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細雨連綿,氤氳出一層層水霧。
商船在運河上正常航行。
甲板上,一頂篷布之下。
趙頊正坐著喝茶,喜子在一旁伺候。
茶香濃鬱,搭配著煙雨朦朧的河畔初春景色,別有一番滋味。
這時,徐虎走了過來。
“公子,明日便可抵達楚州了,到時應該會有關於龍王和那個泰叔的消息。”
趙頊點了點頭,輕啜一口茶水。
就在這時。
不遠處一條官船行駛了過來,船上掛著一面旗幟,上寫著:淮南東路河渠司。
河道之上,衙門很多。
有主管種植與采伐榆柳的采榆柳使,也有主管漁戶打魚種蓮的都水監、河渠司。
其中,河渠司乃是各路轉運司的直屬部門,職位不高,但權力很大。
平時亦有檢查商船貨物、維護河道安全之責。
官船上,有河道士兵發出停船的指令。
趙頊等人當即就把船停下了。
運河之上,嚴禁商人販賣私鹽、走私兵器等違禁物品,故而檢查的非常頻繁。
一旁,徐虎早已經準備好了各類文書。
這艘商船上,除了拉有幾十袋藥材外,就沒有別的商品了。
至於弩器和兵刃,徐虎一個眼神,後面的禁軍士兵便將其迅速藏起來了。
所藏位置,檢查者根本找不到。
即使找到了,徐虎還有三司為其開具的兵器備桉證明,只要拿出這個證明,外加監察禦史的身份證明,便不會有事情。
很快。
一名身穿河道官服的中年官員便帶著十幾名手持佩刀的河道士兵來到商船上。
此陣仗,比前幾次大多了。
那中年官員面色嚴肅,道:“本官乃是淮南東路河渠司副主司孫鞏,船上所有人員,甲板上集合。”
徐虎大手一揮,所有人都來到了甲板,而趙頊也緩緩站起身來。
隨即,徐虎將各種文書遞交了上去。
有士兵檢查船艙,有士兵檢查文書,有士兵打開船底的儲物暗格,有士兵檢查藥材,還有士兵在搜身……
這一次,檢查的比前幾次都要細致多了。
各種邊邊角角,全都翻找了一遍。
大約兩刻鍾後,檢查完畢,河渠司士兵們並未發現任何違禁情況。
那位河渠司副主司孫鞏微微皺眉,看向趙頊等人。
“這船,誰是主事兒的?”
趙頊微笑著走了出來。
對河道上的各種檢查,他都非常配合,目的自然是想看一看下面官員在執行中是否有疏漏之處。
“是我,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孫鞏看了趙頊一眼,道:“本官現在懷疑你們這艘船來路不正,需要進行下一步檢查,船隻立即靠岸,停到前方碼頭!”
“孫主司,是不是搞錯了,我們的手續向來齊全,一路上檢查了五次都沒問題,不知你是從哪裡懷疑此船來路不正呢?”趙頊面帶不解。
“這個……這個……你不用管,立即停船靠岸,接受檢查!”孫鞏面色嚴肅。
“那要多久呢?”趙頊又問道。
“少則三天,多則三個月,具體情況,檢查後方知!”孫鞏有些不耐煩了。
聽到此話,趙頊幾乎可以確定,這些人乃是有備而來。
各個帶有佩刀,明顯就是來搜查弓弩的。
在沒有搜查出弓弩後,便找了個借口,要求船只靠岸。
趙頊看向徐虎,後者立即會意,當即從懷中拿出了巡察禦史的身份證明,遞向孫鞏。
“孫主司,麻煩你看一看這個。”
孫鞏打開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
七品銜的監察禦史並不是很大的官員,
在地方上,他見到七品官員,也只是微微躬身行禮即可。有些七品官員還要巴結他這個從八品的河渠司副主司呢!
但是監察禦史就不一樣了。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
監察禦史可是能夠和當今官家直接接觸的,即使知州都要對其低頭哈腰。
而如此年齡的監察禦史,定然更是前途無量。
徐虎走到孫鞏面前,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家公子乃是奉官家密旨執行公務,望孫主司行個方便。”
孫鞏瞬間變作笑臉狀,道:“好說,好說!”
孫鞏朝著趙頊微微頜首,然後高聲道:“經查,此商船沒有任何問題,撤!”
說罷,孫鞏來到了趙頊面前。
“許禦史,恐怕你惹了不該惹的人,最好盡快解決問題,如果解決不了,就不要走水道。你這個監察禦史的身份在我這裡很管用,但是放在那位眼裡,可是什麽都不是了!”
“敢問是哪位大人物?”趙頊問道。
“言盡於此,我不能再多說了,告辭!”說罷,孫鞏帶人迅速離開了。
趙頊和徐虎猜測,這應該是那個泰叔使得壞,他們一路走來,也僅僅招惹了這麽一個敵人。
……
第二日,近午時。
在距離楚州碼頭就剩下不到三十裡時,船隻突然劇烈晃動一下,然後驟然停下了。
“擱淺了!擱淺了!”有人喊道。
趙頊微微皺眉,有些意外。
雖然在這個季節,擱淺乃是常事,但此處臨近楚州,泗水匯入汴水,水流量應該比其他河段都要大一些。
此處擱淺,確實不常見。
趙頊、徐虎、鄭東行等人都來到甲板,探著身子望去,發現此時船頭懸在一個河床高處,隱隱約約能看到河床上的泥沙。
也僅僅是這一段河道水流較淺,其他地方一切正常。
船隻擱淺,其實並不難解決。
河岸上,有一種名為纖夫的工種,專門負責救援擱淺船隻。
高效快捷。
且在當地河道官的管轄下並不敢漫天要價。
當即,徐虎便上岸去找纖夫了。
大約一刻鍾後,徐虎面色鐵青地回來了。
“公子,又是那個泰叔在使壞,岸上的纖夫沒有一個敢為咱們拉船,出多少錢都不行!”
這時,一名護衛快步走了過來。
“公子,咱們被監視了,但凡是從咱們船上下去的人,到岸上無論買什麽,都沒人賣給咱們。另外,咱們在此處擱淺,應該是人為。有人故意在這裡填置了泥沙並將不遠處的河道挖開了一處豁口!”
趙頊眯起眼睛,喃喃道:“這個泰叔還真不簡單呀!他應該已經知曉我監察禦史的身份,也見過咱們的弩器,竟然還敢如此猖狂,看來他的背後確實有大人物撐腰!”
使得動河渠司官員,擅自挖河道,還能控制岸邊的纖夫與做買賣的百姓。
即使是當地官府也沒這種能力。
而他還只是那位龍王的屬下而已。
可想而知,這位龍王的實力會有多麽可怕。
徐虎看向趙頊,問道:“公子,那我們現在是先停在這裡還是?”
趙頊身後可是還有數百名精銳士兵呢!
只要他點頭,一個時辰內,便會有人將船拉出來,繼續前行根本就不是難事兒。
趙頊想了想,笑著說道:“再等一等吧,那泰叔將我們困在這裡,肯定會主動來找我們的,極有可能還是想要將你要走呢!”
徐虎氣呼呼地說道:“此等奸詐小人,若再見他,我絕對暴揍他一頓!”
一刻鍾後,一艘小船來到了大船附近,小船上站著一個漢子。
漢子高聲道:“船主何在?”
趙頊當即走到甲板邊緣。
“我家主人有請!”
漢子握著拳頭,發出卡察卡察的聲音,然後看向徐虎,道:“將這漢子也帶上,我家主人喜歡得很!”
“上岸後,自有人為你們引路,你想帶多少人都可以!”那漢子露出輕蔑的笑容。
當即,小船掉頭,快速離開了。
徐虎黑著臉說道:“公子,讓我帶人去將他們的老窩端了吧!”
徐虎本就是暴脾氣,而今被別人當作可買賣的仆人,他自然是怒火衝天。
趙頊望向前方的河岸,道:“我心中已有主意。”
緊接著,趙頊向徐虎詳細交待起來。
……
片刻後。
趙頊帶著徐虎、鄭東行,還有兩名護衛,共計五人上了岸。
河岸邊,並非城鎮,而是一排排簡易的房子,居住者也多為河工。
在一名中年漢子的引領下,趙頊等人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土路,穿過一排排簡陋的房子朝著裡面走去。
很快,眾人來到一處小院。
小院的外在很簡陋,但是剛踏進去,便能看到院內的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紅布。
顯然,這是一處臨時用房。
院內,齊齊整整站了兩排身穿灰衣的漢子,大約有五十多人。
這些漢子大多都手提船槳,瞪著眼睛看向趙頊五人。
趙頊面色平靜,大步朝著裡面走去。
前方堂屋內,地面上也是鋪著厚厚的紅布,裡面則是一套金絲楠木的桌椅。
桌子上,盡是美味佳肴。
泰叔坐在正中間,一旁各有一名衣著暴露的年輕女人為其倒酒夾菜。
趙頊走進堂屋,泰叔才抬起頭來,笑著說道:“咱們又見面了!”
“是啊!”
在趙頊說話的同時,徐虎便伸手拉過一張金絲楠木的椅子,放在趙頊的身後。
趙頊緩緩坐了下去,道:“泰叔,真是好手段啊!誰若得罪了你,恐怕在運河上還真是寸步難行。”
泰叔擺了擺手,身旁的兩女當即就退下了。
“老夫最愛臉面,活了六十年,從來沒有被人折過面子,你是第一個。現在給你兩條路,第一條,向老夫跪下道歉,然後磕三個響頭,再將你這個屬下留下。”
“第二條,若你今日能活命,以後最好不要下河,不然老夫不能保證你能見到明天的太陽,許禦史!”
許禦史。
最後這三個字,泰叔咬得非常重。
他站起身來,有些近乎癲狂地說道:“老夫最喜歡的就是,看你們這些做官的吃癟!”
“你既然知曉我是朝廷命官,還敢如此張狂?”趙頊反問道。
“哈哈……你知道朝廷的命脈在哪嗎?就在前面那條河上,而這條河的掌舵者,不是朝廷官員,而是我們!”泰叔的眼睛裡滿是倨傲的神色。
隨後,他又看向徐虎。
“年輕人,老夫能給你所想要的一切,金錢、權力、女人,都可以給你!”
徐虎面色冰冷,根本沒有睜眼看泰叔。
泰叔笑容依舊,端起酒杯,喃喃道:“老夫得不到的東西,那只有毀掉了!”
“啪!”
泰叔將酒杯重重摔在了桌子上。
嘩啦!嘩啦!
頓時,從兩側的屋子內又衝出來兩撥人,各個手持兵器,面色凶狠。
外面院子裡的人也擠了過來。
趙頊面色如常,道:“既然你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那我就奉陪了!”
“兄弟們,動手!”徐虎高聲道。
在其話落瞬間,院子外隱藏的便衣禁軍士兵便衝了進來。
足足也有上百人。
對待這種河上惡人,趙頊自然不想著和其講道理,在不泄露身份的情況下,就只有以暴製暴。
泰叔皺起眉頭,指著趙頊,道:“先將他抓起來!”
唰!
徐虎驟然出手,直接將面前的那張金絲楠木的大桌子掀翻。
然後,趙頊和鄭東行迅速退到了牆角,另外兩名護衛在兩側保護。
此刻,鄭東行的心裡沒有絲毫害怕,而是滿滿的興奮。
能與當今官家經歷這樣一番事情,他覺得實在是太刺激了!
徐虎掄起桌腿,轟向四周,灰衣漢子們盡皆無法靠近。
很快,院外的便衣禁軍便衝了進來。
砰!砰!砰!
鄉野糙漢怎會是禁軍精銳的對手。
不到片刻,這些漢子們就被湊的七零八落,有的甚至翻牆而逃。
泰叔也沒想到趙頊布置了這麽多人手,當即就要逃跑。
徐虎哪裡容得他逃,抓住個機會,一個健步追了過去,像提小雞般將泰叔提了起來,然後重重摔在地上。
“哎幼!”
泰叔這種老胳膊老腿,被摔在地上之後,就只剩下呻吟了。
不到片刻,院子裡便躺滿了人。
趙頊走到泰叔的面前,冷聲道:“我真不知你在仰仗什麽,是龍王嗎?有種就讓他來見我,你若再敢對我的船使絆子,下次我要了你的命!”
趙頊的說話語氣與神態都異常很辣,不知道還以為趙頊是欺壓老弱的惡霸呢!
說罷,趙頊一腳踩在泰叔的臉上,然後轉身離開。
有時,越暴力,越乾脆,越容易查找到真相。
趙頊如此侮辱泰叔,自然是想逼得龍王現身,想看一看這個號稱掌控運河船隻的人物到底是誰。
趙頊等人走後,泰叔被人攙扶起來,其吐出一口老血後,惡狠狠地說道:“老夫我一定弄死你,一定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