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通過了日月中學的入學測試後,都玲奈這死丫頭就愈發囂張,盡管密先生有心替她補習她那差勁的文學和理學知識,可都玲奈總是想方設法地逃避,對此密先生也沒有什麽辦法。
這天早上,在草草用過早飯後,都玲奈就手忙腳亂地脫掉睡衣換上一身便服,未經洗漱就匆匆逃出家門,不知去向了。
不得不說,亞達克國的娛樂生活十分貧乏,別說是都玲奈,就連我都快要遭不住了。沒有遊戲機、沒有百花齊放的流行音樂、沒有發達的體育運動、沒有網絡小說、沒有各種刺激的娛樂體驗,在我看來,這裡的人們每天都過著極其枯燥的生活,底層人民根本沒有娛樂的機會,上流社會則是整天舉辦無聊的舞會、聚會,欣賞不知所雲的歌劇、戲劇,觀看畫質模糊,劇情單調的膠片電影,更加刺激的娛樂,往往都少兒不宜,密先生沒有也根本不會給我介紹。
我只能靠查莫弗書房裡僅存的幾本通俗小說消磨時間,如果有什麽更加新奇刺激的事件發生,我一定會第一個參與。
唉,這本通俗小說的有趣程度也十分有限,讀了心情會好一點,不讀也沒什麽差別。
就像是當年在墨格國讀高中的時候,上課實在是無聊,我只能翻看抽屜裡那本不知道從哪個書架上摸來的《名家小說集》,裡面盡是些舊時代的老故事,我讀完之後覺得還挺有趣,可翻開背面一看,上面寫著適齡三到六歲。
就這樣躺在床上,看著可有可無的通俗小說,聽著留聲機播放的中規中矩的古典音樂,消磨了一整個早上之後,密先生終於來叫我吃午飯了。
因為密先生那位老朋友的緣故,此刻家裡面只有我和密先生兩個人,李飫和蘇晴都被拐到不知哪個深山老林裡面修煉去了。
前往餐廳的路上,我便回想起密先生的那位神秘的老朋友。
前幾天的清晨,密先生在早餐時宣布他的那位朋友即將到達,希望我們能禮貌地歡迎他。
這當然沒問題,所以大家聚集起來,在前庭默默地等候。
沒過多久,一道潔白的身影在飄蕩的細雪之中沿著蜿蜒的小徑緩緩走來。待那人靠近我才得以看清他的模樣,那是一位精瘦健壯的老者,枯槁的長發如燒焦的藤蔓一般扭曲地垂落,野蠻生長的胡須如雜草般佔據了他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褶皺的皮膚似泥土一般黝黑,四肢雖然有些纖細,給人的感覺卻像千錘百煉的黑鐵一般凝實堅韌。他身披寬松的純白長衫,袖子與褲腿都扎在了手肘與膝蓋上,露出半截老樹一般結實的手臂與小腿,他淺褐色雙眸隱匿在布滿層層皺紋的眼瞼之中,澄澈、深邃,宛若潛藏於深山老林之中的一口清泉,無暇地倒映著世間萬物。
這雙淺褐色的眼眸前,我感覺我的一切都被人看穿了。
“這位就是卡洛斯先生吧,似乎是個很純粹的人啊……”
老者濃密胡須下的嘴唇動了起來,看上去頗有些世外高人意味的老者聲音卻意外的和藹親切,我還以為會是個不苟言笑十分嚴肅的得道高僧呢。
“啊,正是在下,久仰久仰啊!”
我不知道怎麽和這樣的老者交流,隻好嬉皮笑臉地應付過去。
“這兩位就是密索捷在信中所說的李飫小友和都玲奈小友吧,”那個老頭俯下看上去脆弱不堪的老腰,注視著都玲奈和李飫說道,“都玲奈小友天資聰穎,不過需要節製欲望,克服懶惰,
李飫小友本性善良,勤勉好學,相信很快就能掌握自身擁有的力量。” 都玲奈被說教了一番後,依舊是滿臉無所謂的樣子,而李飫卻被這位唬人的大師驚嚇得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老者直起身子,走向一旁的蘇晴小姐,因為他走路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我才發現這位老者竟然沒有穿鞋,黝黑的赤腳踏在松軟的積雪上,輕柔無聲。
天啊,這老人家身體也太好了吧,我都已經穿著冬衣了還感覺嚴寒浸骨,這老人家露著胳膊赤著腳,還能如此從容不迫,我真想摸摸他的乾癟的胳膊看看上面到底有沒有溫度。
“這位小姐似乎受困擾很深啊……”
老者摩挲著茂密的灰白色大胡子,凝視著蘇晴小姐的眼睛。
“馴服這種可怕的力量,需要強大的心靈以及堅定的意志,希望你已經做好了準備。”
那位老者背著手,意味深長地對蘇晴小姐說道,而後者面色不變,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位老者將布滿褶皺的乾枯手臂伸進懷裡,從潔白的長衫裡掏出一個大拇指粗細,被木塞堵住的透明玻璃瓶,裡面裝著不知名金黃色的清澈液體,在日光的照耀下時不時閃爍著晶瑩的光輝。
“這是聖鳥的眼淚,能夠抑製你身體裡的怪物。”
老者拔開木塞,將玻璃瓶內金黃色的液體輕柔地倒些許在掌心之中,然後拿著玻璃瓶的手輕輕撥開蘇晴小姐額前的劉海,然後將匯聚著金黃色液體的掌心按在了她的額頭上,老者的指縫間泄露出絢麗聖潔的金色光芒,那光芒轉瞬即逝。
老者收回手掌,重新將木塞按回瓶口,蘇晴小姐的額頭上殘余著無數纖細繁複的金絲紋路,那些金絲如細蟲一般蠕動流轉著,最終隱隱匯聚成一個鳥形的金色圖案,隨後便慢慢黯淡消散。
“再帶上這個。”
老者取出一個由指甲蓋大小的黑色方形石塊串連而成的項鏈,那些黑色的石塊上摻雜著零星的紫色晶體,深邃而沉寂,仿佛能夠吸收周圍所有的光彩。
“現在試著喚醒出你身體裡的怪物。”
看著蘇晴小姐接過項鏈戴在脖子上後,那位老者平靜地開口說道,古井般的雙眼幽邃地注視著蘇晴小姐的一舉一動。
蘇晴小姐閉上雙眼,微微低頭,再猛地睜眼時,雙目已經變得赤紅如血,她猙獰地裂開嘴唇,露出滿口尖牙齜牙咧嘴,膚色蒼白沒了血色,纖細的手臂上暴起根根黑色的血管,盡管面目猙獰,四肢發力,可被怪物附身的蘇晴小姐卻直直地站在了原地,就像是被看不見的繩索捆住了一般。
那位老者將手掌在蘇晴小姐的面前緩緩一晃,開口便是用蒼老而高遠的腔調。
“我知道你仍然殘存意識,聽從我的指示。”
老者的聲音之中有著不容反抗的威嚴力量。
“克制且恭敬地以卡洛斯先生的血肉與靈魂為食,填滿你的饑渴與瘋狂,保持沉眠,不得擅自醒來!。”
老者的話語如同洪鍾一般,愈發鏗鏘高亢,直至最後,幾乎是以命令的口吻怒喝而出。
老者將手掌抬至半空,猛地一握,蘇晴小姐的額前便閃過一道金光,還未來得及看清,金光就再度渙散。
蘇晴小姐不再咬牙切齒,不再扭曲地伸縮利爪,赤紅的雙目不再湧出血光,雖然皮膚依舊慘白,保持著怪物的模樣,行動與神情卻變得有些呆滯,像生鏽的木偶一樣朝我走來。
這位老者之前並沒有同我商量,居然直接將我當成了祭品,不過也沒辦法,是我自己許諾讓蘇晴小姐用我的血肉與靈魂安撫她身體裡的怪物的。
蘇晴小姐冰冷的尖牙輕輕地戳在我的喉嚨上,緩緩刺破皮膚扎入血肉,伴隨著血液流出,我的呼吸漸漸困難,手腳冰涼,意識消散,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只是隱約間聽見都玲奈那個死丫頭低聲嘟囔了一句。
“大庭廣眾之下交頸廝磨,真是世風日下,不知害臊……”
再一次醒來,我就已經被扛進休息室在沙發上躺著了,密先生說蘇晴小姐和李飫跟著那位大師修煉去了,估計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了。
我問他那位大師叫什麽,他說是他以前的戰友,叫做達爾,退役後獨自遊歷修行,似乎沒有信仰的神明。
我聽說過這種無信仰的苦行僧,似乎是認為人真正的力量來源於自己本身,不屑於依靠祈禱與索取外界的力量,執著於開發自身精神與肉體深處的潛力來獲得力量。
其中也不乏一些超脫常理的可怕老妖怪。
用午餐的時候,密先生忽然和我提到查莫弗最近聯系了他,並且說查莫弗這周末希望邀請我前往一同觀看一個特殊的地下拳賽。
真是的,想找我也不找個好點的借口,我像是那種會欣賞暴力活動的人嗎?
不過最近確實很無聊,參加一下也無所謂,我就拜托密先生回復查莫弗說我答應了。
唉,雖然聽上去很有意思,可是就怕是鴻門宴,查莫弗這小子一定沒憋什麽好屁,估計又有什麽實驗缺乏好的實驗對象了,想找我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不過李飫和都玲奈都是受了他的恩惠才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我想不答應也沒辦法。
我悶悶不樂地吃著午飯,腦子裡五味雜陳,有點期待拳賽,又擔心查莫弗這個道貌岸然的陰險小人什麽時候就會擺我一道。
睡過午覺之後我還是決定外出走走,一直癱在床上看通俗小說讓我的頭腦有些混沌,密先生駕著馬車將我送到日區中心,還借了點錢給我,並附贈了幾張各個場所的貴賓卡。
雖然我有意將密先生留下,但他還是以事務繁忙的借口推脫了。
“回來吃晚飯嗎?”
密先生招了招手,像對待小孩子一樣的口吻問道。
“回。”
我答道。
“到時可以搭出租馬車回來,路上小心哦!”
密先生一邊囑咐著,一邊駕著馬車掉頭遠去。
我揣著兜行走在街道上,盡管沒有下雪可天氣還是很冷,路上也沒有什麽行人,途經許多對於在墨格國過慣現代生活的我來說風格十分古樸的建築。
麵包店櫥櫃裡純手工烘焙的點心與麵包散發出濃鬱的甜膩香氣,因為路上沒什麽行人,所以櫥櫃裡的麵包還擺得滿滿當當,沒能賣出去多少。
我從懷裡掏出錢包,朝麵包店走去,想要嘗嘗亞達克國的麵包是什麽口味。
“想吃什麽?”
臉頰通紅的大嬸拿起食物夾問道。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一樣要一份吧,麻煩了。”
我是個嗜好甜食的人,所以挑選的都是灑滿白糖,夾著巧克力的或是塗滿奶油的品種。
“需要加熱嗎?”
“要。”
在等待麵包和甜點加熱的這段時間裡,我只能觀望著冷清的街道來打發時間,路上的行人很少,所以也沒有什麽可看的。
就在這時,我看見街道對面的巷子裡有一個很容易忽略的小個子身影,衣著看上去還算整潔體面,頭上戴著紅色的棉帽所以不能從頭髮看出性別,我隻覺得這個小個子有點眼熟。
他似乎在戒備著什麽,警惕地左顧右盼著,朝我這邊看來時,似乎注意到了我,但很快的就將頭偏了過去,似乎不想和我對視,因為他脖子上厚厚的圍巾,我沒能看清他的長相,大抵看上去就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孩。
突然,那個小孩腳旁的井蓋忽然動了一下,他便直勾勾地盯著腳下的井蓋,不知是不是錯覺,我感覺他似乎偷偷在用余光打量著我。
忽然井蓋猛地一跳,一隻手撐著井蓋從井下伸出,看那黑色平整的袖口似乎是個穿著正裝的男子。
“熱好了。”大嬸微笑著將裝著熱騰騰麵包的紙袋遞了過來,“好吃就再來。”
“好。”
我拎著紙袋回過頭時,被打開的井蓋已經重新蓋好了,那個靠在牆邊望風的小鬼也消失不見了,小巷子裡空蕩蕩的,讓人忍不住疑心剛剛看見的一切都是想象出來的幻覺。
我提著紙袋朝一家電影院走去,因為有密先生提供的貴賓卡,讓我不用排隊就能夠買票,但今天是工作日,而且還沒到下班的時間,所以電影院裡本來也幾乎沒有人。
要看什麽呢?
因為信息不發達,所以亞達克國什麽電影出名,哪位導演水平高,我完全無從了解,只能夠通過影片的類型來選擇。
鶯鶯燕燕的愛情片首先排除,然後是瑣碎枯燥的家庭倫理片,以及不知所雲的歌舞片。
排除了大部分聽上去就令人頭疼的電影,只剩下一部關於凶殺案的劇情片,我也沒有別的選擇。
“一張《偵探多羅》,謝謝。”
我豎起一根手指,朝櫥窗裡的年輕女售票員說道。
“幾點場的?”
“最近一場的。”
“十七分鍾後有一場,想坐哪裡?”
“最後一排吧,需要多少錢?”
“您的貴賓卡裡還有余額,不用另外付費了,需要零食飲料嗎?”
“一杯熱牛奶,謝謝。”
我用飲料券換了一杯熱牛奶後,提著紙袋裡留有余溫的麵包通過了檢票,我走進放映廳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安靜得就像是被廢棄了一樣。
吃著灑滿砂糖的甜甜圈終於等到了影院熄燈,銀幕亮起,映出還算豐富清晰的色彩,所幸,不是黑白電影。
直到銀幕亮起也沒有人再進入放映廳,所以我也算是享受了一回包場的待遇。
沒有煩人的廣告沒有漫長的鋪墊,僅僅展示了一下主要演職人員的姓名後就立即進入了劇情。
主角是個濃眉大眼,身材高大的硬朗帥哥,電影開始就立馬入鏡。
雖然亞達克的電影業才剛剛開始發展,但不得不說影片的質量還算不錯,演員的演技都十分在線,劇情也充滿了懸念與反轉,故事發展得雷厲風行絕不拖遝。
即便是看過很多懸疑推理片的我也不禁屏住呼吸,深深地沉浸其中。
情節歷經好幾個意料之外的反轉後結束,片尾曲緩緩響起,我坐在座位上望著密密麻麻的演職表回味著剛才的電影。
“挺不錯的劇情。”
身旁忽然響起了一道低沉的女聲,我被嚇了一跳。
我扭過頭朝左邊望去,一個戴著黑色鬥篷的神秘身影不知何時坐在了同我相隔一位的座位上。
我明明記得偌大的影廳裡應該是只有我一個人的,最後一排的座位原本應該都是空的,這道人影就像是鬼魂一樣,不知道從哪裡突然無聲無息地冒了出來。
“你看上去好像很驚訝?”
那人微微側過頭,銀幕上反射的微弱的光照亮了她的鼻尖,我隻感覺這聲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聽過。
“不記得我了?”
我感覺到手背微微發熱,余光裡似乎有什麽正微微發亮,抬手一看,原來是手背上一道三個花瓣組成的圖案正散發著殷紅的光芒。
“哦,是你,風下……什麽……花……”
我恍然大悟道。
“風下月渡花。 ”
她重複道。
“這麽巧,你也來看電影?”
我故意裝傻道。
“不,我是跟蹤你來的。”
她答道。
“那你買票了沒有?”
我問道。
“這不重要。”
“那就是沒買咯?”
“買了。”
“這裡是貴賓放映廳,我也許可以試著通過你登記的信息查詢你的身份。”
“我沒買。”
“果然。”
我用一副如我所料的語氣說道。
空氣沉默了片刻,對面那人似乎也被我打亂了節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好吧,你找我有何貴乾?”
我隻好開口打破平靜。
“你和查莫弗有聯系嗎?”
她問道。
我思考了片刻,微笑著回答:
“還真有。”
“告訴我。”
她用不容置疑地語氣命令道。
“給我個理由。”
我本來可以直接告訴她,可是卻心血來潮想要逗逗這個故作神秘的家夥。
“否則殺了你。”
她冰冷的語氣讓人毫不懷疑她真的會那樣做。
“好吧好吧,拿你沒辦法,”我攤開手,苦笑著說道,“周末他邀請我去看什麽地下拳賽。”
我望向從出入口走進來負責清場打掃的工作人員,考慮著是不是應該準備離開放映廳了。
“嗯?”
再一看,身旁一排的座位再一次變得空蕩蕩,就好像從來沒有人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