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使者”帶來的力量與卡爾戎之觸和狂奔之鼠截然不同,與那枚散發這腐蝕性力量的墨綠結晶也有著明顯的差異。
它看起來像是一個能夠隨時回應呼喚的魔法召喚物,但當修格試圖操縱它時,卻又發現,它完全沒有辦法脫離自己的軀體而存在,這就使得鏡中使者更像是一種直接賦予自己身體的特殊魔法能力。
當它開始運作時,修格便發現,自己的軀體形態似乎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進行變幻。
這種變幻的特質,與幻形蟲們有些相似。
在鏡中使者的幫助下,修格能夠令自己的四肢、軀體快速變化為近乎於流體與濃霧之間的狀態。
這種感覺非常的奇特,當他嘗試著將自己的手臂完全變化成那種狀態時,他便感覺自己的觸覺似乎也被強行“拉伸”了,它們變得更加敏銳,傳遞回來的訊息也更加細致,當然,也會顯得無比雜亂。
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遠方街道上的腳步,能夠捕獲到車輛壓過街道時,輪胎與磚石碰撞所發出的震動……
而更加奇特的地方在於,當修格令自己的軀體發生變化時,他便能夠與周邊所有的實體物件進行非常“有趣”的互動。
首先是門扉、窗戶和牆壁。
只要這些東西上面存在縫隙,那麽他便可以讓自己變化過後的軀體從這些障礙上“穿”過去。
這種過程的體驗並不好,修格用自己的一根手指在門鎖上做了測試,他隻覺得在“穿越”門鎖的過程中,自己的手指被迫地成為了一根細長的線條,它在不斷地與金屬零件發生碰撞,因此修格甚至能夠感受到那門鎖當中的諸多細微結構。
經過反覆驗證後,修格確定,這一形態可以令自己或是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穿過一些障礙物,當然,其中消耗的時間與魔力與障礙物的厚度以及障礙物上縫隙的大小成正比,像是金屬窗欄或是別的類似結構,修格完全能夠在一瞬間穿過,但如果放在他面前的是一扇門,則這個時間會被無限拉長。
修格不太敢在這一能力上做極限測試,他很擔心自己在穿越某些障礙物時因為魔力耗盡而變回原樣,一旦那樣,他很有可能會直接與障礙物本身融為一體,那種古怪的死法,他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而第二種“互動”,則必須依靠“鏡子”才能進行。
這是修格基於“鏡中使者”這一名字進行大膽猜測並驗證出來的結果。
玻璃、平整的金屬、鏡面、甚至是能夠反光的盔甲與武器……
當修格在諸如此類的事物前主動使用鏡中使者的能力時,他便能夠將自己的感官投入於其中,就仿佛將自己的意識置入了那鏡面的空間裡,正如鏡中使者之名那樣,他能夠從自己選擇的鏡面裡窺探、收集外界的訊息,當然,這些鏡面的平整程度,也會嚴重地影響魔力的消耗速度以及獲取來的信息準確度。
“花裡胡哨的!”
修格對此做出了評價,而藏身於魔法凹槽內的鏡中使者則非常人性化地攤開了雙手,仿佛是在對這種不公正的評價表達自己的不滿。
而隨著金屬圓盤最內側三個凹槽的全部填滿,新的變化也開始出現。
許多線條自嵌於中心的墨綠色晶石當中延展了出來,它們順著圓盤表面的花紋朝著四面八方延伸,並最終與那三個凹槽連接在了一起,不僅如此,三個凹槽之間,也出現了相互連接的細線,這使得它們構成了一個三角形。
看上去就像是某種古老且簡易的魔法符文。
在這樣一個結構的作用下,修格感覺自己體內的魔力變得更加穩定,在使用魔法時,它們回應的速度也更為迅捷,損耗更是有所減少。
“雖然不太明白具體情況,但就目前來看,都是好事。”
修格拿上了自己的風衣與結晶銃,隨後他來到了薇琳的房間裡,只見在那間密室當中,魔法的光芒正不斷閃爍,而密室一側的牆壁上,則寫滿了密密麻麻的魔力公式。
“好吧,全是我看不懂的東西!”
作為文科生的修格非常自覺地挪開了視線,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引起了沉思中的薇琳的注意,或許是熬了一整夜的緣故,這名女法師現在顯得有些憔悴,扎起來的頭髮也有些凌亂。
“修格先生,有事麽?”
年輕的女學者仍舊沉浸於自己的思考當中,她雖然開口說話,但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那滿牆的公式。
“呃……薇琳小姐,你這兩天應該都不會離開這裡了吧?”
女學者輕輕地點了兩下頭。
於是修格說道:“我想勞煩你幫我進行一下魔法偽裝,我需要出去一趟,收集一些物資和消息,接下來或許都用得上。”
聽到這句話,薇琳終於轉過頭來,她認真地看了一眼修格,隨後說道:“我並不讚成在這種時候外出,偽裝魔法並不是萬能的,在某些意外情況中,它極有可能會失效……而據我所知,修格先生你在城中應當還有一定知名度吧?”
薇琳很是誠懇地說道:“我建議,你還是盡量不要讓自己處於危險境地。”
說完,她又立即補充道:“這並非友人之間的勸說,也不是基於合作關系提出的建議……修格先生,你要明白,你如果消失在了這座城市裡,我往後恐怕也沒有辦法在羅維高原立足,恩斯特家族一定不會給我專心進行學術與魔法研究的機會的。”
就在修格以為,這便是薇琳的態度時,她卻又輕輕地歎了口氣:“不過,我也並非不講理之人,修格先生如果執意要外出,那麽我希望伱能告訴我你的目的與理由,在徹底安全下來前,我不會過問你的秘密,但也請你尊重我需要完成的那些事情。”
“我明白。”
薇琳的話語有理有據,而且言辭懇切,於是修格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其一,我們需要更多的物資,不僅是資金、食物以及用水,同時還需要更多的武器、魔法結晶甚至煉金炸彈之類的東西,這不僅是為了離開塞倫城,更是為了保證在逃離後,我們能夠抵達安全的場所。”
“嗯,我讚同。”
“其二,塞倫城之下的下水道非常複雜,我們對此了解甚少,哪些地方能走,哪些通道能夠離開塞倫,以及需要做哪些準備……這些都是未知數,所以薇琳小姐,我們急需找到一些知情人,從他們那裡搞到相應的情報。”
女法師繼續點頭:“合理。”
她看向修格,隨後問道:“那麽,第三個呢?”
修格愣了愣,他沒有想到薇琳會繼續提問,但隨即,他便聽見女法師輕聲說道:“其三,你在城中還有一些朋友需要去通知,如果條件允許,你甚至會想帶他們一起走,修格先生,我猜的對麽?”
……
當修格又一次走在羅維廣場旁的街道上時,他已經深刻地意識到了偏見以及先入為主可能會對人造成的影響。
他沒有想到,薇琳會如此直接、準確地說出自己隱瞞起來的第三個理由。
修格必須承認,對於自己曾經花費大量精力與時間塑造出來的法委會,他有著一種極為深切的恐懼。
這很正常,在創作的過程中,為了能夠讓一個組織深入人心,創作者們往往會將自己對於特定概念的情緒夾雜在文字裡,而現在這些情緒則構成了修格對法委會及其所有成員的認知基礎。
事實證明,這種認知並不是在所有情況下都通用的。
“我的啟蒙老師有兩位,其中一位是梅林勒和的法師,他引導我掌握了魔法學習的基礎,並幫助我完成了魔法銘刻。”
“而另一位,則是一名普通的學者,他曾經在梅林勒和講學,後來因為提出了某些理論,而被梅林勒和官方剝奪了講學的權力,並被驅逐到了北地的小城中。”
薇琳的話語此刻仍在修格腦內回蕩。
“我的第二位老師非常堅持一個觀點,他認為,魔法是一種與人類本性相悖的力量,它的存在會對人產生巨大且持久的影響,因此任何一名施法者都應該持之以恆地固守自己作為人類的基礎與原則,只有那樣,他才能永遠以‘人’的身份去使用魔法。”
“因此,我雖然並不支持,但仍舊認可修格先生你的第三種想法……我會為你提供魔法偽裝,但也請你顧及我的利益,以及別忘了你真正需要去完成的那些事情。”
“你身上的偽裝魔法將能夠持續到午夜,具體時間我無法確定,偽裝魔法就是如此,雖然看似穩定,但過於劇烈的魔法波動很容易影響到它效用……總之你需要盡快回來。”
修格在心中默默地重複著薇琳有關偽裝魔法的叮囑,隨後便加快了腳步。
籌備資金、準備物資、收集有關塞倫城下水道的情報以及前往老舒伯特的酒館……這幾件事情看似完全不搭邊,但只要安排合理,修格有信心在一天之內將它們完成大半。
街道上彌漫著一股躁動的氣息,那是昨夜憤怒、激動的人們留下來的痕跡。
巨耳地精商人們在這一方面的嗅覺是敏銳的,修格看見,這些家夥已經開始整理隊伍、清點貨物了,尤其是那些與沃特爾王國存在密切合作,甚至在商隊標識上都使用了巨鷹圖案以及黑金色鑲邊的商隊,他們從昨夜發生的事情裡感受到了濃濃的威脅。
修格今日使用的形象,是一名面相普通的青年,皮膚顯得有些黑,頭髮也被魔力“染”成了黃褐色,這是一種在德蘭人中常見的發色。
他必須保證,今天自己不會被莫名其妙地卷入那些爭端當中去。
事實證明,他的謹慎是有必要的。
因為當修格走到羅維廣場上時,他才發現,原本矗立在廣場最中央,被視為沃特爾王國象征的高原巨鷹雕塑已然遭到了破壞,它被人們推翻在地,大量的標語刷在了它的身上,而那展開的雙翼,更是被直接畫上了鳶尾標識。
一些明顯擁有沃特爾血統的老年人遠遠地站在廣場邊緣,對著這巨鷹雕塑唉聲歎氣。
“城中的警衛、三色兄弟會顯然都已經收到了命令,前者縱容,後者煽動……不過德蘭王室應該無論如何都想不到, 自己的貴族圈子早就已經被滲透了。”
修格回想起在和平報社當中與“莫雷爾先生”相遇時的畫面,不由得有些後怕,在國家與國家的爭端之間,任何個體都渺小如同塵埃,更何況,在那兩個不斷旋轉的巨大磨盤裡,甚至還存在著法委會與黑日結社這樣的存在。
天空中的太陽仍舊是金黃且耀眼的。
至少直到目前為止,它也沒有呈現出任何可怕的征兆。
零零散散的幾個孩子出現在了街道上,他們不敢大聲喧嘩,只是輕輕地將這些新報紙拿在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晃。
見一個黃褐色頭髮的青年朝自己走來,一名深色頭髮的沃特爾報童立即變得無比的緊張,他急匆匆地從修格手裡將錢幣拿走,然後隨意地將報紙塞進了他的懷裡,轉身便跑開了。
顯然,昨晚的混亂已經讓這些孩子們學會了謹慎。
今日的和平日報比起之前要更加惡臭,和平報社已經徹底拋棄了自己的偽裝,所有的版面,所有的文章,就連那些夾雜在縫隙裡的批注文字,無一例外都透露著濃濃的惡意。
在其中一頁上,修格看見了一幅生動的照片。
在照片裡,自己的朋友普特林正握著魔法擴音器慷慨激昂地進行著發言,而下面的配文則是讓修格的血壓一下子就到了頂。
“從塞倫城的義賊,到振臂高呼的有識之士!”
“德蘭王國在塞倫中的英雄們!”
修格看不下去了,他將報紙用力地揉成一團,隨後重重地摔落在地:“可放你們的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