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嘴邊,虯髯大漢不由自主的想起往事,臉色變得扭曲。
過了良久,猛的想起兩個少年還在旁邊,這般失態有失長輩身份。便隨口打趣道:“你說你們倆年輕人也真是的,看我打盹也不提醒我,哈哈。”說完哈哈笑了兩聲,自己覺得說的話也並不好笑,於是硬生生止住笑聲,像正在嘎嘎亂叫的鴨子被人突然掐住鴨脖,氣氛好不尷尬。
兩人依舊不搭理他,像約好的一樣,不過他們嘴巴雖然沒張口,耳朵卻很老實,虯髯大漢的話,兩人一句也不曾落下,尤其是齊正松,從小到大父親對他都很嚴厲,任何事不容他置疑,不苟言笑。哪會像現在這般苦口婆心的解釋半天,甚至發笑,這種待遇之下他哪會打斷父親的話,至於虯髯大漢出神失態,齊正松則是有些不敢提醒。
許致謙主要是覺得虯髯大漢的話要是自己牢牢記住,拿去說給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人聽,保證能讓他們對自己另眼相看,說不定還能狠狠賺上一筆。
其次,許致謙樂得見對方吃癟。
虯髯大漢哪裡知道他們的想法,隻當兩個少年還在為麋鹿的事生悶氣呢!於是他把老臉一橫,繼續道:”外面的世界更是殘酷得超乎你們的想象,你們只知道徐圖徐止劍提刀獨闖武神山,三進三出無人能擋,最後飄然而去,成為天下美談。”
他看了一眼齊正松,點上旱煙,吸了幾口,從兜裡掏出一根鐵針往煙嘴挑了挑。心想:“這會我煙袋在手,就算沒人配合,我停頓個三天三夜也能輕松掩飾過去,而且還能把話接得天衣無縫,看你們兩個臭小子怎麽戲弄於我。”
一邊挑一邊說:“可你們何嘗知道,血腥的現實卻往往是這樣的,數不勝數的熱血青年懷著成仙之夢,欣欣然離開家鄉訪仙求道,最後落得個埋骨他鄉,甚至屍骨無存的下場!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也不會有人知曉他們也曾胸懷滿志,即使知道也只會把他們當成一無是處的失敗者,充當反面教材來警示後人,可笑的是這樣的失敗者偏偏一個接一個,一代又一代。徐止劍只是千萬人中運氣最好、實力最強橫的那個。”
人人爭做徐止劍,可逐仙大陸徐圖徐止劍卻始終只有一人。
“松兒,你想要走出這個村子,要想名動天下,就得有別人沒有的絕活,否則我寧願你庸庸碌碌一輩子,在這裡踏踏實實生活,直到老死為止。”
虯髯大漢臉上難得露出憐愛之色,但也僅僅是一瞬,隨即消失不見,又恢復了一貫硬邦邦的模樣。
許致謙聞言,神色暗淡,像被人潑了一臉冷水。齊正松依然面色不改,”不知他是仗著藝高人膽大不放在眼裡,還是被這殘酷的事實給嚇傻懵了。”許致謙心裡琢磨。
齊正松瞧見父親一閃而過的神情後,反倒露出笑容,笑出聲來,“哈哈…哈哈。”他這一笑,如晴空霹靂,著實令許致謙費解,虯髯大漢則嚇了一跳。
“男人心!海底針?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許致謙感歎。
“這孩子從小被我當成鐵人一樣訓練,雖說體魄遠超同人,但心智卻是遠不及許家小子,那小子尚且神色暗淡,松兒估計也好不到哪去!莫不是我的話太殘酷了!讓他多年的堅持變成泡影,以至於心灰意冷!失心發笑?”
虯髯大漢想到這裡,心中難免有些酸楚,準備用言語激一激兒子,試探他的反應,便問道:“松兒何故發笑?莫不是聽我之言、有感逐仙之渺茫,
大道不可期,以至心生絕望?” 齊正松正回想父親適才之笑,對自己明明很關心,卻不表現出來而已,想到開心處,不由得又笑了一聲。忽的聽父親叫他,面色一滯,笑聲止住,隨即反應過來,但也只聽到“心生絕望”四個字。再看父親和許致謙的臉色,以為他在試探自己。於是哈哈大笑道:“我有大鵬凌雲之志,便無懼風吹雨阻。”
虯髯大漢見兒子談吐不失雄心壯志,和以往相比果然是不一樣,仔細想兒子已年滿十八,不再是以前的小孩子,有自己的主意了,兒大不由爹啊!他拍了拍齊正松肩膀,雙手反拿煙鬥背在身後,背對兩個少年,仰頭看著天恨山,終於忍不住熱淚盈眶,臉上堆滿欣慰,內心中卻難免心酸。
虯髯大漢不停翻轉眼皮,煙鬥被插在身後白色褲腰帶上,雙手拍掌,一邊拍一邊說:“好啊!不愧是我齊…某人的兒子,所以,為父用三件事考驗於你,讓你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如今三個月過去,你火候已足,是時候該告訴你那三件小事,也可讓你清楚自己修為處在什麽水準,凡事做到心中有數,不必妄自菲薄,亦不可魯莽行事。”
“小事嗎?”齊正松自言自語。
虯髯大漢轉回身,也不搭理他二人,手中憑空出現一條長約尺許盤在手心的菜花色小蛇,自顧自說道:“這蛇我喚它作青玄,乃是神龍與人魚的後代,它腹中有一珠子,我考驗你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你在不傷及蛇身和其性命的前提下,取出青玄腹內珠子。”
虯髯大漢打出一道真氣在青玄身上,蛇身立即透明,只見腹中一顆紅豆大小珠子泛著黑光。
“至於第二件,也再簡單不過,不論你使用任何手段,從流溪河任一河岸凌空躍至空中,在天恨山頂任意取下一物即可。”
許致謙和齊正松兩人對視一眼,打量了天恨山一會,又轉向虯髯大漢手中青玄小蛇,青玄感到兩人目光不善,騰空而起,弓起身軀吐出信子,蛇身不斷增粗變長,直有二十來丈,碩大堅硬的鱗片相互摩擦發出滋滋聲威脅二人,許致謙搖頭往後退,幾乎跌下雲去,齊正松若有所思。
天恨山,顧名思義,它的高度連大公無私的老天爺看在眼中都難免心生恨意,只怕至少也是萬丈有余。別說凌空跳躍,就算是徒步攀爬,身強體壯之人爬到山頂少說也得三天三夜,齊正松卻要凌空跳躍這麽高,其難度可想而知,想必難於登天莫過於此。
至於取出虯髯大漢手中已然變小的青玄體內黃豆大小的珠子,兩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黑珠居然在青玄體內遊動,要想在不傷及青玄情況下,還要取出飄忽不定的黑珠,幾乎不可能做到。
在兩個少年還在深思之際,虯髯大漢已帶著他們回到天恨山對面,大黃牛正趴在草地上用舌頭裹著草送到嘴中細嚼慢咽,一雙牛眼卻緊緊閉著。
三人陷入沉默,此時日已西沉,晚霞由天際鋪向天恨山巔,美輪美奐,仿佛誰也不願打擾這份難得的落日余暉。
齊正松和許致謙二人眼巴巴瞅著虯髯大漢,等待他的下文,沒想虯髯大漢接連抽了三鬥旱煙也沒有說話的意思,臉上掛著掩飾不住的得意,兩隻眼睛樂呵呵的盯著趴在地上吃草,滿頭汙泥的大黃牛。
“不會,與這頭牲…蠻牛有關吧?”許致謙用手指向大黃牛,滿臉嘲弄的試探道。
心裡卻在想:“今天這對父子是怎麽了?兒子不像兒子,倒像二傻子似的莫名其妙發笑,老子沒有老子該有的穩重像大傻哈一般,真不知他們樂呵個什麽?”
不知是許致謙的錯覺還是他有些心虛,他恍惚看到正在地上趴著打盹的黃牛居然白了自己一眼!
“這牲口莫非是黃牛成精了不成?”許致謙不由得又瞅了黃牛一眼,心中沒有絲毫底氣,隻得暗自揣摩。
“你瞅啥呢?”
許致謙聞言莫名打了一個寒顫。
才發現原來是虯髯大漢開口所說的話,許致謙這才收起心思,只聽前者繼續介紹:“松兒這第三件更簡單,你只需要讓你牛伯伯開口說話即可。”
齊正松還好,雖說內心難免驚訝,但模樣還算從容不迫,這是虯髯大漢從小對他嚴加管教的家規使然,早就讓他養成良好的心理素質,內心不至於輕易被外物所影響。
與齊正松所不同的是,許致謙聞言直接掉落到河邊的水塘裡。
如果說前兩件事靠著勤能補拙的苦練還有可能勉強做到,雖說機會渺茫,但好歹還有那麽一絲希望,說不定上天眷顧會有奇跡發生呢?
那麽這第三件老牛開口說話則太過荒誕不經了,純屬無稽之談。以至於許致謙心中絕望失足掉入水塘中。
虯髯大漢可不理會許致謙的絕望,開口對齊正松說道:“你已在天恨山無稽洞磨練三月,這三個考驗相對無稽洞而言不過小事一樁,我也給你三個月時間,倘若做不到,我也不會真讓你在這裡生老病死,你只需按照為父的安排訓練,直到你打贏為父為止,到那時別說出去,你想做什麽為父都絕不會阻攔你。”
齊正松皺了皺眉頭, 問道:“不論手段?”
虯髯大漢想也不想,直接回答:“不論手段,只需要遵守我適才所說的規則即可,就這麽簡單,順便告訴你,我當年做這些事可沒花上三個月!”虯髯大漢說完咧嘴一笑。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以這老小子對歪松的一貫要求來看,此次多半不會像他口中“小事一樁”那麽輕松,所謂期待越高,便越是苛刻,我不信相同年齡他真能做到這些事,只怕這三件事根本就無法完成。”許致謙抖了抖滿身的汙泥,心裡暗自盤算。
齊正松雖然還是不發一言,不置可否,但也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覺得輕松,因為他的指關節早已發白。
其實許致謙和齊正松哪裡知道虯髯大漢身為人父的一番苦心,如若他此刻對齊正松心軟,便等於讓自己的兒子以後的處境危險十倍不止。
許致謙心裡暗罵老賊也忒狡猾了些,似乎總是存心和自己過不去,他也知道自己不受虯髯大漢待見,說的話對方不僅不聽,反而會被對方言語譏諷,因此隻得吃下這個啞巴虧。
許致謙有種正一步步落入別人已然挖好坑,就等著自己主動往裡跳,偏偏自己還不得不跳的感覺。他不停的在心中想應對之計:“回家搬救兵吧!小爺治不了你,老爺總能收拾你。”
虯髯大漢目光瞟許致謙一眼,便已把後者心思猜的七七八八。嘀咕道:“饒你混球奸似鬼,也得喝我洗腳水。”
隻覺積累胸間的不快一掃而空,嘿嘿哈哈直笑個不停,也不怕許致謙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