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後山,招搖峰。
一乾儒生靜對著月下山門。
門坊間,白發夫子盤膝而坐。
此間論戰已至尾聲。
書院的大儒登場不少,可每戰皆落敗。
就連符字學學院的老祭酒也不例外。
其余的祭酒沒有確定的把握,便是不敢出手了,只是站在此間,與那白發夫子遙遙相對。
而其間,竟有些弟子已經站到了白發夫子身後,顯然他們被這位書魔的謊言所蠱惑,而被蒙蔽視聽,失去了本來認知。
這些弟子裡,便有司馬櫻。
“何謂真?何謂魔?
那位思過洗墨崖上的夫子便一定是真麽?
他不過是個假貨!”
“對!夫子乃天下文人表率,是我大炎文道的祖師爺,他怎麽可能做出叛國之事?若非假貨,又豈會如此?”
這些被蠱惑了的弟子紛紛開口,仿佛他們眼前這位夫子就一定是真的。
可祭酒、學正們卻能清楚地看到這位白發夫子身上的魔氣,以及他...並沒有實體,而是由許多念頭匯聚而成。
惡念成魔,匪夷所思,不過也非獨有。
年輕的書生們或許還不知曉,但祭酒學正卻是在古書上曾有涉獵。
世間生命,多種多樣,而據傳上古,天發殺機、地發殺機、萬物發殺機,惡念滾滾,如是而成天魔。
天魔乃是天地孕育出來的,這可是念頭生命的老祖宗。
書魔,亦是此類。
只不過,魔是什麽?
有人覺得就是身體成了怪物,那就是魔。
但祭酒們卻並不如此覺得,因為身體的變異只是表象。
可他們卻也尋不到答桉,直到現在...他們見到了書魔的模樣,才心底生出了一種怪異的觀點:也許外面的那些詭物也是魔呢?它們也是被一種怪異的惡念汙染了呢?
白發夫子心中頗有幾分自得。
夫子,最擅長的並非力量,而是論儒。
如今,他揚長棄短,沒有實體的他不會受到攻擊,而任何與他論儒的人只要失敗了,都會被他渡入魔氣,繼而成為他力量的源頭,再而幫他鍛造出一具更強的軀體。
他忽地起身,昂頭負手,從月下山門順著石階往下走去。
他身後的學子們,滿懷憤恨地看著前方的書生,似是對這些未肯和他們站在一處的同伴充滿了仇視。
老祭酒輕歎一口氣,抬手一劃。
便是一道“一”字符生出。
“一”字符,乃是夫子所創。
之前,夢元卿曾在冬狩時助夏閻射殺三頭靈犀,而今...老祭酒卻是以這個“一”字劃定了邊界。
頓時間,“一”字落下,跟隨夫子的學生複不得上前,頗有畫地為牢的感覺。
“用我的力量對付我麽?”白發夫子澹澹問。
老祭酒道:“閣下是魔,就算說上一百遍,閣下還是魔...你不是夫子。”
“待老夫恢復夫子之身的那一日,不知你會否還這麽說?”白發夫子也不動怒,雲澹風輕。
既是學生停下了,他也停下了,道:“若你認為的夫子為真,不妨讓他來與老夫對峙,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白發夫子雖是魔,但對於“真正夫子已死”這件事,他確是知道的。
此時,他是萬分篤定,那位所謂的思過於洗墨山的夫子,必然是假。
假夫子,對上他,必敗無疑。
而此時的他...只要不敗,便是不滅。
真正的危險,在他凝聚實體後才會出現。
儒生們攔在招搖峰入口處,可一時間也沒人有辦法。
遠處...
兩位宗師的感知早就覆蓋了此間。
這兩位,正是繡姬,以及夫子身份的夏閻。
此時,兩人正站在一處遠方的閣樓上,感知著此間。
繡姬戴著老嫗面具,拄著拐杖,是皇室老祖的身份。
夏閻則是夫子。
夜風裡,兩人凌風而立,雖說距離招搖峰還有些距離,但已算是來到了“事發現場”,而現在就是要處理這事了。
說是老祖,其實不過是“救火大隊的總隊長”而已。
繡姬輕聲道:“哀家從前都是自己解決這些麻煩,固然...下面那些娃娃能夠幫忙解決掉許多事,可最棘手的還是都會落到哀家身上。
除此之外,哀家有時候還要刺激玉京的發展。
江湖,兵部,文道...哀家都待過...”
夏閻道:“我知道。”
那一日,他身上的繡姬可是千變萬化,只要翻一下歷史書,他就知道繡姬做過什麽事了。
說句老實話,繡姬能夠在修煉之余還花費這麽多時間來為大炎做事,算是無愧“守護者”這個稱號了。
繡姬說罷,負手,握杖,冷冷道:“從前只有哀家一人,卻總能每每解決。
現在,又多了你,此事...不難。”
夏閻點點頭,不為所動。
繡姬默然了下來。
夏閻道:“那你有解決辦法了?”
他入了大宗師第四境,許多東西邊看的更細了。
“那魔夫子完全就是念頭,自成一體,便是周邊天崩地裂,他也不會得傷分毫。
可正因為如此,他對念頭也會極度敏感,只要它落敗了,那就會很快自我崩潰。”
繡姬看著遠處的進度,搖搖頭道:“夏閻,我們先上吧。這種情況,若是不去試試,總不能想到辦法。”
夏閻道:“你覺得,本座能在論儒中擊敗夫子麽?”
繡姬默然不言。
魔夫子也是夫子,怎麽從論儒的角度擊敗他?
繡姬道:“先上吧,這麽想也想不到辦法。”
夏閻搖搖頭。
繡姬愣了下,感知了下遠處越來越糟的情形,又催道:“我們先去吧。”
夏閻道:“不去...明知不可為,還要為,只會丟臉。而我這夫子可不能輕易落敗,一旦落敗,那才是真的完了。”
繡姬哭笑不得道:“可是書院已經去洗墨崖叫你了,你自己的魔出現了,你不出山麽?
這已經到了你必須出山的時候了...你先去拖著,我在後面想辦法。”
夏閻的“天魔病”犯了,道:“不去。”
繡姬心中怒罵著“狗男人,說變就變”,卻又好生勸慰道:“如今這玉京城裡,你我配合,便是無敵。”
夏閻道:“老女人就會騙人。”
繡姬:???
“臭不要臉的!”繡姬暴怒,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心裡話。
若是兩人初見時,她肯定不會這麽說,可這段時間,兩人也算是朝夕相處,便不是每日,也是隔三差五,一起吃飯吃了那麽多次,關系也算是拉近了許多。
夏閻的“天魔病”繼續著,呵呵笑著。
繡姬很想打他,她這麽個高高在上、鄙視眾生的女神忽然就怒了。
但她壓下心頭怒火,道:“事後,無論成與不成,哀家都陪你去開餛飩店,好了吧?”
“那你包餛飩,還是下餛飩?”
“包餛飩。”繡姬不想拋頭露面。
說完這三個字,她有種想要死一死感覺。
就好像自己很快就要不乾淨了。
聖潔的女神,就要雙手沾上陽春水,從此再也回不了仙界了。
“臭不要臉的!還不走?”
繡姬眉目含煞,催促著他,同時用這“特有的稱號”在發泄著心底的不滿。
夏閻還不走。
繡姬恨不得去推他了。
又或者如果可以,她都想自己扮成夫子的模樣下去了,但她還真就扮不了,只能指望眼前這個男人。
夏閻走了兩步,忽地又停下。
繡姬:???
夏閻忽地回頭問:“你有沒有什麽能夠提升境界的寶物?就是給小輩用的...比如地鎖升天階,天階升宗師,宗師一階升宗師二階,這一類的。”
繡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臭不要臉的還在討價還價?
“沒有!
”繡姬聲音裡帶著怒火。
夏閻歎息道:“可惜我那後輩,明明天資卓絕,卻卡在了宗師一階,怎麽都不得晉升...”
繡姬道:“我若真有這寶物,不早取出培育宗師了?”
夏閻點點道:“也對,你也很窮。”
繡姬氣的渾身發抖,手中的拐杖就拎了起來,問:“你去不去?你不去,哀家自己去了!”
話音落下...
嗖~
夏閻身形消失,可是他不會飛,所以落在了招搖峰外下,繼而負手踏步而行。
繡姬面具後俏臉上的怒意才緩緩消失,她瞧著那負手而行的夫子,哼唧出一聲:“臭不要臉的,演技倒是不錯。”
夫子,負手,氣度卓絕,踏步月下,好似閑庭信步。
他走的很慢...
明明有很急的事在等著他,明明大戰在即,可他卻依然不急不緩。
山腰處的不少儒生都已經察覺了夫子的到來,他們立刻平靜了下來。
就連那位魔夫子,也是心生冷笑,等著夫子的到來。
半炷香時間過去了...
夫子依然負手迎風,在緩緩地走路。
他甚至在半道停下,賞了一下路邊的野花。
魔夫子剛想發燥,卻忽地又停了下來,心中暗道“好險”,同時也警惕了起來。
論戰未起,就已煩躁,這是敗北的先兆...看來這個假夫子並不簡單。
一炷香時間後...
夫子距離山門也不過兩百米之遙了。
可他卻忽地又停下,然後開始盯著一朵花看,他看的津津有味。
所有儒生都被夫子奇怪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文道大宗師則是把感知紛紛投向那朵普通的花,想要看出這朵花藏了什麽秘密。
為什麽夫子要瞅它?
遠處,繡姬看的很尬。
她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臭不要臉的,為了拖時間,居然停下看花這種事都做出來了...”
想到那怪中之怪,王中之王的融合怪模樣,繡姬忍不住要啐一口,然後問一句“你是賞花的人嗎”。
不過,繡姬並不會認為夏閻能勝過夫子,所以她立刻開始布局。
她從懷裡取出了五座石像,這些石像如是活物,雙目雖閉,但卻顯出欲睜未睜的一線,好似隨時能睜開。
此物乃是某個逝境中的寶物,屬於...沒什麽用的那種。
這五石像顯然曾受許多人祭拜,以至於其上附著了極多念頭,可隨著時光的流逝,其上的念頭已經很少了。
繡姬在煉化這寶物後,發現這寶物可以布置成陣,從而五化一,成為一團念頭作為攻擊手段。
但這手段,卻普通的很,發動之時要先布陣,然後也不能致命或是逆轉戰局。
所以...這五石像一直是作為雞肋在她的寶庫中壓著。
可現在,她卻想到了個辦法。
將這五團念頭塞入魔夫子體內,一來是嘗試攻擊,二來若是攻擊無效,便轉而助他化形,然後再在他化形的刹那,再秒殺了他。
刷!
刷!
刷!
繡姬開始迅速布陣。
另一邊,夏閻還在賞花,足足五分鍾了,卻是隻走了兩步。
魔夫子受不了了,既然假夫子不來見他,他就去見假夫子,於是踱步而下。
他身後受了蠱惑的學生們紛紛開口指責著這假夫子。
或是譏諷,或是毀譽,甚至還有辱罵的。
而書院的弟子們則是站到了夏閻身後。
夫子猶在看花,賞花。
好似一切辱罵都與他無關。
可是,魔夫子終究是念頭生命,他對於念頭敏感至極。
別人以為夫子雲澹風輕,他卻看清楚了...夫子其實已經心神是有波瀾的。
於是,他心中冷笑,便率先開始了攻擊。
他說一句,夏閻則是不鹹不澹地回一句。
魔夫子言辭犀利,且話語中蘊藏著強大的力量,很快...他就看到假夫子體內生了魔氣。
哼!
不過如此!
魔夫子抓緊攻擊,全力攻擊!
畢竟,他是念頭生命,又是封魔榜所復活的,只要他能夠擊敗對方,就可以向對方體內渡入魔氣。
然後,他看到假夫子體內的魔氣越來越多。
到了此時,祭酒學正們也開始發現不對了。
夫子似乎正處於下風,而且體內生出的魔氣好似比他們還要多。
高處,繡姬則有些愣住了,臭不要臉的這是撐不住了嗎?
再堅持片刻啊...陣就快布好了。
至於魔氣,她也不擔心,無塵天珠可以把這些魔念性質的吸出來。
可是,夫子的心理防線好似越發崩潰。
魔夫子心中狂喜,頓時不顧一切地全力攻擊。
一炷香時間後...
別說魔夫子和祭酒了,就連任何人都能看出夫子的不對勁。
夫子全身上下,毛孔之中都跳躍著魔氣,整個人如是沐浴在一團黑霧之中,顯得很是可怖。
魔夫子冷笑一聲:“你若是真夫子,不至於如此一敗塗地...你不配與老夫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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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便要走下,從今往後,這假夫子也會成為他力量的源頭。
而就在這時,一聲舒服的歎息從夫子處傳來。
夏閻爽了。
起初,他是想防一下的。
但很快,他發現魔夫子竟是恐怖如斯,全力施為之下,魔念一個個往他體內鑽來。
他常和心魔打交道,自然知道自己心魔產生的速度。
而如今,他心魔產生的速度竟比平時快了數十倍。
於是,他乾脆敞開心防,同時默默為魔夫子助攻。
這就好像兩國交戰,夫子的魔念闖入了夏閻的城中,而這城中的守軍不僅不防禦,還一個個打開了門,給鬼子們帶路,告訴鬼子們“往這裡殺”,“這邊有密道”,“對對對,就是這裡”,算是全員叛徒了。
果然,在夏閻和魔夫子的努力下,很快...心魔就產生了。
他直接吞掉了心魔,獲得了“1024”點進度。
隨後...
夫子青衣,站在月光下,依然嗅著花。
而魔氣已然散盡,溫潤如玉,一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