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馮萬年……”
呂朝陽如旱地拔蔥,豁然而起,時隔五年,當他再次見到這張熟悉的面孔,塵封在心中的記憶和恐懼再度如逆流湧來。
五年的時間,他以為自己已經足以傲視於人前,將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踩在腳下。
然而,再度相見,呂朝陽心中養起的那口氣卻陡然泄掉,完全沒有由頭。
“馮萬年,你……你當真藏在了這種地方……”薑先行眸光凝起,咬牙道。
“這麽緊張幹什麽?坐吧。”
馮萬年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如意居的金泉釀,三十兩銀子一壺啊……豪門闊少就是不一樣……”馮萬年眯著眼睛道。
呂朝陽和薑先行相識一眼,心緒稍定,便坐了下來。
“我讓你們坐……你們還真坐啊。”
就在此時,冰冷的聲音在幽靜的包廂內緩緩皺起,刹那間,桌上的酒杯猛地炸裂,似銀屏突破,猶如刀兵交錯。
一股肅殺之氣彌漫開來,從窗戶潑灑進來的月光都顯得冰寒透骨。
“你……”
薑先行面色驟變,竟是下意識地再度站了起來,並且向著後面猛地退了兩步。
呂朝陽的動作滿了半拍,身下的椅子猛地爆碎,木屑飛濺,直接刺入肉中,將其運轉於奇經百脈中的內息統統震散。
“噗嗤……”
呂朝陽面皮顫動,嘴角溢出一口猩紅的血液,駭然的眸子裡充滿了震驚與恐懼。
五年的時間,這個怪物竟然變得越發可怕。
就如同他父親曾經說過的那樣,非人非妖,一劍萬年。
“馮萬年……真的是馮萬年……玄門劍碑十三尊,便隻造就了三枚【劍種】,他……”
薑先行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
十三劍碑,東門街口。
當年那群小家夥之中,唯有三人引得劍碑共鳴,成為劍種。
馮萬年便是其中之一,同時他也是最可怕的那位。
“別緊張,許久不見,故人重逢,我跟你們開個玩笑啦。”馮萬年的臉上浮現出和煦的笑容,做了個請的姿勢。
“坐吧坐吧,都是熟人,不要拘謹。”
馮萬年顯得熱情無比。
呂朝陽和薑先行卻是面色凝重,眸光如履薄冰,根本沒有坐下來的意思。
他們很清楚,這個男人比起五年前更加可怕,他不過只是披著人皮而已的怪物。
“都不坐嗎?好意被拒絕了啊……”
馮萬年有些失落地放下了酒杯,歎息落下,只聽得一聲爆響。
兩人的右臂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絞動,皮肉分崩,宛若麻花一般,猩紅的鮮血侵染了滿桌的佳肴。
“啊啊啊……”
呂朝陽,薑先行紛紛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宛若麻花的胳膊低垂,慘白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半分血色,看向馮萬年的目光越發驚悚。
這個瘋子果然如同當年一般……
那一夜,他殺了三百多名同齡者……宛若妖魔……
“我踏馬是豬嗎?我竟然跑到這種地方,想找他……”
呂朝陽的心中再狂吼,他不得不承認踏入九寸之境後,自己確實是飄了,竟然忘記了這個怪物曾經的可怕。
五年的時間,人家就不會成長嗎?
此時此刻,如果不是身上有傷,呂朝陽真想抽自己兩個大耳光。
“我朋友跟我說,仰著頭說話,對頸椎不好……”馮萬年無比真誠道:“你們平時也要注意,脊椎勞損可是需要定期保養的。”
話音剛落,呂朝陽和薑先行身軀猛地一陣,隻覺得後頸發涼,猩紅的鮮血滴滴濺落。
他們眸光顫動,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卻發現一條三寸見長的傷口緩緩浮現,剛好切開了皮膜與肌肉。
兩人低著頭,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也只是屁股佔了半邊的虛坐。
“你們瞧瞧,這樣就對了嘛……都是老朋友,就不要拘謹了。”
馮萬年熱情地取出兩個新酒杯,給呂朝陽和薑先行分別滿上。
“來來來,感情深不深,看誰一口悶……我先乾為敬……”
馮萬年的心情似乎極好,舉起酒杯,仰頭就喝,直接一飲而盡。
喝完後,他懸空酒杯示意。
“別光我喝啊,你們也來……看不起我?”馮萬年見呂朝陽和薑先行兩人卻沒有絲毫動作,當即有些不開心。
“哦哦哦……我唐突了,你們不方便對吧。”
馮萬年看著呂朝陽和薑先行的傷勢,猛地一拍自己的腦門,大罵自己湖塗。
“都是我的錯……沒關系,你們不方便,我來喂你們。”
話音剛落,酒杯中的酒水竟是猛地沸騰起來,轉瞬之間,化為兩道白煉,似劍光迸濺,竟是洞穿了兩人的小腹,直接入了肚中。
這一刻,包廂內的地板早已被鮮血染成了紅色,滴答滴答地甚至滲透到了樓下。
呂朝陽和薑先行身子晃晃悠悠,似乎已經再也支撐不住。
“夠意思啊,都喝了。”
馮萬年咧嘴一笑,這才不緊不慢地放下酒杯,微凝的眸子裡浮現出澹澹的冷色。
“你……你怎麽樣才能放過我們?”呂朝陽扛不住了,咬著牙問道。
“小陽陽,你何處此言?這是你這種身份該說的話嗎?你剛剛想要謀害別人的時候,不是挺硬氣,挺牛逼的嗎?”
馮萬年一臉訝然,拿起快子,夾了一塊帶血的雞腿,放進了呂朝陽的碗裡。
“我朋友說以形補形,你多吃點。”馮萬年關心道。
噗嗤……
下一刻,那根雞腿猛地絞碎,肉沫和骨渣如同箭失般洞穿了呂朝陽的身體。
頓時,他的肩頭便如同篩子一般,甚至能夠透光。
如此血腥的場景終於讓薑先行臨近崩潰。
至於呂朝陽就連哼哼的力氣都沒有了。
“來,跟我說說,你有一百種什麽方法可以讓他走不出龍淵府。”
此刻,馮萬年便是一位最合格的聆聽者,在等待老友的敘述。
“原……原來你是為了那人……”
呂朝陽無力地抬起眼眸,喃喃輕語。
他的心中波瀾漸起,有些不敢相信,這個怪物竟然會為出他自己以外的人出頭,簡直不可思議。
砰……
話音剛落,呂朝陽滿嘴的牙齒猛地崩碎,白色的粉末混著猩紅的鮮血,在空中洋洋灑灑。
“小陽陽,亂猜別人的心思可不是好習慣,這樣……對了,我朋友說這樣叫做沒素質。”馮萬年微笑道。
“錯了……我們錯了……”
就在此時,薑先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們誰也別想活著走出這如意樓,走出這龍淵府。
“我們會立刻滾蛋,如果再有其他心思,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薑先行磕頭如搗蒜,顫動的聲音充滿了驚恐。
他絲毫不懷疑馮萬年會做出讓他們更加絕望恐懼的事情來。
馮萬年用快子挑著滿桌子的菜,不置可否。
薑先行似有所悟,趕忙拉了拉呂朝陽,後者面色慘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終於低下了頭顱,表明了態度。
“看……看在我們相識一場……你……你放過我們吧……只求一條生路,我們明天……不,今夜就離開龍淵府。”
薑先行都快哭了,聲音顫動不已。
他做夢都不會忘記眼前這個男人的可怕。
“呂朝陽,你有一百種方法讓他走不出龍淵府,可讓你走不出去,只要一種便夠了。”
馮萬年緩緩起身,冰冷的聲音在兩人的耳畔乍起。
這一句如同利刃般直擊神魂,留下的傷疤永恆不磨。
“我……我們……”
薑先行顫顫巍巍,還打算賭咒發誓,可是一抬頭,包廂內空空蕩蕩,除了滿地的鮮血,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的人影。
“他……他走了……”
薑先行隻覺得身下一涼,瞬間癱軟在地,滿臉的驚魂未定。
“朝……朝陽……我的媽啊……那……那是……那真的是馮萬年……”
薑先行牙齒打顫,看得旁邊的呂朝陽雙目圓瞪。
“我們瘋了……我們竟然跑到這裡,想找他抖……抖威風……瘋了……都瘋了……你踏馬也瘋了……”
薑先行語無倫次地看向呂朝陽。
“冷……冷靜點……”呂朝陽滿嘴不關風,低聲吼道。
“走……我們走……連夜走……”
“去哪兒?走到哪兒?”薑先行顯然是被嚇到了,所言所行已無掌法。
“你踏馬冷靜點。”
呂朝陽怒了,搖著頭,用自己的臉抽了對方一記耳光。
啪……
一聲脆響驟起,薑先行方才冷靜了下來。
“回京城……我們連夜就走……對了……帶上藍道誠……”呂朝陽沉聲道。
他很清楚馮萬年的為人,這個怪物隻給了他這一夜的時間,天亮之前,他們如果還繼續待在龍淵府,必定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這個怪物說過,他只需要用一種方法,便能讓他們走不出龍淵府,最簡單,也最直接……
殺戮!
“好……好……”薑先行點頭如搗蒜。
“非人非妖的馮萬年……”
呂朝陽眸光凝起,慘白的臉龐印著深深的恐懼。
五年了,這個怪物果然還是如當年一般,唯一的不同便是……他竟然會為了別人出手?
那個叫做浴皇的男人……
對了,那也不是一個正常人。
“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呂朝陽心中暗罵:“媽的……這龍淵府到底是個什麽鬼地方……”
……
夜深了。
江月會館。
馮萬年回來的時候,羅浮的弟子幾乎都已經睡了。
李末坐在涼亭內,閑來無事,以入夢之法窺伺中眾人的夢境,倒是極為有趣。
當然,一直以來,最有意思的夢境永遠都屬於沉衣門,沉師兄,每天都是別出心裁,換著花樣,讓李末大飽眼福,想起了前世一位又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師。
“舌分肉,鼻頂豆,技術不夠手來湊……不愧是沉師兄啊。”
李末一聲感歎,強大的靈覺回歸身竅。
幾乎同一時刻,馮萬年走了進來,迎面剛好撞上睜開雙眼的李末。
“不愧是浴皇啊……這麽優秀還這麽努力,大半夜還在修煉……”馮萬年咧嘴笑道:“卷死人的都是混蛋啊。”
“嘖嘖……老馮,你這個王八蛋,自己偷偷出去吃宵夜?”
李末站起身來,咧著嘴在馮萬年身邊湊了湊,又聞了聞。
“怎麽還有股子血腥味?”
“現殺現宰的活羊……最有滋味,改天帶你嘗嘗看。”馮萬年小聲道:“我有門路,能搞到一種酒,配著現殺的活羊吃,能夠壯……”
“笑話,我需要嗎?”李末冷笑道。
他若是要“壯”直接修煉【化龍訣】便好了,身上哪個地方不能強化?
“你要是將來被天打雷劈了,化成灰也得留著這張嘴。”馮萬年輕笑道。
“太晚了……睡了。”
說著話,馮萬年掠過李末的身旁,走向自己的居舍。
“真是現殺的活羊嗎?”
就在此時,李末突然開口了,不大的聲音回蕩在清冷的院落內。
“什麽?”
“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小牛?我喜歡吃牛肉。”李末澹澹道。
“你想要的都會有。”馮萬年喃喃輕語,走回了居舍。
“不愧是老馮啊,有你在……什麽都會有。”
李末會心一笑,繼續窺伺起別人的夢境來。
……
龍淵府外,二十裡。
漫長的官道上,一列馬車疾馳而來,在古拙奢華的車架前緩緩停住。
“大……大人……我們……”
呂朝陽顫顫巍巍走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倒在車架前。
“馮萬年啊……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這麽多年,精進如此。”
就在此時,一陣澹漠的聲音從那古拙的車架內徐徐傳來。
“他已經沒有了以往的殺伐凌厲。”呂朝陽突然道。
如果換做以前的馮萬年,他們是根本走不出這龍淵府的。
“你以為他是顧及你們兩個人的性命?”
那澹漠的聲音再次響起,透著一絲嘲弄。
“難道不是嗎?”
“你們在他面前連螻蟻都不如……他留下你們,是為了讓我知難而退……”
車架內,冰冷的目光卻是落在了呂朝陽的傷勢之上。
“難道……他已經感知到了大人?”
呂朝陽面色驟變,有些不可置信。
“玄門劍碑十三尊,誰人參悟可通神……當年就練出來我們三枚劍種,他又豈會感覺不到我的存在?”
冰冷的話語在幽幽的黑夜中響徹,徐劍生一聲落下,透著深深的期待和興奮。
“走吧……”
“馮萬年,我會在京城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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