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大雪。

夏閻醒來後，“深宮長袖”的宮女們入內服侍他穿衣，用膳。

坐在皇極宮內，讓門扉敞開，看著門外銀裝素裹，還有秩序井然著在巡視的鐵甲禁軍...

夏閻有一種放松的感覺。

一瞬七年，逝境真是磨人的很。

再來此地，竟有幾分故地重遊的滄桑感。

以及一種心靈上的輕松。

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也可以成為草莽英雄，雖說那還是小白的身體，但靈魂卻是白娘子佔據著主導。

“今早的包子，味道甚美。”夏閻吃著熱乎乎的羊肉包，隨口稱讚著。

一旁的深宮長袖問若未聞，好似機器人般站在一邊。

夏閻問:“外面如何了?”

那深宮長袖的宮女輕聲道:“啟稟殿下，林家余孽四處奔逃，青兕將軍在領人追殺。還有不少林家人都已被打入天牢。”

夏閻問:“雪妃呢?”

宮女道:“雪妃被囚於辰星宮。”

夏閻再問:“皇后呢?”

宮女道:“屬下不知...”

夏閻也不追問，他吃完早膳，擦了擦嘴巴，立到皇極宮屋簷下，看著鵝毛大雪隨風成嘯，呼轉撲騰，好似龍蛇舞鬥。

他思緒擴散...

說實話，這次逝境之行，雖說是出來了，但他還是雲裡霧裡。

他在逝境裡活了七年，但對逝境的了解，只能說是九牛一毛，少的可憐。

就連救下白素璃，也是僥幸中的僥幸。

因為，從正常角度來看，白素璃根本不存在任何“恢復”的可能。

越是知道這“前世遺物”的入侵原理，就越是明白這到底有多麽不可能。

只要存在前世者過度地動用了“前世遺物”，那麽...她靈魂之中前世的比例就會增多，想要“恢復”，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比例給削減掉。

可，這怎麽可能呢?

前世的靈魂若是死死地待在靈魂裡不出來，任誰也沒辦法將之拉開。

也許存在一些大神通可以解決，但那怕是不知有多麽複雜，多麽繁冗了...且每次的解決辦法，都必然不同，無法複製。

可以說，一旦“失控”，那根本就是無解的。

這一次，他是有內應，精準地知道那遊魂什麽時候離開了白素璃的身體，然後靠著神行符抱著白素璃，禦風狂奔，這才堪堪逃離了逝境，幫助白素璃解決了問題。

可若是想要尋到一個確定的解決方法，那是絕無可能的。

...

...

午間，一襲白衣出現在了皇極宮前。

藏在暗處的深宮長袖，在明處的禁軍都未攔來人。

反倒是在見到來人頭髮轉黑，鱗片盡去後，而顯出了越發敬重的神色。

“白姑娘，殿下在皇極宮中。

這些天，殿下一直在問您的情況。”

有一個宮女邊領著白素璃往裡，邊輕聲說著。

白素璃臉色冰冷，宛似不食煙火的忘情之人，聽到宮女說話，她也只是隨意點點頭，然後揣著雙刀入了皇極宮。

宮門開啟又關閉，她見到了那熟悉的少年臉龐，冰冷的容顏卻瞬間褪去，兩雙眼四目相對，一切都在不言中。

“回來了?”夏閻笑著問。

白素璃深吸一口氣，道:“回來了！”

“路上還順利嗎?”

“順利。”白素璃溫柔地看著面前的少年，“而且...我這一次因禍得福，在解決了失控的問題後，我的境界有一種要突破的征兆。”

夏閻愣了下，還有這好事?

不過仔細想想，其實也不算好事。

畢竟“失控”其實是無解的，

能夠破除這無解之事，總歸會有些好處。白素璃長腿緊並，微垂螓首，冰冷如雪的雙頰忽地泛起了一絲微紅，她微狹的狐媚眼輕輕看著地面，輕聲道:“我...我能抱抱你嗎?就抱一下...”

兩人在逝境裡雖是夫妻，但回來之後，兩人其實還未產生深層次的交流。

夏閻張開手。

白素璃“嚶嚀”一聲，撲入了他懷裡，然後任由他摟著。

這位高冷如雪、不染塵埃的少女終於尋到了她的歸宿，她貪婪地依在面前男人的胸膛上，雙手在他背後輕輕摸索，感知著這熟悉的充實感...

好像小白羊尋到了廣闊的草海，好像飛鳥找到了四季如春的森林，好像殘缺的她找到了令她完整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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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她雙手輕輕一推。

在夢境裡，她已經知道了許多夏閻的事。

知道夏閻表面只是個普通的不會武功的儲君，而正是這一點讓不少刺客產生了不該有的心思，那麽...今日，她就要讓那些藏在暗處的敵人知道————儲君身側，可不是沒有護衛。

這護衛不僅擁有著“前世遺物”，而且本身的實力還是...大宗師！

任何想要來動儲君的人，最好都掂量一下，他們要派什麽樣層次的力量才能在一個有著“前世遺物”的大宗師面前刺殺儲君。

嗖~~~

白衣如蝶，在推開夏閻後，她輕靈地飄出了窗外，來到了皇極宮的琉璃屋脊之上。

一眾明裡的禁軍，還有暗裡的皇宮刺客們看到了，紛紛投來不解的目光。

白素璃安靜站在屋脊上，她順應著突破之意，任由那雄渾的氣血堆疊而起，化作重天怒潮，破碎開一層層枷鎖，再轟然打開眉心紫府。

在她打開紫府的那一刹那...

風雪天裡忽地傳來了一聲雷鳴。

地鎖鎖人精血。

天鎖鎖人元神。

當天鎖被掙脫開來，自會發出如此震耳欲聾的雷霆之聲。

天地風雪一瞬間如是被某種力量所操攝，宛如熔融的鉛汞濃汁，圍繞著白衣少女旋轉起來。

呼呼呼！

風雪化龍，纏於周身。

白素璃雙刀微旋，往外一甩，那雙龍便直衝數裡，往周邊擴散而去，帶來一陣陣轟隆隆的撞擊聲，直看的禁軍刺客皆是啞口無言。

風雪狂舞如霰，其間隱見一道白衣輪廓，其威壓覆籠四周，鎮著整個皇極殿...

“白姑娘突破大宗師了...”

“十七歲的大宗師...這在我大炎歷史上也是極少極少的吧?”

張翳豹剛好到門前，看著天空炸散開的雪龍，還有那覆籠而下的威壓，神色驚駭著喃喃道:“娘的，怪物啊...十七歲就做大宗師了...這是還沒入娘胎就開始練武了嗎?

而且這大宗師還有前世遺物，這...這簡直是比齊頭兒都厲害不少了。

今後不能再叫白姑娘了，得尊稱白大宗師......”

琉璃瓦上，白素璃沒有任何遮掩，放肆地任由自己的力量擴散開去。

她知道...這皇宮裡還有內奸。

她就是要這些內奸把這一幕傳出去，讓那些還懷著小心思的人把心思收一收。

遠處...

一輛馬車正在悠然入宮。

感知到皇宮裡這浩大的動靜，車簾微微掀開，露出其中一張知性美婦的臉龐。

禦車的車手正怎舌地看著遠處，“學正，皇宮裡怎麽這麽大動靜...不會是又有刺客吧?”

李易清笑道:“可不是刺客，是福氣。”

“福氣?”

“是啊...我們的儲君可真是有福。”

她沒有過多解釋，然而心中卻也是暗暗有些震驚了。

白素璃，原本就是個習武天才，十七歲入了天階，放眼整個大炎都是一等一的頂尖天才。

這一次因為意外，她過度地動用了“前世遺物”，從而失控。

聽說她前幾日才離玉京去逝境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沒想到今天就回來了。

而且看這樣子，她的問題居然被完美地解決了。

也正是因為解決了“失控”，她獲得了巨大收益，從而才入天階未久，就一口氣衝入了大宗師。

十七歲的大宗師，這已經不是一等一的頂尖天才了，而是驚豔當世的一時之選，是一旦出世就注定成為“國之棟梁”的存在。

妖孽！

李易清暗暗評價了聲。

不過，她格外好奇。

白素璃是怎麽解決“失控”的問題的?

她對逝境了解不少，自然知道“失控”有多麽無解。

對於白素璃的失控，她是暗暗惋惜的，甚至根本沒覺得她能活著回來...

...

...

夏閻站在庭院裡，看著高調的小白，再想想他自己悄悄在深山突破的場景，對比太強烈了...

白素璃突破完，便從高處翩然而下，落到儲君面前，對他眨了眨眼，好像在說“我會跟上你的，無論你去哪裡，無論你達到什麽境界，我都會跟上你”。

兩人正這麽看著，庭院外傳來腳步聲。

瘦瘦小小的小李學正裹著鬥篷從外踏步而來，遠遠笑道:“白宗師，恭喜了。”

白素璃道:“多虧殿下。”

小李學正愣了下:“為何?這乾殿下什麽事?”

白素璃道:“若是沒有我對殿下的思念，沒有那股強大的念想，我根本無法離開逝境...”

小李學正啞口無言，原來兩人還有這樣的故事嘛?

不過...即便有著強大的念想，可離開逝境終究還是白姑娘自己的本事。

她也不多說這個，只是笑道:“若是你家娘娘回來看到你突破了大宗師，怕不是會格外開心......因為你是繼她以來，第二個在十八之前突破大宗師的妖孽。

而且...你們都有前世遺物。

這意味著，白宗師很可能能成為又一個鎮國之人。”

說到這個，她忽地捂了捂嘴巴，然後想想在場的除了她就是白素璃和儲君，似乎也沒什麽好瞞的。

夏閻道:“老師，入宮裡說吧，小白回來後與我說了不少有關逝境的事，可她越是說，我就越是不解，正好想向老師請教。”

...

...

片刻後。

茶盞縈香，夏閻和小李學正對坐，而白素璃卻靜靜地立在夏閻身後，這讓小李學正越發詫異。

白姑娘已經成了如此的妖孽，竟反倒是對儲君更加的敬重了...

她心中不禁暗自感慨:白兒這孩子文質彬彬，乃是一副文皇帝的模樣，能得這般的武道大宗師效忠，真是有大福氣的人。

隨後，白素璃把情況大體說了一遍。

只不過她把過程簡化了下，讓故事變成:她初入逝境，無意得了風行符，然後故作虛弱，趁著那大妖遊魂離去時，奮力逃離，從而堪堪地逃出了逝境。

之後，夏閻則開始詢問了:“老師，逝境，到底是什麽?

我越是聽白宗師描述，就越是心驚。

那世界竟然能隨著那位大妖的複蘇，而整個兒形成一種妖魔複蘇的氛圍，甚至連天雷都無法傷其妖物分毫。

若是那大妖完全地融合了白宗師，那結果會怎樣?”

小李學正輕動茶盞，撥去浮沫後飲了一口，沉吟良久，欲言又止...

夏閻和白素璃一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她知道不少東西。

許久...

小李學正才道:“沒有人知道逝境是什麽。

可是...卻有很多人提出了猜測。

我可以把這些猜測裡還算合理的幾個告訴你們。”

夏閻道:“請老師賜教。”

小李學正道:“第一個猜測，是外因論。

即，外在的浩劫，導致了逝境的產生。

傳說中...先紀並沒有灰霧。

在那個時候，人們任何時候都可以出城，甚至還能生活在城外。

在那個時候，世間也沒有詭物，更沒有逝境。

而不知因何而起的大劫，給世間帶來了末日般的災難。

世間的歷史也有些片段因這災難而受到了深層次的影響，從而隔離了出來，產生了逝境。

可是，沒有人知道這個災難到底是什麽，無論是我們還是北莽，甚至是其他異國殘存的淨土，似乎都沒有人知道...”

夏閻點點頭，安靜聽著。

小李學正繼續道:“第二個猜測，是本因論。

即，逝境，就是導致浩劫產生的原因。

不知何時，有些擁有前世的人在過度動用前世遺物後， 而被前世融合，導致前世脫困來到人間...

那些前世大能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浩劫，引發了各種各樣的戰爭，繼而導致了天地大亂，諸天崩潰，從而灰霧降臨，人間面臨末世。”

夏閻道:“老師，這一點，我並不理解......那些前世大能就算再厲害，又如何能夠引起這般誇張的天地動蕩?”

小李學正道:“持有這個觀點的人，認為...每個逝境都是一個獨立的世界。當那大能融合了現世後，她便等同於逝境的天道，從而擁有了無上威能。”

夏閻道:“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吧?”

小李學正搖搖頭，道:“所以，還有第三個很特別的猜測...

即，監獄論。

每一個逝境，都是一個監獄。

這些監獄，囚禁著那些能夠毀滅一切的存在。

那些存在被困在時間之中，無限返回，怎麽也無法掙脫。

所以，她們在通過現世而試圖越獄。”

說罷，小李學正忽地看向白素璃問:“白宗師，你入逝境，看到的是一個相對和平與安全的時代，對麽?”

白素璃點點頭。

小李學正道:“持有監獄論的人認為，這是那些存在被關押在了時空之中她們最弱的時刻...至於為什麽不返回到她們還未出生的時刻，怕是因為關押之人也做不到這一點，所以退而求其次。

只要在逝境裡待的時間足夠長，就能看到那位存在逐漸成長...

而在這成長的終末，你就能知道她...為何會被關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