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來找我應該不會只是為了測量土地的事吧?”
兩人並肩走在田埂上,安格看向瓦萊娜婭小姐一直交疊著的雙手,她沒帶任何記錄的表格或紙張。
瓦萊娜婭步伐不變,一灘黑色的粘液從她裙子下無聲蔓延出來,攀附著她的長裙向上,將一張張寫滿文字的紙張遞到她手裡。
“你昨天給我說的已經有了結果。”她望向安格。
“這麽快?”
安格主動伸手,接過了那疊資料。
“因為我們已經調查過這些事情了,只不過我們的人沒有看出什麽來。”
果然如林安所說,要相信根植園的能力,這份調查報告和安格看到過的軍議會調查報告完全不一樣,除了姓名信息觀察記錄等,最重要的是有一欄“記憶與情緒”,裡面詳細記錄了每家店的老板在聽到問題時、回答問題時、或者回憶到某個人時產生的情緒反應,有一些甚至以第一人稱複述了當事人的回憶。
安格低頭又抬頭,不太確定地問道:“這份報告的記錄過程中,應該沒有任何人受到傷害吧?”
他聽說根植園提取記憶的方式並不友善,接近殘忍。
瓦萊娜婭小姐眨眨眼睛,搖頭道:“我們不被允許對普通人使用巫術,這份報告是通過他們周圍殘留的未知獲得的情報。”
對此一片茫然的安格,很快“回想”起一份記憶,是林安使用感知之眼時的記憶,一顆黃豆大小的未知喊出了“我想出去狩獵!”
瓦萊娜婭小姐說的是可信的、可行的,他這才放心地看起資料。
盡管數量不少,但瓦萊娜婭貼心地把感覺可疑的部分放在了前面。
與林安設想的不一樣,這裡面突然減少采購的記錄實在不多,好幾條斷掉的采購線事後都被證明是新月教另外的采購途徑,都是廢線,而最大的采購異常來自半年前,卡希姆湧市場入許多成色不錯的冰晶私釀,可這一點也被證實,是因為新月教被抓的那位富商,他因為被抓,斷掉了卡希姆的私釀出口生意。
私釀出口……
【老巴裡……】
他忽然聽見林安的聲音。
聲音在腦海中回蕩,一種力量向內壓抑匯聚的感覺突兀浮現,使安格感到一陣惡心,在瓦萊娜婭驚訝的目光中,他佝僂下腰背,銀翹落在地上,一手敲打著自己的腦袋,一手捂住了嘴巴。
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他身體裡鑽出來。
“……安……”
伴隨他細微聲響的是大量的情緒、記憶和猜測。
如炸彈在他咽喉爆裂。
他艱難吐出一團液體,又隱蔽擦去,滿頭大汗地抬起頭。
瓦賴娜婭的目光聚集在安格身上,她瞳孔微微收縮,半張的嘴唇慢慢提起嘴角,帶上笑意。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是嗎?而且……”
她走近安格,打算攙扶而伸出的手被避開。
迎著瓦萊娜婭平靜下來的目光,安格試著做出肯定:“我知道那個外圍采購人員是誰了。”
瓦萊娜婭沒繼續跟進這個問題:“我們現在就可以進行抓捕,我有抓捕許可。”
“不……可以再給我點時間嗎?”他希望能先和老巴裡談談。
“當然可以。”瓦萊娜婭答應的很快,“另外那兩個人,你有什麽發現嗎?”
他緊接著“想起”一段記憶,從口袋內側摸出一頁清單遞給瓦萊娜婭。
“這上面是卡希姆特有的祭品清單,
我不清楚人造未知儀式的具體儀式和所需祭品,請您根據這份清單挑選一些儀式可能會用到的祭品,在能集中買到這些祭品的街道上進行檢查,尤其是特產街,那裡有一家地下妓院,請重點關注那裡。” “為什麽是妓院?”
“那位莉絲小姐很有可能是那個非法巫師的幫凶。”
莉絲·啊卡普,是新月教第一批受害者之一,後來成了新月教的忠實信徒與幫凶,所以當林安發現這特點在特產街同時滿足時,就認為可能性格外的大。
他和瓦萊娜婭回去的很晚,政教局和治安局都已完成核算,索裡亞夫人已經與政教局核算完畢阿麗和貝拉分立兩側,神色難過地看著回來的安格,想來是想明白了這件事的原由。
她們注意到安格的神色比出門前蒼白了一些,索裡亞夫人起身向安格走來。
“怎麽了嗎?”她雙手捧著安格的臉龐,不顧他的小小掙扎左右檢查,又把目光投向瓦萊娜婭。
“也許是安格先生的舊傷。”瓦萊娜婭禮貌退開,與此次任務的同僚們交流起來,他們將把信息上傳匯總,最遲這個星期就能完成索裡亞家財產的重新分割。
安格朝著母親低著頭,他感到母親聽到“舊傷”這個詞時的手在微微發抖。
直至將客人們送走,這母子倆誰都沒有說話。
索裡亞一家沉默地迎來晚餐,途中,貝拉忍不住放下刀叉道:“安格,我聽說你這樣的高級退役軍官,是可以不再去前線的。”
安格抬起頭:“貝拉姐聽誰說的?”
“治安局說的……他們說你其實可以在進修後留在後方工作,他們還說我們卡希姆的治安局有巫師被調去前線了,正缺人……”
“貝拉,別說了。”打斷貝拉的,是索裡亞夫人,她低著頭,沒有看向安格。
安格也朝貝拉擠出一個笑容:“放心吧,貝拉姐,我已經是上位騎士,去過進修以後,回到戰場會有更強的自保能力。”
他沒有提回到卡希姆的打算。
貝拉底下腦袋,繼續吃晚餐,氣氛沉默的詭異,安格忍受不住這種氣氛,隻好加快速度,匆匆用過晚餐上樓。
行至一半,他聽到大廳傳來母親深長的吸氣聲和細碎的抽泣。
戰爭不結束,他就不可能留在家裡,他戰死的可能性是無法回避的,他習慣聽從長者的話,習慣聽從上級的命令,這樣考慮自己的身後事,提前做出準備已經是他所盡力的體貼。
但他聽到母親落淚的聲音,眼淚落下,砸的他無地自容。
他好像一直在做錯事。
自回來以後,他就搞砸了每一次晚餐的氛圍,他沒有盡到一個家主應有的責任,所有的工作都交給了母親,他也搞砸了調查,所有的信息似乎都是靠林安才得以推進,而他現在想給母親和姐姐留下點什麽,卻只是讓這次短暫的團聚變得像是為期一個月的葬禮。
他回到房間反鎖房門,打開窗戶,視線越過莊園裡的葡萄地,直到天邊的雪山。
【你就這麽……】
“不要和我說話。”他就站在書桌前,望著窗外,像是在和自己鬧別扭。
他們都知道,在他的童年時期,與他爭吵最多的永遠是他的哥哥,每一次爭吵過後,他就自我懲罰似的站在窗前,以看風景的理由,不去看任何人。
【這是某種自我懲罰嗎?】林安當然不聽他的,就算安格可以捂住任何人的嘴,也捂不住他的。
他在安格的湖面中,那個與現實幾乎一模一樣的房間中,同樣站在窗前,同樣望向遠方,窗外是瀑布一樣的水幕,他只能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
“你閉嘴!”安格的聲音壓在嗓子裡。
【你又沒做錯什麽。】
“我知道,但我想到我可能真的會死。”他現在的情緒低落,屈起瘦弱的胳膊“我太蠢,我除了往前衝,什麽都不會,我一身武力,大腦空空,可現在我連那一身的武力都沒有了。”
【……我會幫你的,我也不想死。】
“我知道,但我覺得自己很丟人,什麽都靠別人,靠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那不如讀一讀桌上那本書怎樣?只要你學會了巫術,一定會變得更強。】
“……”安格望著桌上的理論基礎,似乎在與自己的天性鬥爭。
【呵。】
他聽見林安在嗤笑。
【好了安格,來吧,讓我來做點準備,開始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