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喬斯林想做的事就和他一開始說的一樣,他需要安吞噬他。
塔塔河的上遊,有近六萬的凱特士兵,凱特的行事作風不留一個活口,但單純的報復不會是喬斯林的選擇,如果那些士兵注定死亡,他會讓他們成為海琳娜的養料。
而被未知侵入的人類身體會異化,被人造未知影響的人類更是會無論身心都從這個世界消失,從這世界上抹掉上萬的生命對喬斯林他們來說很容易,要留下什麽卻非常難。
而兩個月前,他發現了一具從災難級未知下幸存的屍體,那具屍體不僅沒有從世界上消失,在他被這個災難級未知侵入後還死而複生,擁有了自愈的特性。
如果這樣的未知作用在戰場上,敵人的意識會被湖水洗刷而去,但他們的屍體會留下,成為海琳娜的養料,甚至,如果這個未知能在戰場上保留自己的意識,那他就能分辨出海琳娜人與凱特人的區別,所有屍體完整的海琳娜士兵們,都能“死而複生”。
多麽符合根植園構想的存在,多麽天真與理想的理論,連著兩個如果,沒有人會去賭這個結果,至少他們需要更多的實驗支持。
可如果發現這個理論的發現者,他在更早之前見過一個魯莽的瘋子的研究呢?一個正式學習巫術不到三年的天才,他瘋了一般把自己的命賭在一個未知實驗上並賦予實踐,當時他失敗了,而在一年後這位發現者見證了這場實驗的成功。
“我欣賞他的魯莽,他摘到了星星。”
於是他要去實踐自己的理論,以根植園的方式。
他首先要保證“實驗對象”的安全,身份立場決定他的邀請被拒絕,但所幸他手上有對方感興趣的事物,通過這點,他們能達成合作關系。
只可惜,這場戰爭是實驗中最大的不可控因素,暴風雨的到來逼迫他沒有太多的準備時間,他和那個瘋子不一樣,他的身份決定他的每個行動只要失敗,就會付出慘痛的代價,他無法承受這樣的代價,他需要一個不會失敗的實驗環境,而這個環境的造就環環相扣。
他和根植園的人造未知們,是這場實驗的底線,僅靠他們的犧牲,就能將凱特的威脅隔絕在塔塔河外。
其次,實驗對象的規模太小,除共存對象外沒有吞噬過任何一個普通人類,因為缺乏自己的身體,所以他也無法擴大規模,規模的擴大會導致共生體的身體異化,讓實驗對象失去載體。
首要條件是讓實驗對象擁有一個自己的身體,其次,要在真正的實驗到來前,讓規模成長到足夠吞噬數萬人,而這樣規模的人造未知不多,但他想好了主意。
丹說過,喬斯林和其他人造未知不一樣,他可以利用未知直接恢復傷勢,他清楚利用未知創造真實物理存在的方法,當他的規模達到一定程度,創造一具人類的身體,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於是,他幫助“實驗對象”找回了真正的身份,獲得了安這個自我認同,同時用安格讓他自願參與這場“實驗”,提前告訴他需要做的事,自己去吞噬凱特人提升規模,如果計劃順利,只需要一場既定的謀殺,一個叫喬斯林的人造未知就會死去,而一個全新的,叫做安的人造未知就會誕生。
他會在自己死後得到他渴求的過去,和自己全部的記憶與真相,代替他順著塔塔河往上,吞噬掉數萬凱特人的靈魂,留下他們完整的血肉,為海琳娜獻上大量的食糧,與一個真正符合根植園構想的人造未知。
可他短暫的混亂在與安的對話中被喚醒,安失去了謀殺的打算,這可不行,沒有欲望和殺死對方的想法,喬斯林就算直接自殺也無法被安吞噬,他幾乎一瞬間就做出了接下來的決定。
一個人最強大的欲望,永遠是求生的欲望。
這是他自己說過的話,但他一定是昏了頭,他忘了另一半的理論:人造未知的本能,是基於求生欲以外穩定而強烈的欲望。
是他親手支持著丹獨身開路的,他也看著瑞比特在他懷裡緩緩逝去,就連自己的下手也如此果斷。
他太著急,以至於忘了,人造未知們死而複生的理由從來不是畏懼死亡。
“我確實通過侵入安格的屍體,讓他獲得了治愈的特性死而複生,但很明顯,在我離開安格的身體後他的特性依舊存在,那不是我給他帶來的影響。”
安一手扶著喬斯林,一手試圖堵住他脖子上外湧的鮮血。
“喬斯林,這只是個例,比起賭我作為人造未知給人類帶來的異化,你應該完善你利用未知在物理上恢復身體的能力,理論上每個未知離開自己的本體侵入他人,都會產生死而複生的悖論不是嗎?你已經研究這麽久了,你……”
喬斯林溫熱的血淌了安滿手,他不肯用未知的力量恢復自己的傷勢,還固執地抬手,想要拔出脖子上的匕首,加速自己的死亡。
“他確信自己的研究。”安聽到身後有聲音傳來,喬治拖著雙臂垂下的觸須,淌過河流朝他們走來,從頭髮到表情都顯示著他的疲憊。
“我已經把安格送回去了。”喬治說著走到了安他們身邊坐下,“你應該按照我們原來的約定,直接動手。”
“失敗的可能性太大了,喬治,如果我也失敗了,失控了,安格一個人沒辦法維持他身體的特性,他不出兩天就會死。”
“不會的,你不會失敗,喬斯林從一開始就不會反抗,你只要動手就能繼承他所有的力量和記憶,比原來的他更強大的力量,你可以用這份力量去幫你的弟弟,只要他不再使用特性,他就能像一個普通人一樣過完一生。”
“那我呢?我將繼承的不止他的力量和記憶,還有他的身份對嗎?我不知道是什麽把他逼到要做出這一步,我現在還能說出否定的想法,可我一旦繼承下這些,我恐怕再也沒有理由能拒絕對嗎?”安朝喬治問完這些,低頭看著喬斯林:“我第一次向你揮動匕首時,你躲了,你是想活著的,用自己的死來完成研究,並不是你最大的願望,你是人造未知,你理應能用自己的願望壓下你的求生欲。”
喬斯林的瞳孔放大,眼睛裡有了情緒,但他更加用力的拔出匕首,甚至劃傷了阻攔他的安。
“噗呲。”喬治笑出了聲,他低頭看著喬斯林,“你看啊,喬斯林,他們這麽自私,隻想按照自己的願望活下去,一點束縛也受不了,而我們呢?”
他笑出了眼淚,匍匐在喬斯林的身體上:“我們卻被限制在這片土地上,撐起整片天空,那兒都去不了。”
他的淚水滴在喬斯林身上,安不懂他為什麽會在這時情緒發散,但他看見喬治的觸須伸進喬斯林的傷口,正在幫他堵住流血。
這可能太晚了,因為喬斯林的身體已經變得冰涼,他的眼睛裡也沒有回應。
“我真的很羨慕你。”喬治轉頭對安道,“我既做不到像你一樣自由,也做不到喬斯林這樣堅強。”
“什麽意思?你們被什麽束縛著?”
喬治沒有回答他,他的情緒很複雜,他轉頭看向喬斯林的屍體,身體開始發光,一根根細線從他身體裡剝離出來,鑽進喬斯林的傷口中。
安知道喬治來遲了,喬斯林已經死了,這樣的身體創傷對喬斯林來說可能不是問題,他的心臟停跳不超過十秒,喬治正在重新讓他的心臟活過來,他是借由自己身體死亡的事實來欺騙自己的意識,讓他的意識不做抵抗就能被安吞噬。
人的意識總是比心臟活的要久。
“喬斯林,我們不認同他,他沒辦法代替你守著海琳娜,你累了,但他做不到,他還太過年輕。”
喬治試圖喚醒喬斯林。
“喬斯林,你不能這樣,瑞比特和丹,你說過你會把他們帶回去。”
喬斯林沒有反應。
安站起身,如果喬斯林的理論是正確的,那他現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湖面外放,黑色的泥澤上有清透的湖水蔓延。
他拿起匕首,朝著自己的心臟刺去,身體朝著喬斯林倒下,湖水隨著他的意識湧現喬斯林,像大海灌入他的身體。
以喬斯林的身份活下去,那證明的是喬斯林理論的失敗。
如果他的理論正確,那麽一具完整的人類屍體,他的意識應該受到安人造未知的侵入影響,出現死而複生的悖論,重新被喚醒。
“喬斯林!”
安在深沉的湖水中大喊,湖水翻湧,他知道喬斯林的理論成功了,但這個疲憊的家夥想就此睡去。
“喬斯林!”安再次大喊,“海琳娜,你甘心就這麽死在海琳娜外,永遠回不去嗎?”
“別忘了,海琳娜對你的約束!你和海琳娜有過誓言!”安仍記得喬斯林和他提過的那三句誓言:“海琳娜永恆的兒女;不能傷害兄弟姐妹;身心歸於海琳娜。”
【身心歸於海琳娜。】
這句話不斷在湖水中回響。
安抓住了一隻手腕,一把從湖水中拉出喬斯林的存在。
“喬斯林!你還沒有回到海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