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對夏閻來說很平常。
雖說是睡在麒麟閣後的小院裡,但他還沒睡...
此時的他還在忙碌著...
首先,床榻上進行詛咒,慣例地檢查司馬白有沒有復活,可是並沒有...這讓他有些失望,開始質疑封神榜到底能不能招魂,能不能讓死者複蘇。
其次,女醜之屍古墳打卡,白鼠似乎感受到了他,而在飛快地跑來,可他打完卡就走了,白鼠人立而起,佇立良久,悵然若失。
再次,去湖幫視察,觀看了木藏珍、程素素等人利用“逝境種子”的種植成果,並鼓勵他們大膽創新,以開發出新品種的毒藥和村藥。
隨後,穿著重甲,碧雲湖底修行,鍛煉“疊甲”和“煉體”,同時飲水吞土,以嘗試提升氣運。
末了,回到逢春谷後山,觀察“獸皮袋”,“獸皮袋”裡的兩條蛇又死了,而金屬牆壁已經破開了一個更大的洞口,顯露出外面的場景,可夏閻只能見到一片血紅...不,嚴格來說,是灰紅。
在從小白處得知“灰河”、“灰河渡舟”之類的東西後,他猜測...這“獸皮袋”很可能就是一個“灰河連接點”,這金屬箱外就是灰河。
抱著進行更多試驗的想法,他在此間山中轉悠了一會兒,抓了三條凍成冰塊的蛇,又殺了一隻正四處狂奔的六腳豪豬,給丟入了獸皮袋中。
這一次的試驗品都無法動彈,至少短時間內無法動彈,可卻能逸散出血腥味,他要來看看會如何。
做完一切,他躺回床榻,開始利用鬼域,漫無目的地做一些睡前觀察,尤其是之前的金鉤賭坊這些地方,哪怕人去樓空了,他也還是會抽出那麽一兩秒的時間掃一掃。
慢慢地,困意上湧...
充實的一晚過去了。
...
...
午前。
李太傅到了,神思不屬。
夏閻問了問才知道緣故...
書院的學生失蹤了。
這幾乎是前所未有的事。
傍晚。
李太傅匆匆而去。
夏閻側頭看了看,夢將軍元氣十足地在練槍,小白在閣裡看書,兩女各忙各的,只要他不去搭話,這時候就沒人找他。
他又攤開冰神帖】看了會兒,然後看著一個“冰字”,彷照其意和筆跡,反覆練習...
練到累了,他又打開俠客遠行帖】看了起來。
————致兒,相公我今夜飲酒三斤,破天闕城門,殺入相國府,去割了那位衙內的頭。————
字跡隔了數千年,依然康慨悲壯,豪氣乾雲。
夏閻臨摹著這帖子,緩緩寫來。
寫完,字還是字,少了神。
...
...
一天,無事。
...
次日,李太傅沒來,有禁軍來傳報說是書院出了點事,似乎是符字學學子連續失蹤,李太傅去調查了。
...
一天,無事。
...
就在夏閻以為李太傅不會來的時候,李太傅出現了。
她看起來很憔悴。
夏閻知道書院之事,便道:“老師,若是這些日子抽不出時間,朕便許你一些休假。”
李太傅美目微閉,深吸一口道:“陛下,無妨,今晚之後便該有些眉目了。”
“還是書院學子失蹤之事麽?”
“嗯...”
夏閻猶豫了下,還是問道:“到底是何事?”
如今,他雖說是個甩手掌櫃般的皇帝,可玉京城裡的風吹草動都必然會和他有所關聯,尤其是在這等“山雨欲來”之時,更是如此。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他可以不做什麽,但不可以不知道。他曾在玉京城外看到過北莽駐營,那絕不是唯一的駐營。
而北莽有了“灰河渡舟”,就可以繞開城防出現在玉京城中。
林家被滅,新舊皇權交替,正是玉京動蕩之時。
更何況,這些失蹤的都是符字學學子。
一來,這些學子都和他有過數面之緣,說不定還攀談過;
二來,這些學子是大炎新生代為的文道力量,要知道培育學子並不容易,能夠進入書院的學子更加不容易,這若是折損了,對現在的大炎或許沒什麽,可在之後必然會產生不小影響。
“沒什麽,殿下...似乎是因為去了皇城外而失蹤了。”李太傅道。
夏閻問:“那他們為何去皇城之外?”
“大...大概是尋些筆墨紙硯之類吧?畢竟皇城裡這些物件稀少,且都有了主人。要淘到些寶貝,只能去皇城外碰碰運氣。”李太傅說著。
夏閻不疑有他,點點頭。
傍晚...
李太傅離去。
夏閻在紙張上練習冰字。
練了一小會兒,忽地他擱筆在側。
夕陽漸濃,蒼雲如齒。
深宮長袖的刺客宮女已經踏舟送膳而來。
湖上起了霧,隨風飄遠,彌漫到那森森如林的防護禁軍處...
島上,夢將軍練好了槍,又捧了本兵法書在看,同時心中暗暗慶幸:這些天,皇帝沒來找她,這可太好了,得抓緊這來之不易的時間修行。
白素璃從宮女處接過了膳食,便要招呼殿下用膳。
可陛下正坐著,他坐了很久,忽地雙目睜開,紙筆,沾墨,提筆,在紙上揮灑出一個“冰”字,繼而拈起那紙,一抖一晃之間,紙燃燒了起來。
頓時,夏閻面前的晚霧忽地變得純白,且閃光,再接著“刷刷刷”地掉落。
那是霧氣結了冰,小水珠化作了小冰晶,然後落入了湖裡。
啪啪啪啪...
湖面頓生漣漪圈圈。
“單論力量,好弱...
如論限制,還是好弱...”夢將軍從力量層面進行了評價,若是有人對她施展這符,她根本不會受到半點影響。
白素璃則是一臉欣喜,拎著裝膳食的大木盒子,眼中閃光地看著皇帝的背影,心中暗道:相公真是驚才絕豔,這才幾天就把“冰字符”寫出來了。
她看著夏閻。
夢將軍則在看著她手裡的飯盒。
為將者,當為士兵表率,便是獨處,也當嚴格要求自己。
每日酉初用餐,不可稍晚,這是紀律的一部分。
眼見著酉時已到,夢將軍已經迫不及待地要開飯了。
然而君臣之禮,她並不敢忘,於是只能等著。
夏閻在看天地,文道需感悟天地。
白素璃在看夏閻,她心裡只有他。
夢師禦在看白素璃...手裡的飯盒,她要遵守紀律,吃飽了飯看會兒兵書,繼續練槍。
可是,飯盒只有夏閻才能打開。
如此,形成了一個靜謐的循環。
夢師禦苦等,又苦等...終於,她等到了陛下的轉身。
“用膳吧。”夏閻道。
三個字,頓時讓夢將軍開心起來,這不比“我愛你”更動聽?
...
一夜,無事...
...
次日,李太傅又沒來上課,原因還是符字學學生失蹤一事。
傍晚時分,雪妃來了。
和夏閻有關的一切情況,雪妃都會去查,而今天她帶來了有關李太傅的消息。
“事情查清楚了,書院裡的學生是被騙出了城,然後一個個消失了。
昨天,李太傅她們是讓學子假裝中招,繼續出城,她們在後跟著。
結果...跟丟了,作為誘餌的學子又失蹤了。
這讓李太傅非常自責。”
雪妃如是匯報著,然後又取出一張地圖,指了指幾個朱砂圈起的地點,這些地點便是學子失蹤的地點。
然後,她又忽地道,“對了,那些學子被騙出去的原因也挺好笑的...好像是有人放出信息,說他們有俠客遠行帖】的臨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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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學生就信了,然後就出去了,失蹤了。
他們也不想想,俠客遠行帖】一直藏在林家,怎麽可能存在臨摹本?”
說罷,雪妃嘻嘻笑了起來,好像是覺得那些學生真的非常好笑。
“這種當都會上?可不就是書呆子麽?
而且為了一張字帖,就離開皇城,去到城外,有必要嗎?”
雪妃作著評價,同時心底想著以後她如果要殺書生是不是也可以用這招。
夏閻聽完,則是沉默了下來。
昨天,老師騙了他。
老師沒提俠客遠行帖】的事,是因為她怕自己產生自責。
“原來,只是為了一封臨摹本......”
另一邊,雪妃自顧自地說著:“這些天玉京很亂,原本蟄伏的北莽奸細都開始冒出來了,似乎即將發生真正的大亂...
兵馬未動,斥候先行,這些奸細出現的如此頻繁,怕是要打仗了...
依妾身看,那些學生很可能是就是被北莽奸細給綁了。
北莽有一種可怕而又惡心的東西,叫做無面人。
無面人可以扮成任何人的模樣,甚至還能獲得他們的記憶,只不過...無面人需要鑽到那些人身體裡去。”
夏閻默然道:“你是說,他們可能想用無面人取代那些失蹤的學子,再混入書院?”
雪妃道:“妾身只是猜測,不過很有可能,因為這些天北莽奸細的活動太頻繁了,許多過去他們不敢去的地方他們都去了...
書院,他們過去從未染指,現在想混入,也實屬正常。”
夏閻思索了下,道:“這並不合理。”
“哪兒不合理?”
“若北莽真想用無面人扮成學子,那就不會發生失蹤桉...那些學子會很快返回,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無聲無息地潛入書院。
引起這麽大的波瀾,潛伏的計劃不也失敗了麽?”
“哦那是陛下有所不知。
這無面人想要入侵對方身體,成功取代對方,需得對方的精神意志絕對薄弱,弱到已經完全放棄,開始跪地求饒的地步,那才可以。
所以呀,臣妾猜測...
那些書呆子肯定是寧死不從,就算被嚴刑拷打,他們也強忍著,就是不求饒。
嘻嘻嘻...書生嘛,尤其是書院的書生嘛,大多都是這樣。
呆雖然是呆了點,但有傲骨嘛......
書院裡有句話怎麽說來著?
世人以七尺為性命,
君子以性命為七尺。
書呆子,都是後者。”
雪妃進行著剖析,“只要那些書生不放棄,不求饒,那麽...對方就無法用無面人入侵他們。可是他們那麽手無縛雞之力,卻又是怎麽能忍住異國的刑法?妾身還挺好奇的。”
夏閻:......
世人以七尺為性命,君子以性命為七尺...
所以,書生是可以為信念而死的。
驟然間,他心生觸動,俠客遠行帖】上的那些字好似活了過來,狂草如蛇,刀光劍影,在他腦海裡反反覆複地書寫著...
雪妃忽地趴到他肩頭,輕聲道:“陛下,要不要我幫您去聯系閻大人?有閻大人出馬,那些北莽奸細肯定會全部死掉...”
夏閻沒回答,不知為何,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忽地,一聲“咳嗽”從高處傳來。
昏沉的暮色裡,白衣如雪的少女站在麒麟閣的最頂端,俯瞰著雪妃...
那雙微眯的狐媚眼,如同兩把明媚無情的刀。
雪妃隻覺被砍了兩刀,頓時和夏閻拉開距離,然後仰頭靜靜看著那在上的少女,然後微笑著點了點頭,便旋即告辭離去。
白素璃飛身而落,來到夏閻身側,可卻聽到這位殿下口中依然在喃喃著那句...
“世人以七尺為性命,君子以性命為七尺......”
以及一聲輕輕的歎息。
緊接著,白素璃看到殿下眼中的火焰。
她輕輕地湊近,溫柔地道了句:“小心些,現在你是皇帝了...”
夏閻道:“讓禦膳房送三斤美酒來。”
白素璃愣了下,卻還是輕輕應了聲:“是...”
...
...
當夜。
夏閻飲酒三斤,穿上重甲,遵循著地圖,開始細細搜索。
他這二境的武道宗師,配合鬼域,以及惡鬼預感,探索能力極其強大。
如同犁地般,反反覆複地巡行在街頭巷尾,專注用心,細細去感知每處異常。
如此...
兩個多時辰後,他在一處廢舊酒樓的地下室找到了失蹤的學生。
地下室裡有不少異族人。
夏閻穿著重甲,握著長槍,一槍一個...
走了一路,殺了一路。
滿地屍體,撲成血道,讓他來到了那些學生面前。
這裡的地下室已經被改成了水牢。
五個學生,三男兩女,正被捆在木架上。
其中一男一女已經死去...
剩下的三個,一個眼睛已經瞎了,還有一個全身是鞭痕,烙印,而那女學子更是淒慘...
顯然,這些異族人已經放棄了用無面人去取代他們的想法,而變成了泄憤式的折磨。
可即便如此,這些學子依然沒有屈從。
他們氣若遊絲,看著從遠處黑暗裡走來的巨大輪廓。
“呵...呵...”那獨目的學子抬起頭, 倔強地與那恐怖的輪廓對視...
他顯然把這輪廓當做了敵人。
“呵...退!
”
一口血水吐出,吐在了來人面部的兜鍪上。
然後,那學子哈哈大笑起來。
夏閻一伸手,將從湖幫處取來的一些江湖療傷秘藥送入了這學子口中。
見那學子要吐出,夏閻甕聲道:“我是來救人的。”
隨後,他又喂了另外一男一女同樣的秘藥。
做完這些,他將三人眼睛稍稍蒙住,然後化作惡鬼,直接帶著三人和那兩個已死的學子穿過鬼域,出現在了書院之中,將五人放在了文曲大殿前,繼而毫無遮掩地釋放出自己的宗師氣息。
天地之氣,結而為界,四處擴散...
一時間,書院裡頓時有人飛天而起。
夏閻再不遲疑,消失,離去。
...
..
夜晚還長。
但,夏閻並未再去做其他事,而是回到了麒麟閣,攤開紙張,研墨取筆。
腦海裡,俠客遠行帖】的三十個字好似被打碎了,活了過來,化作一把把焚燒的滾燙刀子,在他腦海裡攪動...
默然良久...
皇帝提筆而書。
“北客縵胡纓,刀劍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四十字,一蹴而就,運轉龍蛇,血火縱橫,煞氣如潮,好似那無窮的抑鬱之氣衝破了封鎖,而化作了一把橫空出世的殺人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