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劍隱士們所帶來的威懾力不僅在於他們那非人的強悍戰鬥力,更在於他們本身的氣質。
那種比刀劍、魔法和槍械更加無情的氣質。
仿若城市當中那些手持巨劍的騎士雕像從基座上走下,並橫行於道路之上。
而現在,在磅礴的雨勢之下,一個雄壯高大的身軀正沉默地站立在街道的中央,他身上的長袍以及長袍掩蓋下的盔甲上均印刻著大量的基礎儀式花紋,在這些魔法花紋的共同作用下,一層以魔力構築而成的無形屏障籠罩在了持劍隱士的身軀之上,因此當雨水砸落下來時,便會在這沉默的身影旁自行分開,並順著那道透明的牆壁滑落而下。
這名持劍隱士的形象與修格之前看見的另一位並無太大差異,二者的區別就在於現在的這一位並沒有佩戴金屬面具,而是擁有一張帶有無數傷疤,宛若石刻一般的木訥面容。
在這張臉上,有著一雙散發著幽冷光澤的眼睛,而此刻,這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那懸掛於手指下方,正在不斷來回晃動的魔路鍾擺。
與那些提供給守衛與警員們,只能捕捉到明顯魔法痕跡的便宜貨不同,這種特供給持劍隱士們的魔路鍾擺往往都會被刻意地製作成首尾相接的細鱗海蛇樣式。
在梅林勒和的古老傳說當中,身形優雅且擁有極高智慧的細鱗海蛇們能夠感受到海洋當中最細微的魔力波動,而連接著梵恩所有生靈的無形精神海洋西納爾海也同樣能夠被它所感知。
將魔路鍾擺塑造成這種模樣,便是希望作為法委會利刃的持劍隱士們能夠精準地捕捉、分辨出所有魔力的異常,就像細鱗海蛇們捕獵一般,精準地替法委會找出所有的叛變者與野法師,並將這些不穩定因素徹底掃除。
“哢噠……哢噠……”
魔路鍾擺穩定地搖晃著,隨著輕微的聲響,隱藏在濕潤水汽當中的微弱痕跡終於被魔路鍾擺成功捕獲,盤繞成環狀的細鱗海蛇雕紋開始緩緩轉動,深沉如同海水般的魔法光輝自海蛇狀的鍾擺當中緩緩淌出,它們懸浮在了四周,並漸漸地在雨幕之下擴散出去。
隨著這股藍色光芒的延展和擴散,那些無法被看見的痕跡終於顯現了出來。
那是一道微弱的幾乎沒有辦法被看見的魔力細線,持劍隱士微微眯眼,他看見這條細線順著寬闊的道路一路向前延伸,並最終飄飄蕩蕩地進入了一間漆黑的商店當中。
“找到你了。”
風帽之下傳出了沙啞的嗓音。
這名沉默的執法者緩緩轉身,右手手掌在腰間的魔法書上重重地拍了三下,諸如“劍刃防護”、“邪咒防護”、“箭矢偏移”以及“敏銳感知”等一系列溪流級和雨滴級的基礎防護、輔助魔法立即被施加在了持劍隱士的身上,一時間,這些魔法的光澤互相勾連融合,並最終隱匿在了那具魁梧的身軀當中。
在這之後,持劍隱士抽出了隨身攜帶的,加入了大量扼魔銀打造而成的長劍,隨後便朝著商店的方向走去。
服飾商店當中自然是黑沉沉的一片,然而無論是黑暗,還是那帶著花紋的巨大玻璃窗都沒有辦法對持劍隱士造成半分影響,透過黑暗,他精準地判斷出了這家服飾商店當中的狀況,於是他不再猶豫,當即扯下一張魔法書頁,並將它用力地按在了商店的牆壁上。
奇異且壯觀的情景出現了。
在一陣突如其來的顫動當中,商店那巨大的玻璃窗以及店門在眨眼之間分崩離析,
然而這本應該製造出巨大噪音的破壞行動卻並沒有發出半分聲響,碎裂的玻璃渣、木頭碎屑以及磚石粉末在不同魔法的作用之下緩緩飛出,在這些飛舞的碎末之中,持劍隱士邁著沉重卻無聲的步伐踏入了這飽經摧殘的商店當中。 他收起了魔路鍾擺,此時已經不再需要它的幫助了,這具服食過無數魔藥並承受過不知多少種儀式的軀體已經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陌生的魔力波動,就與他過去獵殺的許多剛入門的野法師一樣,無序、錯亂,且帶著一種名為慌亂與恐懼的誘人氣味。
過往的經歷以及平日裡壓抑的生活幾乎抹去了持劍隱士們所有的尋常欲望,也正是因此,他們總是會迷戀與不同的敵人交手,因為只有遭遇自己的目標與獵物時,才能夠給予他們足夠的刺激,也正是因為如此,相當一部分持劍隱士們總是沉迷於用各種各樣的方法折磨、殺死那些敢於冒犯、悖逆梅林勒和之人。
而那些剛剛掌控魔力不久,根本無法與持劍隱士們對抗且只知道一心逃跑的野法師們,就是最佳的目標。
魁梧的身影往商店的深處踏出了一步,布滿傷痕的醜陋面龐上立即浮現出了猙獰的笑容,持劍者立即鎖定了自己的目標,那是位於商店室內一側的樓梯,很顯然自己的目標已經逃往了二樓。
他重重地吸了口氣,大跨步地朝樓梯趕去,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看見那隻東躲XZ的老鼠被自己的劍釘在牆上,等到那時候,他就可以像過去一樣折斷對方的四肢,用小刀一點一點地切開他的皮肉,將召喚出來的魔法蛆蟲放進傷口裡,並在他的哭喊當中使用靈智訊問抽走他的最後一絲理智……
然而,就在持劍隱士踏上樓梯的那一刻,一個瘦削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了樓梯的上方,伴隨著這個身影抬起手掌,空氣之中的魔力立即開始了湧動,那片籠罩在他身上的黑暗仿佛擁有了生命一般顫動不已。
被視為“海神意志顯現”的卡爾戎之觸就如同掀起的一道黑色浪潮般朝著樓梯之上的持劍隱士撲去,這些從修格手掌當中湧出的觸須就像是擁有著自己的意志般在半空中自行分散開來,其中三根撲向了持劍隱士的腰部與腿部,兩根則分別纏向了目標的雙臂,而剩余觸須的末端則紛紛浮現出了堅硬的角質,在這層角質外殼的包裹之下,這些觸須立即化作了一根根足以洞穿人體的長矛,迅猛地刺向了持劍隱士的各處要害。
然而,作為一名法委會中的施法者,持劍隱士卻在這一刻展露出來了自己與尋常法師們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手中的長劍驟然抬起,迎著這些朝自己衝來的黑色觸須用力砍下。
熔鑄了大量珍貴扼魔銀的劍刃在此刻發揮出了極其驚人的效用,這些來勢洶洶的魔法觸須在觸碰到劍刃的瞬間便當場開始崩潰,不過眨眼之間,那些試圖從正面刺穿持劍隱士身軀的觸須已是盡數化作黑色的粉末。
持劍隱士臉上的笑容越發扭曲,他踏前一步,手中劍刃繼續揮斬,試圖將對方用於阻攔自己的魔法徹底撕開,然而就在此時,他卻感受到了嚴重的阻力,低頭看去,卻見從側面伸來的兩條觸須竟然在不知何時纏上了他的腿腳,於是手中的利刃立即調轉方向,當場將那敢於阻攔自己的觸須斬斷。
但這還並不算完。
更多的觸須應施法者的呼喚出現,它們爭先恐後地朝著自己前方的目標衝出,哪怕它們當場就在扼魔銀的克制之下消散,但也會盡力地阻礙對方的前進,又或者在即將消散前,盡力地朝前刺出,試圖對自己的目標造成更多的損傷。
持劍隱士隱隱覺察到了一絲異樣,他意識到,對方所使用的魔法威力並不算多麽強悍,但展現出來的性質卻與尋常的雨滴級、溪流級魔法截然不同,要知道哪怕是那些複雜的召喚魔法,也會在遭遇大量扼魔銀的一瞬間因為遭受擾亂而崩潰。
但這些觸須卻不同。
它們雖然無法與扼魔銀相對抗,但卻只有在與劍刃接觸時才會開始潰散,而且這些觸須似乎每一根都是獨立的個體,劈砍也好,揮砸也罷,都沒有辦法對它們造成有效的扼製!
“有趣的家夥。”
在意識到自己的獵物非同一般後,持劍者當即低吼一聲,手中長劍凶悍地舞動起來,寬闊鋒利的劍刃在那些觸須當中強行撕開了一個缺口,他箭步向前,憑借著那些附著於身上的魔法,利用蠻力強行扯斷了一根試圖束縛自己的觸須,隨後便朝著那名野法師之前站立的位置衝去。
然而修格早已離開了原地。
在調用了自己絕大多數的魔力,並強行釋放出了大量的卡爾戎之觸後,修格立即放棄了原先的有利位置,他快速撤到了商店二樓的另一端,用力地推開了窗戶。
滾滾雷聲與濃重的水汽登時衝進了室內,在撲面而來的雨點之中,修格用有些發顫的手掌從自己的口袋裡取出了一枚自夢境世界當中得來的金屬圓球。
現在,他的生死已經徹徹底底地寄托在了這顆他完全無法信任的煉金炸彈上了。
“一整筐沼澤巫婆的新鮮毛發啊……如此惡臭的交換條件,可別讓我失望啊。”
修格扭過頭,見那渾身上下都充斥著壓迫感的魁梧身影已然來到了商店的二樓,當即不再猶豫,大拇指朝著煉金炸彈上的金屬機擴用力壓下。
一聲金屬脆響從修格的掌心當中傳出,蘊藏於這顆煉金炸彈內的力量隨即開始了運作,只見原本銀灰色的光滑金屬圓球上登時浮現出了無數細密且危險的綠色熒光紋路,這些醜惡的線條以那機擴為中心朝著圓球的表面快速擴散充盈,不過短短兩個呼吸,便幾乎要將這顆煉金炸彈徹底填滿。
“野法師……”
“野你個頭!!”
沉悶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然而修格卻已經懶得進行回應,他用力一甩手,將那已經開始劇烈顫動的煉金炸彈拋向了房間的中央,隨後翻身爬上二樓窗戶,就這樣頂瓢潑大雨朝著外面的街道一躍而出。
沒有轟鳴,也沒有火光和氣浪。
一切符合修格對“爆炸”想象的畫面都沒有發生。
修格落向了街道,憑借著魔力為這具孱弱身體帶來的提升,他有些狼狽地在滿是雨水的道路上打了個滾,剛要翻身爬起,卻突兀地感受到了一股自空氣當中傳來的恐怖震顫。
一股極其刺鼻的恐怖氣味從這棟兩層建築當中衝了出來,與此同時,借著夜空當中閃過的電光,修格瞥見了一個完全超出了他預期的恐怖情景。
在這間服飾商店當中,大團大團的黑色陰影蠕動著炸裂開來,它們似乎在一瞬之間就塞滿了整棟建築,但這還不算完,在那足以使人當場窒息的惡臭氣息當中,這些恐怖的卷曲毛發就像是溢出的水一樣,順著一切可能的破口快速延展,二樓的窗戶,一樓的牆壁破口均成為了它們選擇的目標。
修格心中大罵起來,這樣的畫面實在是過於驚悚了,眼見這大團大團難以形容的,散發著恐怖臭氣的毛發朝著自己站立的這片區域蔓延而來,他也不敢繼續在原地停留了。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那位持劍隱士究竟能否從如此的環境當中生還,修格都注定沒有辦法進行檢查,他只是在心中為對方身上攜帶的那些珍貴魔法用品和裝備惋惜了一下,隨後便立即朝著街道的盡頭奔去。
“海神呼嘯”帶來的天氣影響是持續性的,這場暴雨將持續一整夜,在隆隆雷聲與不斷閃過的電光當中,那些與沼澤巫婆毛發有著九分相似的黑色物質仍在緩慢地延伸著,它們就像是某種植物伸出的貪婪根須一樣,不斷地鑽向一切能夠容納自己的縫隙,最終,在完全覆蓋了整棟商店以及商店門口的大片街道之後,這種可怕的變化才緩緩停止。
塞倫城的這個夜晚注定是寂靜的。
一切的一切都被掩蓋在了雷雨之下,沒有人知道在臨近法委會駐地的這條街道上究竟發生了什麽,而當其他法委會的施法者順著那道鮮明的魔力波動趕來時,他們只能看見一棟被惡臭的漆黑毛發所填滿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