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叫什麽名字呢?”
“弗洛克……”
“你一個人到這種荒郊野外來做什麽,你的父母呢?”
“我父母……他們都在萊姆。”
“你應該不是來這旅遊的,對吧?”
“……”
“弗洛克,你今年幾歲了?”
“九歲……”
“別擔心,我們會把你送回你父母身邊的。”
“……”
青抱著膝蓋坐在篝火的對面,看著威爾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名為弗洛克的小男孩聊著天,慢悠悠地做著自我介紹,她從來沒聽過威爾還有那樣溫柔的語調,但是從男人僵硬的神色看來,他也並不擅長應付小孩子。弗洛克有著一頭柔順的棕色卷發,他那水靈的眼睛也是棕色的,結合上他那圓滾滾的臉蛋和高高的鼻梁,應該是維斯塔北方人無疑。少女盡可能避免與弗洛克有著任何的眼神接觸,卻怎麽也忍不住一直看向小男孩的方向,每當小男孩的眼神向她傳過來時,青都會驚慌的背過身去。
從那小男孩的眼神中,青看出了稚嫩的好奇心,深深的疲憊,以及無法遮掩的憂傷之情,卻沒看到絲毫的恐懼之情。這讓她感到又些驚訝,剛剛與死亡擦肩而過,此刻又能泰然自若的和一群拿著劍的陌生人坐在一起,已經遠超出青對於小孩子的理解。
“抱歉。”青突然開口,“都是我太大意了,差點把你害死……”
負罪感終於讓青說出了心裡話,但她依然不敢直視男孩的眼睛。
“不過你也不該出現在那裡……對吧?以後遇見危險的事情已經要趕緊跑開,不然你的父母也會傷心的……”青繼續嘟囔著說。
“嗯。”弗洛克用稚嫩的聲音說道。
“別太放在心上,這個大姐姐也是個馬虎的人。”威爾嘲諷地說。
青本來想嗆回去,但是看了看弗洛克那圓圓的臉頰,便閉上了嘴巴。
在威爾的安撫下,小男孩竟昏昏欲睡,很快便靠在了威爾的行囊上打起了呼嚕。
“你這家夥……還挺招小孩喜歡……”青嘟囔著說。
“這也是一種天分吧。”威爾說。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把他送回城裡去?好啦,就算你不說我也打算這麽乾就是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可不能離開父母。”
“說的也是。”
少女死死的盯著威爾。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威爾悠悠的問道。
“你真喜歡多管閑事……明明裝的像是個什麽都不在乎的人。”
“誰知道呢,有的時候就是會忍不住呢。”
“你那天救下我,也是因為忍不住嗎?”青任性地問到。
“你想聽實話,還是……”
“實話。”少女打斷道。
“實話就是,從你身上看到了可以利用的價值,除了你之外沒有更好的人選。”威爾答道,“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的話,恐怕會讓你有些失望吧。”
“這樣反而更純粹,能讓我也安心很多。比起感情,還是利益關系更牢固吧?”少女有些失落。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
威爾正說著,周圍便開始下起了細細的雨。
“還有一件事我很在意……”青遲疑地開口。
“什麽?”
“為什麽那個家夥一直在跟著我們……”青指向了威爾身後,正倚靠在一棵樹上,打著哈欠的羅莎蒙德。
“你問我幹什麽……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成為朋友了。
” “怎麽可能!那家夥白天還想殺了我!”
“不打不相識?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才不是。”
聽著二人的議論,原本微微入眠的羅莎蒙德睜開了雙眼,警惕地看著青。
“如果覺得冷的話,可以來篝火這邊坐哦。”威爾回頭問到。
“你怎麽突然變成一個爛好人了……簡直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青不解地說。
聽聞此言,羅莎蒙德先是面露遲疑,但隨後便彎著身子來到了篝火處,一屁股坐到了威爾的旁邊,專心致志的烤起火來。
“為什麽這麽輕易地過來了……”青已經無力吐槽。
羅莎蒙德緩緩的抬起頭,她黃色的眼眸映襯著熊熊燃燒的篝火,說到:“他……你們不是壞人,不是那種壞人。”
“你才是‘壞人’才對……明明是維斯塔的走狗……”青不願和羅莎蒙德一起烤火,準備起身離開。
“已經不會再為維斯塔戰鬥了。”羅莎蒙德的聲音從少女背後傳來,微弱但堅定,“已經不會再為那種事……拿起劍了。”
青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原本凶殘的羅莎蒙德,此刻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只有落寞和哀傷。
“真是的……今天這都是什麽事……”
少女又轉身回到了篝火旁,說到:“喂,既然你已經不是維斯塔的人的話,那我們也不是敵對關系。”
“不打不相識。”威爾聳了聳肩。
三人就這樣圍坐在篝火旁,除了雨水蒸發的聲音和木柴的燃燒聲,就只有弗洛克微微的鼾聲。這樣的場景竟讓青覺得十分的安心。青心裡知道,根據維斯塔的律法,逃兵的命運只有死路一條,通過征兵的人們也根本沒有選擇退伍或是離開的權力,一旦加入維斯塔的軍隊,就終生是維斯塔的士兵,羅莎蒙德說自己不再為維斯塔賣命,也就意味著她是一個逃亡者。
“離開了維斯塔的軍隊,你根本無處可去吧……如果被發現了的話就會被立刻逮捕處死,如果回家鄉的話就連父母兄弟也不能幸免……想要逃走的話,又能逃到哪裡去呢?”青真誠地說。
“我……沒有父母,認識的人也都在軍隊死了。”羅莎蒙德用她那微弱而沙啞的聲音說到,“所以就算死了也不會連累任何人,也沒有人會關心我,所以死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像你這麽強的人離開軍隊,維斯塔應該不會善罷甘休的吧?”威爾問道。
“前來追殺我的人都被我殺死了,他們大概也不願意再浪費更多的時間在我身上……”羅莎蒙德低聲答到。
在她們第一次交談的時候,青就覺得羅莎蒙德的聲音和她的整個人的形象完全不符,明明羅莎蒙德是一個身形修長,健壯,驍勇善戰的戰士,在戰鬥時也充滿了野性,但她說話時卻像一個害羞的小女孩,聲音十分秀氣。
“我已經沒有容身之地了……所以去哪裡,死在哪裡……也不會有什麽分別。”羅莎蒙德低著頭,聲音充滿了落寞。
“還有一個地方。”少女沒忍住說了出口,“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地方……”
羅莎蒙德抬頭看了看少女,神情上也若有所思。
“如果你也想改變這個世界,改變維斯塔這片土地……歡迎你加入革命軍。”青強裝鎮定,說出了她的內心所想。像這樣對一個謎團重重,前幾個小時還在相互廝殺的敵人發出邀約,無論怎麽看都不是合理的舉措,但青抑製不住自己的衝動,她從羅莎蒙德的眼神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迷茫和悲傷,或者說,革命軍成立的初衷就是為了拯救羅莎蒙德這樣的被迫淪為殺戮工具,但最終卻迷失在了戰場上的人。
青無比期待著羅莎蒙德的回答,但紅發女人的回答卻讓青十分失望。
“謝謝你……但……成為革命軍什麽的我從來沒想過……我已經厭倦了戰鬥什麽的……為了誰都一樣。”羅莎蒙德溫柔地說。
“抱歉,是我太唐突了。”青十分後悔。
“你們應該很討厭我吧……?明明是不認識的人,甚至是敵人……還要像這樣坐在一起,不過明天你們應該就看不到我了。”羅莎蒙德說。
“那你要去哪裡呢,羅莎蒙德,如果沒有地方能成為你的容身之所,你又將去向何方?”威爾終於開口。
羅莎蒙德陷入了沉默。
“我……我也不知道。”
威爾看向青的方向,他的眼神仿佛是在征求少女的同意。
“喂,既然你這麽猶猶豫豫的,不如就先和我們一起向北走吧……反正翻過萊徹斯特山脈,就是革命軍的地盤,也不會再有維斯塔的人追殺你了,到時候你是想去埃瑟,還是離開維斯塔去北邊的國家,都隨你……我只是隨便一說而已!”青不耐煩地說,她的臉頰通紅。
“總之,就是這麽一回事,你也不必太過於擔心,我們現在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就權當是在旅途中偶遇的行者,萍水相逢,選擇在你,你想怎樣是你的自由,只不過我們也有我們的立場。”威爾補充道。
“嗯。”羅莎蒙德低聲應到。
很快,雨越下越大,在黑暗中雨水拍打樹葉的噪音是完美的催眠曲,困意在少女的意識中無邊無際地肆意滋生著。森林像是一片大海,搖擺不定的樹葉像是掀起的海浪,將青的意識席卷其中,反而讓少女在聒噪中尋得了靜匿。
威爾還是一如既往,在眾人深眠之時獨自守夜,他的黑發、黑瞳似乎和黑夜融為了一體,有時像是一個莊嚴的雕塑,有時像是一個機敏的貓頭鷹,西西的感知著周圍的環境。四周的奎塔穩定而平和,隨著自然的律動平靜地呼吸著,這預示著今天晚上將會是一個安全的夜晚。也意味著他們將短暫的自然的律動融為一體,在夢境當中也依舊可以依著雨水的節拍起舞。
少女睡睡醒醒,有時候是因為被自己的夢驚醒,有的時候被帳篷漏下的雨水拍醒。在微弱的火光下,她看著威爾一個人靜坐在大樹下,有時候若有所思的睜著雙眼,有的時候也安詳地睡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在青的生活當中,有太多的秘密等待著她自己解答,安妮埃絲有著她自己的秘密,雖然嘴上總說著終有一天會告訴青,但目前看來那一天還遙遙無期;威爾身上的秘密就更多了,作為同伴她沒有資格去刺探,但是作為革命軍的成員,她有義務去刺探威爾最真實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在之前的夜晚中,青隱隱約約地記得,威爾曾通過一個閃著藍光的掛墜和人通話,少女分不清那是現實還是她的夢境,但通話那邊那典雅莊重的女聲卻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歸根結底,威爾和自己並不是一路人, 只是因為趨同的利益關系走在了一起,若他以另一個身份,另一個立場來到維斯特洛,恐怕就不會像之前那樣對自己伸出援手,少女默默地想著。
到了後半夜,少女乾脆也坐了起來,思緒萬千讓她難以入眠。和羅莎蒙德的對話讓她略微有些失望,她再一次地認識到了革命軍在維斯塔人心中的形象,即便維斯塔帝國代表著“惡”與“暴政”,與他們對抗的革命軍也並非就是“善良”和“正義”的化身。既然諾曼·帕戈選擇了一條會被血沾染的道路,那麽生命的凋謝就難以避免,無論革命軍所尋求的是怎樣的道路,最終潺潺流出的依舊是維斯塔人民的血。在這個令人扼腕歎息的循環中,革命軍既要終結帝國對於維斯塔人民的壓迫,又要在戰場上和維斯塔的人民廝殺,在這個世界的血徹底流盡之前,他們必須成功,否則即便維斯塔帝國解體崩塌,留給革命軍的也只有一片絕望的焦土,而並非什麽新世界。
是的,他們必須得加快腳步。戰爭與殺戮只會讓更多的人像羅莎蒙德一樣,陷入虛空的枷鎖中,生命的意義反覆地被屍臭和血腥味摩擦,到最後只會對鏡中的自己感到惡心。少女似乎理解了為什麽羅莎蒙德在初見時就斷定了必須要殺死自己,因為在她的觀念中,這就是解決危險的最佳途徑,這樣的行為模式已經融入了她的本能當中。
不是我死,就是你亡。
被這樣的準則所束縛的社會必定是黑暗的,而革命軍想做的就是點破黑暗的一道光。
少女覺得自己也必須得成為這樣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