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周敦頤和程頤、程顥二兄弟以及張載,幾乎同時來到了汴京城。
張載還真是將能用的借口都用上了,最後讓兩名禁軍士兵架上了奔赴汴京的馬車。
回來的太醫講,張載什麽病痛都沒有,一頓飯能吃四個饅頭外加兩斤羊肉,身體強健得很。
趙頊心中的安排是:
任命周敦頤、張載、司馬光三人為經延官。
任命程頤、程顥和兩位西北老兵朱洪、吳勝為崇政殿說書。
前者以講授史學、經學為主。
後者就是陪同趙頊聊一聊官場民間實情以及軍旅故事。
但趙頊並不打算像往屆帝王那般直接賜封,然後開啟君臣之間彬彬有禮的講學。
那太枯燥無趣了!
趙頊準備先給這些士大夫階層上一課,讓這些人先明白自己想要什麽。
……
午後。
趙頊出現在樞密院內的一座院落內。
這裡乃是兩位西北老兵的居住處。
西北老兵哪曾想到,那日看望他們的年輕公子竟然就是當今官家,連忙去行禮。
趙頊將二人扶起來,笑著說道:“朕準備召你們擔任崇政殿說書,樞密使應該都告訴你們了吧?”
“告訴了,都告訴了!”
“但是,我們兩個不識字的老頭子哪有本事和官家聊天下大事,我們連崇政殿說書這個官職都沒有聽過,官家還是……還是讓我們回家吧!”獨臂朱洪一臉無奈地說道。
跛腳吳勝也接著說道:“官家,你真的不用惦念我們了,我們這兩把老骨頭,已經是黃土埋到脖子上了,並且粗人粗語的,哪有資格和官家聊!老朽我,現在就只會造紙。”
趙頊微笑著說道:“那日午後,你們在小院就講得便挺好,朕讓你們擔任崇政殿說話,就是讓你們嘮嘮家常。當年,三川口戰役、好水川戰役和定川寨戰役,有誰比你們更清楚。”
“這可比你們省吃儉用為朝廷存錢有價值多了!”
聽到此話,兩位老者互視一眼,頓時有了興趣。
“明日,朕將召見幾位經延官,朕給你們一個時辰,給他們講一講西北作戰的故事,或者講你們的人生經歷也行!”
跛腳吳勝疑惑道:“官家,那……那需要我們準備什麽嗎?”
“不需要,就照著那日午後給朕講得那種感覺就行,什麽都可以說,什麽都可以聊,百無禁忌!”
這時,獨臂朱洪有些遲疑,然後還是開口道:“官家,我……我這人說話容易……容易說髒話,這……這個不會有影響嗎?”
“在朕眼裡,髒話乃是最能抒發情緒的話語,但講無妨!”趙頊笑容燦爛地說道。
一旁,文彥博對趙頊佩服的五體投地。
文彥博對周敦頤和張載這兩位民間大儒也有所了解。
此二人喜歡講學,崇尚講這個世界是什麽,講一講星空宇宙,講人為什麽要活著,這些虛而無用的知識,並且已經成了體系,擁躉者極多。
可謂是民間書生階層的精神領袖。
而朱洪和吳勝就是典型的聽不懂他們講學的人。
但這二人的生活經驗又是這兩個靠嘴靠筆吃飯人所不曾擁有的,明日若是碰在一起,那絕對很精彩。
……
深夜,一間官舍中。
兩個面容相似,一個身穿青衫,一個身穿百衫的青年站在窗口正在望月。
此二人正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程頤、程顥。
二人至今還沉浸在喜悅之中,程顥雖有官身,但在禦史職位上做的非常一般,因為他並不想做禦史。
並且他說話墨跡,筆鋒也不尖銳。
甚至連禦史必須要會的基本功“與人吵架”,他都不擅長。
而程頤就更普通了,屢次不中第,只能在家中講學。
二人都是心有成聖之志,但目前卻做得平平無奇。
他們根本想不到官家認識他們,並且還能召見他們,想讓他們擔任崇政殿說書。
這可是個美差!
做得好,用不了十年就能當成翰林學士了。
二人既興奮又緊張,擔心明日若表現不佳,再被官家趕走了。
而此時,在另外一處官舍。
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正在床前來回踱步,一邊走,嘴裡還念念有詞。
此人便是張載,既然來汴京了,那他就不能再灰溜溜地離開了。
他必須要將經延官的位置拿下來。
以前,他對自己很自信,認為自己文武兼修,佛道儒都會,朝堂上比自己厲害的人完全是一手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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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看不上的就是歐陽修,認為歐陽修的詩詞都是小道,文章也沒有深度,比他差遠了!
但自從《兵政三百條之後,他便開始懷疑自己了,每天都要審視自己一遍,有些想法到底對不對。
現在的他,沒有一絲睡意,便開始完善自己的話術和擅長的理論,準備在明日一鳴驚人。
而在距離張載不到三個房間的一處臥房中,周敦頤睡得正香。
他沒有任何準備,因為他覺得自己本身就很厲害,無論官家出任何問題,自己都能對答如流,若自己真答不出來,那其他人必然也答不出來。
……
翌日,天大亮。
在富弼、文彥博和呂公著三人的帶領下,司馬光、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朱洪、吳勝已站在崇政殿聽宣。
之所以是富弼、文彥博和呂公著三人,乃是因為司馬光歸中書舉薦,周敦頤歸禦史台舉薦,而朱洪、吳勝為樞密院舉薦。
至於張載和程頤程顥乃是趙頊自己選的。
此刻,幾人的衣服也都非常有特點。
司馬光與周敦頤乃是官服,張載為灰色布衣,程顥為官服,程頤為月白色布衣,而朱洪、吳勝因為恢復了軍籍,直接穿起了禁軍的甲衣。
除了文彥博外,其他人對朱洪和吳勝出現在這裡,都有些詫異。
二人一看便是退伍的老兵,並且渾身上下都有一種完全有別於士大夫階層的民間土氣。
很快,眾人被召了進去。
“參見官家!”富弼領著眾人拱手道。
然後,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這四個沒有見過趙頊的人,又單獨報出了自己的名姓。
趙頊點了點頭,開門見山地說道:“自太祖太宗起,經延講學便是歷代帝王學史明典的重要途徑。其重要性,朕就不再贅述了。今日朕召大家來,主要有兩件事情,其一,朕找了兩個特別的先生,讓他們給朕和諸位都上一課;其二,朕與各位聊聊以後經延講學咱們要講什麽!”
“下面先請兩位先生為我們講課,賜座!”
司馬光、周敦頤、張載等人都甚是驚訝,能給他們幾個講課的,當朝還真找不出幾個人。
莫非是韓琦、曾公亮躲在後面呢,這兩個老頭子倒是有些資格。
就在眾人詫異時,兩把紅椅放在了朱洪和吳勝的身後。
“二位先生,坐下講吧!”趙頊笑著說道。
二人也不矯情,當即坐在了紅椅上。
就在眾臣都感到不可思議的時候,趙頊也站了起來,然後走到和眾臣一側,看向二人。
官家竟然都站而聽講,這讓眾臣立即變得鄭重而嚴肅起來!
朱洪和吳勝在趙頊的眼神鼓勵下,並沒有緊張,開始講起他們年輕時的軍營故事……
“那年正月,在三川口,西夏國主李元昊戰局金明寨後便開始攻打延州,而那時延州只有數百人鎮守,兄弟們都很著急,等待著援軍到來,哪曾想李元昊早已經布下了陷阱,那一夜,西夏的騎兵……”
“還有好水川之戰,我所在的步兵營,都頭全部戰死,全軍亂成了一團, 當時大家想的已經不是如何擊退西夏軍,而是如何將受傷的兄弟們救出來……”
“定川寨之戰是一場守衛戰,當時西夏軍兵分兩路,我負責的那個都負責誘敵深入,哪曾想西夏軍燒斷了浮橋……”
……
朱洪和吳勝講得都是實情,各種細節非常真實,大家都沉浸其中,並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在聽的,無一不是士大夫階層出身。
腦子再遲鈍也知曉官家讓聽這兩位“先生”講故事,並非只是讓他們了解曾經的西北戰役。
首先,讓兩位西北老兵作為先生來上課,官家明顯是在表示,不是只有士大夫階層才能講學,也並不是只有士大夫階層是和官家在共治天下,軍人和百姓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自從三司條例司成立後,士大夫官員們都已經明白,未來的趨勢,定然是縮減士大夫的權力。
其次,他們也根據官家登基後的表現,猜到了另外一層意思。
兩位老兵出於民間,說話極為接地氣,將他們也放在經延官人選中。
官家分明是在說:凡學之能用,方為學問,必須要接地氣。
這一點,周敦頤和張載感觸最深,他們之所以天天研究世界,研究人的一生,不是他們務虛,是他們的志向才能無法施展。
在大宋,官員若進不了中書省,一直外放為官,那終身只能是執行者,而非決策者。
即使是三司使、樞密使,那也都是中書省培養出來的。
其實,趙頊並沒有想那麽多,他隻想表達一個意思:經延講學,一定要說接地氣的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