沒有臉面再去聯系。現在也就只有在自己另外最大的資源池裡面,盡可能的尋找機會。
“早知道就該認真再多帶幾屆出來。”陸文嘉也總是不乏自嘲。
陸文嘉正在遲疑是否要回到省城去,與曾勝繁聯手,開創另外一個領域,又接到了家鄉老同學黎樹深電話,“文嘉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孟涵的事情?”
“冼孟涵怎麽啦?”聽黎樹深的口氣,陸文嘉就心裡一緊。
“孟涵出了車禍,人就快不行了。”
“喂喂?你聽得到嗎?”見陸文嘉半天沒有反應,黎樹深還以為電話信號不好。
“樹深,怎麽回事啊?”陸文嘉如論如何都不願意接受這樣的消息,心口猛然被扯得疼了起來。冼孟涵是誰啊,那是陸文嘉真正交情匪淺的兄弟呀。
“聽說孟涵夜晚應酬回來,在家門口被車給撞了,兩個小孩開的車。當時孟涵還安慰兩個嚇傻了的半大孩子說不要緊,到了縣醫院掃描了頭部,沒有大問題。當時沒當回事,回來肚子痛,才知道腹部出了大問題,連夜轉院到了武漢。武漢醫院都直接拒收了,說是送來的太晚啦。”
“估計人都在送回來的路上。”
“你也別急,急也沒有用。回來看一眼吧。”
“在家的同學都已經約好,到高速路口去接一接。”
再多的車,再大的陣仗,都無法接回來自己最為親近的好朋友了。陸文嘉欲哭無淚,半天都無法從震驚裡面清醒過來。
還是兩年前?陸文嘉一小家三人回到縣裡,在街頭偶遇的冼孟涵,跑過來一把抱起來陸淺秋,把陸文嘉都嚇了一跳,“怎麽是你!”
“呵呵呵,兒子。你都把我給等急啦!”冼孟涵抱著陸淺秋高興得真跟抱著自己兒子一樣開心。
“回來了也不打個電話。這麽漂亮的媳婦不敢給看看是吧。”
“夜晚等我電話。找個地方吃飯。”
然後又笑笑說,“我就不叫上佟美琪了哈。”
佟美琪跟呂英琪,那也是死黨呀。見面了肯定要狠狠地用腳踢陸文嘉。倒不是怕痛,李雲輝在一邊站著呢,當真不難堪呀。
所以回到縣裡,陸文嘉能不打電話就不打電話,從來沒有主動約過冼孟涵見面,不是不想念,而是太想念。
如今斯人已逝,音容笑貌宛如眼前。讓陸文嘉怎麽能不心痛。
一位堂弟拉著陸文嘉手問過,“二哥,我感覺我們都還是小孩,怎麽現在都做了老爺爺了。”青春早已轉頭空。果然“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難道青春已經一去不返,陸文嘉們也開始步入到了人生的後半程,接下來的會是一幕接一幕的告別?
還是在上大二的那年春節,陸文嘉和黎樹深騎著自行車到冼孟涵家去拜年,到過他家。兩人還走錯了路,問過好多人才總算是找到的地方。轉眼都要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個時候真是青春懵懂,誰能想得到,還會有這樣的一種人生告別。
陸文嘉趕到村子裡面的時候天早就黑了,
隱隱傳來鼓樂聲,夾雜著道士唱經聲,悶悶地喧囂著。外面搭起長棚,正在拿飯。初中的同學,高中的同學,同班的同屆的,坐著的能有四五十人,都只是默默吃飯,沒有什麽言語。看到陸文嘉走了進來,也都只是點點頭,都沒有站起身來說句話。進入到院子裡,就看到暗紅的棺槨架在了堂屋中央,房子進深淺,棺槨幾乎要到了門口。前頭擺放著的相框裡面的照片,那麽熟悉,應該還是當年冼孟涵參加工作時工作證用的照片,放大了而已。 “冼孟涵啊!那麽年輕!”
陸文嘉禁不住悲從中來,痛徹心扉,“哥啊,你太年輕啦!”雙膝跪倒在冼孟涵的遺像面前,陸文嘉是哭得最傷心最真情的那一個。
不知道哭了多久,冼孟涵連襟大哥黎卓然俯身把陸文嘉拉了起來,“文嘉,美琪在裡面,你去看看。”
“大哥。”兩家人原來走動的很是頻繁,家裡面的人都很熟悉。即使多年過去,彼此見面,感覺還是那麽親近。
陸文嘉推開西廂房門,走了進去,佟美琪的大姐二姐看到進來的是陸文嘉,都立即哭了起來,“你可來了陸文嘉!”完全是家人相見的場面。
“趕緊去勸勸美琪,才讓她吃點東西。三天都滴水不進。”
躺在床上的佟美琪看到了陸文嘉,直接張開了雙臂,緊緊抱住了陸文嘉,“陸文嘉啊,天都塌啦!”
陸文嘉再次失聲痛哭,“美琪呀!我跟你一樣,傷心得要死!”
多年的兄弟,撒手人寰,連一聲告別都沒有留下。
“陸文嘉啊,孩子還沒成年,你說,冼孟涵這個時候丟下我們娘兒倆,讓人怎麽活。”
好不容易兩個人被人勸住不再哭了,“美琪呀,還是要吃點東西,至少要喝點水。”
陸文嘉接過來一杯水,自己端到了佟美琪嘴邊,“多少喝點水。你要讓冼孟涵走得安心。”兩個人都又哭了起來。
次日清晨,冼孟涵被早早下葬。周圍站著的親朋好友,都靜靜地站著沒有人說什麽話。就是看到了有年頭沒見面的同學,也都只是跟陸文嘉輕微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大家都沒有能夠從冼孟涵如此年紀,以這種方式告別的沉重打擊裡面走出來。
送走了冼孟涵,除了在心底再次跟自己的兄弟告別以外,陸文嘉再也做不了什麽。既然已經回來故鄉,莫如就直接到省城去同曾勝繁會個面,看看究竟怎麽打算。
曾勝繁信心百倍,“去年小試牛刀,斬獲了好幾百萬,現在有大概三千萬的資金要進來,我們就先做二級市場,逐步涉及一級半。”
“大股東自有的物業做辦公室,我們明天就可以過去看看,開始裝修。”
辦公室位置還真不錯,交通便利。把原來的格局略加改造,配備好電腦設施,就可以進場開工。陸文嘉的信心也漸漸被鼓動了起來。
“到時候你就坐在這個大辦公室裡面,氣派!”
“你負責業務,你坐這裡。我在旁邊就很好。”經歷過上次的創業失敗,陸文嘉深感自己不適合做領頭人,“還是讓我做好內部管控,做好輔助工作。”
十幾天后辦公室裝修完成,開始進電腦。曾勝繁的辦公桌上三塊顯示屏一字排開,確實有了點金融公司的派頭。陸文嘉感覺,大好前景就在不遠處招手。
然而,事情就在這個節點上面發生了轉折,應該是資金方出現有狀況,項目莫名其妙就停了下來。
看看年關將近,陸文嘉隻好提上行李,先回家過年。第三次的創業,就此草草收場。
父母年紀大了,想法越來越實際。一年前,硬是回到農村故鄉,在早已倒塌的老屋原址,又蓋起來了四大間磚房,連同邊屋廚房,好大的一片院子。陸文嘉看到後,真心佩服自己父母做了如此大的一件事,心裡也很歡喜。從省城直接回到最原初又是最新建的家,陸文嘉安心等著李雲輝帶著兒子,回來一起過年。
待父母都進入夢鄉以後,透過新建房子的院牆,陸文嘉看著斜掛在樹梢的彎月,陷入到了深思。
李雲輝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孩子身上,為照顧孩子費盡心力,根本無法脫身出來再找工作。為了減輕家裡的經濟壓力,就做起了代購,通過微信圈把自己帶孩子的經驗分享出去,哪些東西好,哪些特別實用,奶粉,尿不濕,日用品,化妝品,外用常備藥等等,逐漸有了自己的一點小粉絲,也能夠賺點蠅頭小利,略微補充一下家用。
李雲輝身體並不能算是好,這麽些年,越見清瘦,頭痛病雖然沒見再提起,但是陸文嘉心裡卻總是體貼心疼。現在撫育孩子又這麽用心,寧願自己凍著餓著,也從沒有讓孩子受到丁點委屈,坐地鐵時間再短,也總是專門給孩子帶著襯衣,隨時穿上,隨時脫下。
陸文嘉倒是可以安心上班,不問家裡的事情。遺憾的是自己所在業務版塊,規模始終沒有能夠有重量級的突破,自然績效就沒辦法提高。都說深圳遍地黃金,那也是對資本而言吧,普通人根本看不見也摸不著,只是靠著自己的一份工作養家糊口而已。辛辛苦苦一年到頭,手裡沒能有一點結余留存下來。每次過年回家都會遲疑,來回的路費不說,總是要給家裡的親戚好友帶點什麽吧。說起來你也是從深圳回來的,好像從深圳回去的都應該腰纏萬貫似的。實際上哪裡有那回事。不要說買房子了,就是把日常生活維持下去,往往都會讓陸文嘉感到惆悵。更別說還欠著初次創業遺留下來的債務呢。陸文嘉心裡壓著的石頭,哪裡止一塊兩塊。
陸文嘉和李雲輝都很要強,也都很好面子。彼此心知肚明,卻也從來沒有相互挑破。做夢陸文嘉都希望早日償還掉所有債務,也給呂英琪補上經濟上面的更大補償,更要讓所有人都感到李雲輝嫁給自己嫁得絕對值得。那才是陸文嘉翻身做了自己主人的時候。陸文嘉總是感覺自己行,自己肯定行,現實呢,怎麽一個行法?怎麽去實現自己的“行”、拿什麽來證明自己的“行”,卻又總是束手無策,沒有具體的執行方案。
按說,陸文嘉涉足到的行業已經不少了,知道的事情也該比較多,能力應該有。“膽識是練習了一些,但是卻又總抓不住機會,抓不住平台。”
別人走到哪裡都信心滿滿,一幅舍我其誰的架勢。陸文嘉呢,任何時候跟人聊,都會偏於保守,從來不敢把話說滿。自我評價是優柔寡斷,善謀不善斷。陸文嘉就是想的太多,行動的太少。行動跟不上自己的想法。不過說起來也滿是辛酸淚,手裡沒有任何本錢,即使有膽量想去嘗試,你沒有那個實力,什麽也做不了,也就邁不開腿呀。
做生意,運氣的成分,也是很重要的。陸文嘉一生的好運氣,好像都被女人緣給消耗掉了。也是,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遇見這樣的兩個女人中的哪一個,也就阿彌陀佛念不停啦,你陸文嘉還兩個都要抱回來。好像也沒有什麽好抱怨天地不公的。
陸文嘉從來沒有對李雲輝有絲毫的慢待之心,但是李雲輝的感受卻完全不一樣。
放著那麽好的呂英琪,陸文嘉偏又愛上了李雲輝,愛而不能愛,愛而不能得,不能碰,就已經夠陸文嘉喝上一壺的啦。終究跟呂英琪兩人無法一起面對橫亙在面前的一座山,橫亙在心裡的那根刺,愛著也要把婚給離了。以為可以把兩個女人都先放在一邊,自己輕裝上陣,先拚個七年八年再說,誰又能知道,偏偏又遇見了李雲輝。遇見了還能再躲得開?
兩個人最終走到一起,重新組織家庭,既在情理之中,又是命運安排。陸文嘉怎麽可能不異常珍惜。本來就始終在心裡沒有放下過的小姑娘,又重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那份欣喜,那份感激,哪裡會有不知道珍惜。更何況,陸文嘉是一個長情的人,是一個無法承受人家恩惠的人,“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兩個自己都深深愛戀死死依戀的女人?陸文嘉更不願意辜負。既然已經辜負了一個,哪裡還舍得再辜負了這一個。說是自己的妻子,在心裡簡直是自己的良師益友,是自己的手足姐妹,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是對自己情重恩濃的女人。陸文嘉真是想把心挖開,好把李雲輝養在裡面。
李雲輝不領這份情啊!
“結婚就沒把人當作什麽。”開篇定的調子就來者不善。
“我不是不重視,不珍惜。我是沒有錢,你知道的呀。”
“誰給你說錢啦?你沒心,心不在這裡。”
“沒有哇。就是再愛呂英琪,感覺已經沒有啦。完全不是一回事。”
“沒見你怎麽高興,沒見你怎麽上心。”
陸文嘉想說,“我的心情肯定不會再是青春年少時候的那個樣子”,張了張口,又沒有說出來。
這不就是明證嗎?你心裡有別樣的感觸有別樣的記憶。經歷本身,就是罪過。
“這是代溝吧?”陸文嘉在心裡想。做朋友的話,代溝越大越好!做夫妻?還是一般的天真爛漫、一般地意氣用事的好。陸文嘉只能自己撤火,自己一旁去生點悶氣,自己苦惱自己。別看陸文嘉講起話來可以滔滔不絕,其實非常不會哄人開心。不是不會說話,是不會面對那種局面,不會跟人交往。在人際關系上面,陸文嘉永遠是一個被動者,不會主動跟人打招呼,不是不會,是不敢,是本能上的回避。呂英琪對他好,他就想把心剖開來待她。李雲輝對他好,他也想把心剖開來待她。但是他不會表達出來,說“我要把心剖開來給你看”,你無法剖開呀!
那就做事情。能做的陸文嘉都做了,煮飯,洗碗,拖地,洗衣服,家務活不用吩咐到點了就自動乾。李雲輝不喜歡他熬夜,不得到允許堅決不熬。在呂英琪時代還敢偷偷摸摸地躲著熬,在李雲輝面前,從來沒有敢違背過。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著留給李雲輝,真應了陸文嘉在遊船頂上所想的,“我想讓你看見我看見的風景”。偏偏李雲輝不怎麽上心,自己吃什麽都是無可無不可的, 只要她兒子有就好。就喜歡帶著孩子多去親近大自然,這一點偏偏陸文嘉又財力有限。當然也是盡可能地安排,自己沒車,借車蹭車也跟著大家一起多到外面去走走。陸文嘉自己為李雲輝做點什麽,都帶著討好的意味。李雲輝要是為陸文嘉做了點什麽,陸文嘉都是發自內心地感激。哪怕是李雲輝做的飯,陸文嘉吃起來都從來沒有說是心安理得過,總是在心裡覺得自己又欠了李雲輝的情。可是又從來沒有把自己的心裡話說給李雲輝聽,“怎麽說麽?純粹的討好,沒用的。”
好多時候陸文嘉真想全身心投入地抱抱李雲輝,只要李雲輝略微側一下身子,狐疑地盯著陸文嘉,他就會像做了虧心事一樣,硬生生地把自己的雙手,從半空中收回來。紅著自己的臉,尷尬著自己的尷尬。婚後跟婚前沒有什麽兩樣,兩個人的親熱動作都幾乎沒有,更別說親吻什麽的啦。跟李雲輝結婚以後,陸文嘉過得更像是苦行僧的生活。還是總有一位女菩薩在你身邊的那種。準看不準摸。特別說明:按摩不算。
這一切,陸文嘉都是沒有怒,也不敢言。“這估計就是報應!讓你花心?”陸文嘉隻好這樣教育自己。
“人生就是修行啊。缺什麽,就補什麽。溢出什麽,就蠲免掉什麽。”
“李雲輝就是宿命派過來,磨煉我的。”
“一切的磨煉,都是有意義的嗎?一切磨難,都是會有回報的吧?”這是陸文嘉所希望宿命的。
“一定要有經濟上面的回報。”
陸文嘉自己都要對自己的想法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