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過半百就這麽一個兒子，日後全都指望著他了！”

　“既然要勒死他，連帶著我一塊兒勒死得了！黃泉路上，我們娘倆還能有個伴兒！”

　賈政聽了她的話，也是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王夫人撩開寶玉的衣服，只見一片血肉模糊，又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兒子賈珠，雪上加霜般傷心欲絕。

　她這一哀號，惹得賈珠媳婦兒，也是放聲大哭。

　恰在這時，史太君來了。

　人還未進屋，聲音已經傳進了書房。

　“先打死老身，再打死他，豈不一了百了了！”

　賈政急忙抹了眼淚，上前迎接賠不是。

　“你管教兒子，我也不該管你打不打！但我猜著，你這是厭煩我們娘兒們，不如我們趁早離開回天京去，也落得你耳根子清靜！”

　“母親如此說，讓兒子無立足之地啊！”

　“哼！你分明是讓老身無立足之地，我們也隻好回去了！”

　老太太一面陰陽怪氣，一面命人備車打點行禮。

　賈政隻得苦苦認錯。

　史太君罵夠了，但心思還是在寶玉身上。一見他被打得氣若遊絲，也抱著哭個不停。

　這麽大歲數，再哭出個好歹來，鳳姐兒等人連忙勸了。

　又命人將寶玉抬著，送到了老太太房中照看。

　……

　“我這洞天福地如何?”

　於道先將賈寶玉迎入真空家鄉，帶他欣賞一番。

　“此處雖比不得太虛幻境，但也是人間少有之色！”

　隨著甄寶玉登上高山，俯瞰四周之景，心胸頓時一陣開闊。

　若論起來，真空家鄉可比太虛幻境大氣得多，卻只因少了幾個美色，便在寶玉心中淪為了中等。

　以賈寶玉細皮嫩肉的身子骨，可承受不住一場棍棒教育。

　在棒子落下後的第一刻，品嘗到骨肉之痛後，他便大呼救命。

　美玉通靈，自然能夠聽到他的呼喊。

　於道先便施展神通，為他免去一場錐心之痛。

　外面任憑賈政痛打，寶玉怡然自得。

　等氣消了，心神才緩緩歸來。

　至傍晚時分，前來探望的人散去，剩下襲人伺候。

　“我的娘嘞，怎麽下這般的狠手！”

　“幸而沒有傷筋動骨，否則落下個殘疾，叫人如何是好?”

　襲人為他敷藥時，眼淚滴溜溜打轉，心疼得不得了。

　寶玉正待細說，那頭寶釵送來關心了。

　襲人向其說了便前因後果，裡面還夾雜著薛潘之事。寶玉見襲人有些造次，連忙辯解了幾句。

　寶釵對自家兄長什麽德性，一時間懷了心思而去。

　待送走了寶釵，傷者已經迷迷糊糊睡下了。只是傷處火辣辣作痛，讓他睡不踏實而已。

　半夢半醒之間，又覺得有人在推他，睜眼一看，正是黛玉。

　“改了性子吧，也不枉白來這人世間一趟！”

　黛玉拿話提點他。

　“你放心，哪怕是為這些人死了，我也是心甘情願！”

　寶玉終究是頑石心態，沒有開竅，故而聽不懂她的用意。

　兩人正說著話，鳳姐兒也來了。

　不多時，一個接一個又來看望。襲人隻得謊稱二爺睡了，這才謝絕了來客。

　……

　寶玉自臥床這些時日，每時每刻受美人們的照顧，越發乖覺起來。

　他不但將親戚朋友之邀一概拒絕了，就連存的那些四書五經，也燒了個乾淨。

　“清清白白女兒家，莫要學那些沽名釣譽之輩，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

　眾人隻道他是瘋了，更不敢再向他說些正經話。

　也是他劫數深重，眼看著另一樁糟心事即將到來。

　這一日睡夢中，他再度碰到了一僧一道。

　“此番我等找你過來，是為了你的終身大事！”

　自然，也是為了他二人的功德大事！

　見這癩頭僧和蓬頭道人的醜陋面孔，寶玉便是一陣反胃。而他們口中所說的話，也讓寶玉大不舒服。

　“和尚道士的話最不可信！”

　“什麽金玉良緣，我偏說木石姻緣！”

　賈寶玉的夢境，自然瞞不過甄寶玉。

　所謂通靈美玉，通的就是賈寶玉的真靈。於道先將夢中的一切，全都看在了眼裡。

　“巧了！這一次，我站和尚道士！”

　黛玉可是賴無聲的化身，可不能被這草包染指。

　沒想到他的這席夢話，卻被身旁的寶釵聽到了，頓時壓在了心底。

　……

　寶玉心裡存了件私事兒，不向老太太等人告假，便私自出府了。

　不過給留了個話頭，說是前往北靜王府了。

　一大早，他便與茗煙二人上馬，徑直出了城門。

　行了七八裡路，人煙漸漸稀少。

　寶玉勒住馬，想起了一事，便向茗煙問道:“此處可有賣香的?”

　“香倒是有！只是這荒郊野外的，恐怕沒有好的。”

　“我記得二爺香囊裡，應該有些散香才是！”

　經茗煙一提醒，寶玉才想起腰間的荷包，內心有些歡喜道:“只是這般，怕是不恭敬啊！”

　“對了，二爺！咱們再往前走二裡地，便是水仙庵了！”

　“料想那裡面，有您想要的！”

　茗煙一拍腦門兒，想到了去處。

　“水仙庵就在這裡?太好了，咱們速去！”

　“那裡的姑子們常與我府中來往，借她們個香爐用用，想必不打緊。”

　寶玉一邊策馬，一邊吩咐著。

　“拿了咱們怎麽多香火，哪有不肯借的道理！”

　“只是平日裡，二爺不是最討厭和尚道士的嘛，今兒怎麽換了性子?”

　茗煙有些不解。

　“嗐！我恨那些個俗人不知緣故，隨便蓋起座廟供著，也不知供奉的是哪路野神。”

　“但這水仙庵，供奉的卻是洛神。但這洛神，卻是那曹子建杜撰的，不過卻合了本少爺的心事。”

　寶玉正解釋著，沒想到胸口的美玉又顯靈了。

　“非也非也， 洛神確是洛水水神無疑。”

　“伏羲之女落水洛水，天地有感冊封洛神，那曹子建不過是得了洛神的靈感，才作出《洛神賦》。”

　作為天魔之尊，這些事情他還是知曉的。

　“原來如此！那這水仙庵，我倒要好好去看一看了。”

　正說著話，主仆二人已來到庵門前。

　看門兒的老姑子，顯然是認識寶玉的，急忙上前問好，並命佃戶將馬匹拴上。

　寶玉進入庵內，沒有祭拜洛神，隻管賞鑒洛神法身。

　雖是泥塑的，但也“翩若驚鴻，矯若遊龍”一般，真真似個神仙下凡。

　不知不覺間，看得寶玉流下兩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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