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百官靜默。
禦史台上的諫官們都跪在地上,等待趙頊發話。
趙頊看向眾禦史,開口道:“今日,朕若不重罰韓琦、曾公亮、歐陽修三人,諸位是不是就不起身了?”
“臣不敢。”眾禦史齊齊拱手,但口是心非,他們就是這種態度。
不遠處,韓琦也跪在地上,心裡正思索著如何寫請辭奏疏。
他擔任主宰近十年,早就料到有這麽一天了,雖然心有不甘,但歷朝來都是這樣。
他慶幸的是,自己只是失了禮製,而非像歐陽修那樣,已晚節不保了。
趙頊眉頭緊皺。
他知曉,如果他沒來到這裡,在宋神宗即位後,韓琦等老相公很快就退了,然後讓位給了王安石。
但現在,這些人還不能退。
就在趙頊準備說話時,禦史蔣之奇又開口了。
“陛下,今日所奏之事皆因臣而起,望陛下秉公處理,切莫等到知曉三人結成了朋黨再處置,那就晚了!”
聽到“朋黨”二字,百官的臉色都變得蒼白。
當年,歐陽修著《朋黨論》,將大宋官員權力之爭的矛盾徹底公開化,百官也因此都開始站隊。
這是皇帝最不願看到的局面。
趙頊的臉色陰沉下來。
這個蔣之奇看似在維護皇權,其實在為自己爭名爭利,若趙頊真按照他的建議去做了,那日後的禦史中丞之位,只能是他的。
就在這時,一直低頭沉默的司馬光站了出來。
“陛下,臣司馬光有本要奏!”
“講!”
司馬光走到大殿中央,拱手道:“陛下,自我朝太祖太宗皇帝始,設立禦史台,是為了監察百官,肅正綱紀,以防生出亂象,蒙蔽陛下!”
司馬光驟然提高語氣。
“但現在,臣認為禦史台就是亂象!”
“自有了風聞奏事以來,禦史台與樞密院、中書省、三司並立,職權與日俱增。每日裡,禦史台不思為國獻策,為民發聲,總是緊緊盯著朝廷官員,雞毛蒜皮之事便能引得滿朝風雨,害得一些賢臣只能離京外放,在他們嘴裡,今日這幾人是朋黨,明日那幾人是朋黨,依臣看來,他們才是真正在結黨,大宋臣子,苦禦史台久矣!”
“大宋臣子,苦禦史台久矣!”
此話震耳欲聾,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司馬光曾經在禦史台就職過,就是因為不滿禦史台這種捕風捉影的風聞奏事,才決定去修史。
大約三息後,又有數名臣子拱手而出,稱禦史台職權過大,害臣誤國。
趙頊坐在龍椅上,並未發言。
今日朝會,本來只是商討歐陽修的亂倫流言,然後發展成彈劾韓琦與曾公亮,最後又變成了文臣對禦史台的戰鬥。
大宋朝堂鬥爭的精彩程度,簡直難以想象。
其實,這就是往昔數年來,大宋朝堂的常態。
朝會再繼續吵下去,只會鬧得人人有罪。
而仁宗與英宗的做法,向來都是各打二十大板,最後草草了之。
但趙頊絕不會這樣做。
禦史台的禦史本就是憑嘴吃飯,自然不可能不還嘴。
禦史中丞王陶站起身來,冷聲道:“陛下,司馬光簡直是胡說八道,臣等作為禦史,自然行監察百官之事,至於誰是朋黨,誰是小人,天下自有公論!”
蔣之奇挺著胸膛補充道:“作為禦史,我等為國事殫精竭慮,
沒想到竟然落了個如此評價,陛下,今日我等寧願撞柱明志,以死諫君,也要讓陛下看一看,孰中孰奸?” 蔣之奇可算是將禦史的套路玩明白了,寄出了最後的殺招:死諫。
但他不了解趙頊,威脅趙頊反而適得其反。
聽到“以死諫君”這四個字,趙頊徹底怒了!
“撞柱?蔣之奇,你撞一個給朕看看!”趙頊冷聲道。
蔣之奇一愣,以前的官家不應該是這個說辭啊!
而此刻,王陶等人也都看向蔣之奇,各個心中道:“要撞你去撞,拉上我們幹什麽?”
趙頊直接從龍椅上走下來,指著西南角的那根紅色龍柱說道:“都站到一旁,今日朕要看一看,我們的禦史到底是如何以死諫君的?”
蔣之奇尷尬了,連忙向王陶施以求助的眼光。
王陶想了想,沒有說話,將頭朝著衣領處埋了埋。
他是敢於直諫,但不是個傻子。
趙頊走到蔣之奇的面前,看著他說道:“你這是在威脅朕嗎?朕可以明確告訴你,你的死將毫無價值,你即使死在了這紫宸殿,也博不得一絲忠君直諫之名,在後世,所有的諫官也都將以你為恥!”
“韓琦與曾公亮有沒有結朋黨?朕心裡很清楚, 即使他們結了朋黨,那朋黨之首就是朕!他們在撰寫兵政三百條的時候,你們在幹什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嗎?二人有違禮製,朕念其功勳就赦免了!你們可以接著彈劾,可以彈劾朕,甚至可以廢除了朕!”
此話一出,文武百官全都跪在了地上。
蔣之奇一臉懊惱,他本就是彈劾歐陽修的,只是急於建功博得直諫之名,才將韓琦、曾公亮有違禮製的事情帶了出去,哪曾想竟然惹得龍顏大怒。
王陶嘴角顫動。
他看得更遠,心中已然明白,以後禦史台不可能再行風聞奏事之舉了。
當今的官家,不喜歡也不需要借此鞏固皇權。
趙頊接著說道:“韓琦與曾公亮的事情就這樣處置吧!至於歐陽修的事情,大理寺與刑部必須在三日後調查清楚,有罪就是有罪,無罪就是無罪,若無罪,朕還要治蔣之奇誣告之罪!”
蔣之奇癱坐在地上,一臉沮喪,已經知曉自己的仕途走到盡頭了。
而後,趙頊又坐回龍椅,高聲道:“朕要的官員,是一心強宋的官員,是為國為民謀福祉的官員,不是在窩裡橫,拉幫結派,爭奪權力的官員,如果你們沒有這種覺悟,還是要行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之事,最好早日遞上致仕回家的折子,安享晚年,不然朕必重罰!”
說罷,趙頊一擺手,直接離去了。
而從這一刻起,趙頊的帝王威嚴在百官心中徹底立了起來,大宋朝臣們也都明白這位年輕的官家要建設一個什麽模樣的大宋江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