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壽州通判胡廣義聯合三大知縣彈劾王安石的五宗大罪就傳遍了朝堂。
那句“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就像一桶火藥般,將朝廷百官的怒火全都炸了出來。
王安石人緣本就不好。
如今說出這種狂悖之語,罵他就代表著正義,許多官員自然不會放過他。
第二日一大早,趙頊的禦桉上就堆起了高高的奏疏。
中書、三司、禦史台、樞密院、大理寺等,沒有哪個衙門不罵他的,甚至有人將舊帳也翻了出來。
有人罵他是偽君子,說此話只是為了嘩眾取寵,標榜自己是聖人。
有人罵他變法誤國,整個壽州都被他害了,希望官家能罷免其所有官職。
有人罵他大奸似忠,心藏狡詐,朝廷用他,乃是誤天下蒼生。
還有人直接在奏疏裡講,不願與其同朝為官,若王安石繼續為官,他便辭官歸隱山林。
……
總之,基本沒有講王安石好話的。
文人的嘴和筆,比刀槍劍戟厲害多了,看似溫文爾雅,其實是殺人誅心。
趙頊翻閱奏疏,越來越煩悶。
他又翻開一道奏折,低頭看到署名:司天監。
司天監,比其他衙門罵的更凶,稱王安石乃禍國殃民、欺世盜名之奸人,就差要趙頊將王安石立馬凌遲處死了。
“連司天監都來湊熱鬧了,還罵這麽狠,這關他們什麽事兒!”趙頊氣憤地將奏疏摔在了地上。
摔完,趙頊轉念一想。
王安石那句“天變不足畏”最針對的不就是司天監嗎?
司天監承擔著觀察天象,頒布禮法的重任。
自秦漢以來,司天監的地位一直很重要。
每當天有異象發生,皇帝都要問詢他們,天生異象會不會影響皇家氣運,會不會影響百姓民事。
這時,司天監便會出面,先講一套無人能聽得懂的玄學,然後再告訴皇帝要多結善緣,不可讓上天動怒,需要去宗廟祭祀……
而今,王安石卻認為不用懼怕天象變化。
如果官家真相信了,那司天監瞬間便會從一個大宋最受人尊敬的油水衙門,變成可有可無的清水衙門。
這相當於砸了他們活命的飯碗,他們怎能不罵。
趙頊見喜子還沒看到他扔下去的奏疏,當即又彎腰撿了起來。
……
當日晚,悶熱了數日的天,終於迎來了一場大雨。
深夜時分,電閃雷鳴,大雨傾盆,一道道震耳欲聾的響雷在耳邊炸起。
趙頊到了後半夜才在向芯兒的臂彎中睡著。
天亮之後,空氣尤為清新,趙頊剛吃完早餐,喜子便來報,富弼等十幾位大臣都在垂拱殿前等著了。
趙頊不由得甚是疑惑。
能有什麽大事兒值得富弼等人大清早就要面聖,莫非邊境又打仗了?
趙頊趕忙來到了垂拱殿。
歐陽修率先出列道:“官家,昨夜國子監遭遇雷擊,門前一棵百年柳樹被雷劈斷,門頭匾額也被劈成了兩段。”
“讓三司撥款修繕即可。”趙頊看向歐陽修說道。
這算不上什麽大事,也花不了幾個錢。
其話音剛落,就見眾臣都一臉疑惑地看向他。
趙頊一愣,問道:“這樣的處理方式有問題嗎?”
歐陽修拱手道:“官家,這……不是一件簡單的雷擊事件,而是因王安石出言不遜,惹怒了上天,不然為何恰好在昨日降下雷擊,又恰好劈了國子監門前的柳樹和牌匾!”
曾公亮也出列說道:“此時,汴京的讀書人和國子監的學生們都湧上街頭,認為這是上天對王安石狂悖之言的懲罰,
若不將其嚴懲,恐怕上天會有更加嚴厲的懲罰!”“官家,王安石完全是在逆天而行,此舉若助長,我大宋江山危矣呀!”
“啊?”
趙頊一臉迷惘,又想哭又想笑。
在這個時代,你要告訴這些人世上根本不存在老天爺,天上是大氣層,大氣層外是太陽系、銀河系、浩瀚的宇宙,是不可能有人信的。
君權神授,天子即為上天之子。
如今上天發怒,趙頊要做的就是知錯改錯,求得上天的原諒,如此才是賢君之舉。
有時,天上飛個流星,某地半月不下雨,有地方發生泥石流,官家都要去宗祠中禱告一番,求上天及列祖列宗護佑。
眾臣不但相信這種說法,並且將此事看得尤為重要,不然也不會大清早便急匆匆地來面聖。
趙頊都覺得王安石太過於倒霉了,老天爺都幫著滿朝文武彈劾他。
氣氛已經烘托到了這裡,似乎不懲罰王安石都說不過去了。
趙頊已經等不到王安石的奏疏了。
這就是不當京官的壞處。
也許你是被冤枉的,也許你自己根本不知道犯了什麽罪,但你在幾名臣子的言語中,就可能被降了官,貶了職,甚至直接就被罷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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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若王安石在這裡,豈容這些人如此彈劾自己,早就反擊了!
趙頊微微皺眉。
王安石知壽州事才三個月, 一切變法之策才剛剛有了苗頭,此時將其罷黜,等於前功盡棄。
趙頊也擔心。
王安石如此拗,會不會真是過於急切,好心辦了壞事,引來了天怒人怨。
若壽州真的被治理的一團糟,那也只能召回王安石了,他可能真的不適應當下的大宋。
朝堂上下,竟然沒有一人為其說好話的,若不是趙頊知曉王安石確實有一顆純粹的變法富國之心,早就下令將王安石罷黜了!
……
就在趙頊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崇文院校勘蔡京突然覲見,稱所奏之事與壽州知州王安石有關。
趙頊當即將其宣了進來。
“崇文院校勘蔡京,參見官家!”蔡京朗聲說道。
蔡京在年輕一輩的官員中,頗為知名。受到各個衙門爭搶,三司、中書甚至樞密院都想要他。
而趙頊則讓其在崇文院磨練磨練心性,畢竟是剛剛入仕的新人。
趙頊點了點頭。
蔡京環顧四周,然後說道:“稟官家,臣今日乃是為壽州知州王安石而來,壽州通判胡廣義聯合三大知縣的奏疏並非是全部實情!”
此話一落,眾臣紛紛看向蔡京。
趙頊不由得大喜,總算有一個出來為王安石說好話的了,他忙問道:“你知曉壽州實情?”
“半月前,臣回壽州下蔡縣省親,雖未見到王知州與胡通判,但在與百姓的溝通中,看到聽到了一些關於王知州變法的事情,特來稟報官家!”
“講!”趙頊非常興奮地說道。
他最需要的,就是有一個旁觀者能將壽州目前的具體情況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