麾下太過丟人現眼,讓耿堅憋了好大的一口惡氣,恨不得將這夥流賊撕個粉碎。
他硬是忍著未下令,等賊人前鋒距車陣還有三十步左右,耿堅才下令兵卒開弓。
流賊就如一窩蜂,亂哄哄朝車陣奔來。陣形又集又密,兵卒根本不需要瞄準,抬手就能射到人。
雖未多經過陣戰,但耿氏世代將門,如耿堅、耿義、耿立、耿奮這幾個家臣自然懂兵法、熟兵事,更知如何操訓士兵。
隨耿成到雁門已有一年多,五十余部曲倒也被練的有模有樣。又被耿成集訓了兩月,至少騎、射都不差。
而那五十郭氏私兵更不在話下,用的又是更為強勁的步弓,個個弓如滿月,箭射的又準又狠。
只聽“嘣嘣”“嗖嗖”的一陣,就如大風吹過麥地,衝在最前的賊人當即就倒下了一茬。
鮮血四處飆飛,流賊一個接一個的中箭倒地,直到劇痛傳來,才有人醒悟過來:這不是之前任自己砍殺的婦孺老弱,而是披甲戴胄,刀快箭利的官兵!
一根根利箭刺入肉體,嘶喊、慘嚎聲如響徹四野,仿佛進了大型屠宰場,足有上百頭豬在齊聲嚎叫。
不知不覺,死亡的恐懼就壓下了餓意催生出的瘋狂。有人想逃,但剛一轉身就撞上了身後的同夥。之後要麽被推倒在地,被一群大漢從身上踩踏而過,要麽被裹挾著繼續往前衝。
衝的越快,死的也就越快。恐懼如同病毒,逐漸蔓延……
流賊太多,衝的又太快,百多張弓已有些射殺不及。為首的賊人已衝到了車陣十五步左右,耿成已能將賊人因恐懼而猙獰、早已擰成一團的五官看的清清楚楚。
他感覺稍一縱馬,再探出手中長槊,就能扎到前賊的臉。
離的越近,也就越危險,雖說流賊的兵器夠不到他,卻可以拋過來。有不少心有不甘,被箭射倒前奮力的拋出了兵器,其中有一柄菜刀和一根糞叉各順著耿成的盔纓和耳側擦了過去。
但別說躲,他連眼皮都未眨一下。
其實耿成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麽鎮定,心裡慌的一比。但正如他對耿堅所說:要是連這麽點陣仗都經不住,惶論以後?
所以,咬牙也要硬撐著……
將為兵之膽,耿成不發一言,就那般立於陣前,百余甲卒的士氣節節攀升,直達頂點。
已經不停歇的射了五六箭,臂力強勁的都已感到了酸痛,體力弱些的早已是強弩之末。但無論步騎無一不是拚起全部的力氣,將箭射的又穩又準。
又射了兩輪,離車陣也就七八步,流賊終於支撐不住,“哄”的一下就潰了。
就如驚出樹林的鳥群,瞬間遍地開花……
竟然勝的這麽快?
莫說衝殺,竟連刀槍都未用上?
耿成心氣一松,就像抽掉了骨頭,身子也跟著一胯。
但隨即,他又咬牙挺了起來。
現在還不是松懈的時候,等徹底勝了再說……
心裡攢著勁,他放眼朝山上望去。
應該已射了八九輪箭,流賊至少死傷過半,其余的賊人或是潰向山林,或是順著官道、河堤往兩邊逃散。
流民早嚇的六神無主,哪敢停在道邊,有不少竟然跳進了河中。所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車隊四周驟然一空。
再往後看,有一夥賊人已衝到了百丈以外的山腳下,馬上就能逃進山林。
怎跑的這麽快?
嗯……不對!
自己就立在陣前,
從頭到尾都看的清楚無比:之前衝下山的賊人大都穿的破破爛爛,而這一夥卻披著皮甲? 手中的武器也非鋤頭、糞叉,而是閃爍著寒芒的鐵槍、長刀。
這是流賊中的精壯……不,絕對還有頭目,之前肯定躲在山腰處觀望戰事,所以自己沒看到。
此時見屬下大敗,自然要逃。
擒賊擒王,不然等自己一走,這夥賊壯和頭目還是會搶奪流民,脅迫丁壯,佔山為王……
“耿立,率兩什追敵,別讓那夥皮甲賊逃進樹林……”
耿立大聲應諾,隨即率兩什騎兵從左翼出陣。但並非亂哄哄的衝上山,而是像張開的鳥翼一樣,從兩邊朝那夥奔逃的皮甲賊圍去。
看滿山遍野,如螞蟻一般的潰賊,郭景收起了手中的弓,暗暗的松了一口氣。
雖是流賊,卻也凶惡非凡。若非耿成身先士卒,巍然如山,今日便是能勝也絕對做不到如此輕松。
看看眼下就知道了:百余甲卒,竟未傷到一根毫毛?
……
耿立和二十騎兵隻盯著皮甲賊緊追不舍,弓箭更是像長了眼,十中六七。
不多時,三十余精壯便被騎兵射殺了大半。也是運氣,張大雖中了兩箭,卻沒有死,被耿義生擒了回來。
耿成興致勃勃的開始審訊,耿堅則與郭景率步卒清掃戰場。
敵賊五倍於己,不足兩刻便殲敵過半,且麾下未傷分毫,無論如何也該稱得上的完勝。
但耿堅卻是愁眉不展,長噓短歎。
郭景不解:“如此勝績,耿尉史還有何不滿?”
“想必郭都伯也看到了:我之下那五什兒郎皆是初涉沙場,只是突遇一夥流賊,就未戰先怯。若非二郎臨危不懼, 一馬當先,天知道結果如何?”
耿堅黯然道,“耿某禦下不嚴,操練不精,委實愧對二郎!”
“我道如何,竟是為了這個?初上戰場,能不嚇到失禁已算是好兵,尉史又何必吹毛求疵,不見之後塞尉一聲號令,那兩什騎兵可曾有半絲怯意?”
郭景哈哈一笑,又滿臉好奇,“不過我見騎兵追敵之時,那陣形倒是頗有章法:聚時如蟻,分時如星,奔時不散,快時不亂,圍時不僵……雖只有兩什,卻相得益彰,似珠聯合璧,甚是默契……
某不敢說讀遍兵書,但為使君親衛時,也見識過不少戰陣,卻從未見過這種戰法?敢問耿尉史承自何處?”
“郭都伯真是高看我了!”
耿堅不由苦笑,“這是二郎所創,也賴二郎這兩月以來操練不綴,才有如此威風,某可不敢居功?”
耿成?
郭景愣住了。
本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卻像一記耳光狠狠的扇在了他的臉上。
郭府上下為何都覺得耿成自病了一場之後,突然間就喜怒無常,頑劣不堪?
但凡是正常些的,沒有哪個會放著好好的年節不過,卻要率仆從入山打獵。
那可是三九寒冬,大雪封山之時,連雀兒都不多見幾隻,打個鳥毛?
可不就是輕浮好動,為所欲為!
但誰料,耿成竟是為了練兵,而且練的相當不錯?
再見他今日於陣前如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郭景總覺得忒不真實:這是耿成?
莫說自己,怕是連使君也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