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雖然我知道您很想安慰我們,但您真的很不擅長開玩笑。”梅斯聽著不智凡人以與往常相去甚遠的甜美聲音描述著輝光的永恆與美好,而越來越多的孩子眼中波光粼粼,似是十分感動的樣子,就如同當年聽到他的笛聲一般癡迷的往向天空,仿佛那裡真的有一條如同水晶製成的明亮階梯,在它的盡頭便是輝光,梅斯感到心中頗為不安,忙開口打斷了他。
“是啊,父親您與輝光足夠親近,但尋常人哪怕是接觸到從門縫中流溢出來的一小部分,恐怕都會融解於其中,自此長眠不醒啊。”尼爾常接了不智凡人的委托在夜間於各個城市晃悠,只是避過陽光而已,自然也有白晝太長是不得不留宿的時候,為了打發時間也會與當地人閑聊,了解的事情比梅斯要多一些,說出來的話也更有說服力,“父親,這不好笑。”
“這不好笑。”不智凡人重複了一遍尼爾的評價,心中仍舊想著驕陽的話,不知不覺間手指已經被懷中那少年的棘刺劃出了幾道白痕,若是他仍是原先的凡人,定然已經血流如注了,而那個少年自然也是沒有如同自己這般被燧石親自打熬過的體魄的,受到了優待的他花莖長的茂盛但缺乏修剪,因此也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了不少與花苞顏色同樣鮮豔的血痕。
越過荊棘的縫隙,不智凡人看向了這裡的其他孩子,他們有的血液滾燙如岩漿,時不時自脆弱的皮膚表面湧出,如同噴發的火山,待熔岩冷卻之後,留下的只有焦黑的傷疤與痛苦的回憶,比如梅斯便是其中之一,他體內的熾熱使得他的皮膚時時開裂,自己幾日不見,他身上的創口便比以前更多了,甚至有些多的反常,或許是他力量的增強的他的身體承受不了。
不智凡人移開了視線不願再看梅斯,隨後他的視線又掃過了幾個肢體畸形的,甚至只是一團在地板上不斷變形的,若不是他並不常在固定位置的口中能夠發出人類的語言,不智凡人當時甚至差點忘了讓他留下,在他們身邊,尼爾正拿著自己送給他的工具箱幫他們修理著破損的機械,過了一會兒再為他們安裝回去,如此,他們才在長袍的遮蓋下貌似凡人。
剩下的人也大抵如此,他們身上互相難以協調的兩部分,甚至多個部分不斷的互相侵蝕,這個過程可以說極為折磨,不智凡人會教授他們一些技藝,並為最初的幾個人打造了不少奇物,這或許能夠緩解他們的痛苦,又或許不能,但多少能夠讓他們在塑形與再造的領域上獲得一些自由,他們也大多珍視此事,就著這沙船的流動工作間學著打造義肢互助起來。
一段時間後,不智凡人便不需要親自出手了,他那時滿意的看著更年長,或者只是更早加入這裡的孩子為新到來的孩子們量身定做了新裝,而他們也知恩圖報的為那些長久不與外界接觸的兄長們講述最新的見聞,自此他便放心下來,請求逆孵之卵幫助庇佑他們後,便除了時常帶些新的孩子來,或是為它補充燃料與原材料之外,不再多插手他們的事了。
只是想不到自己的疏忽居然惹下那麽大的事情,不智凡人回想著昕旦所見,心裡發誓,雖然逆孵之卵不再能夠庇護他們,但自己以後一定要時時刻刻緊盯管束著他們,哪怕不為了自己和這些孩子,只為了燧石的擔保也得如此,可他們真的願意繼續待在這除了為他們帶來苦痛外,幾乎沒有任何價值的軀殼中嗎?離開了它,他們或許便再不會受之束縛了。
待他們犯下大錯,
那便晚了,不智凡人根本沒有打算聽從尼爾與梅斯的意見,或許在那之前便讓他們自這與生俱來的枷鎖中解放會好些,而恰好砸碎這些鎖鏈對不智凡人來說也算是舉手之勞,只是這樣,這沙船便不能住了,得為他們找些新的住處,但漫宿恐怕是不會對他們開放的。但沒關系,臉上的陰霾被微笑一掃而空,事到如今,不智凡人已經做出了決定。 不過最多是殺身之禍罷了,我哪怕是拚著性命不要也是要將他們帶去輝光的,待他們重新落下時,那便是再無苦痛與悲哀的新生了,不智凡人臉上笑意更濃,甚至忍不住哼起歌來,只是這歌雖然仍是往日的歡快調子,卻無人再想要跟著起舞,反而不自覺的戰栗起來,連他懷中的那個孩子都輕輕的掙扎了幾下,但最終還是沒有退出他的懷抱,縱然早已不覺得溫暖。
以不智凡人當下的能力自然是做不到這件事的,他必須得做些其他準備,這可能得花上不少時間,但已經被輝光照耀永恆的他,雖然仍舊與還是人類時那般缺乏耐心,可也至少是避免了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可能,但這件事若是讓司辰們,甚至是自己的老師燧石知道都會被阻撓,因此他默認了梅斯與尼爾這只是一個玩笑的話,想著等到萬事俱備再來澄清也不遲。
“往後,我會多陪陪你們,我去哪裡,便帶你們到哪裡去。”不智凡人對孩子們許諾後,便看著幾乎所有人眼中的驚喜命令他們解散了,又吩咐梅斯帶著還賴在自己懷中的那個去自己的房間裡修剪一下那些枝條,雖然不知道他是否會因此而感到疼痛,但總比就這麽等著那些尖刺劃破自己喉嚨的好,又叫尼爾與那些沒有到場的孩子們多聊聊,便往船舵處去了。
梅斯點了點頭便帶著那孩子下去了,說起來這些日子他忙著那隻莫名其妙就纏上了自己的小鳥的事兒,都沒怎麽好好與自己這位弟弟聊過,隻可以說是作為兄長的失職,甚至於,他似乎連這孩子的名字都還不曾知曉,本想要搭話,卻發現那孩子眼中閃著星星點點的光芒,臉上帶著迷醉的癡笑,似乎還沉浸在不智凡人為他編制的美夢中,這笑容梅斯從未見過。
罷了,打斷人的美夢這種不識趣的事梅斯不會做,他甚至還希望他能夠在其中沉浸更久一些,甚至乾脆放慢了腳步,故而迎面撞上了剛剛與那些不方便走到甲板上的孩子們囑咐了幾句後匆匆趕回的尼爾,他先是為梅斯的速度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隨後望向了那個孩子甚至沒有聚焦的雙眼,大概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點點頭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跟著他們。
“放心,他聽不見。”看到尼爾動作的梅斯小心翼翼的試探了幾次,隨著動作的越來越大他幾乎可以確認那孩子不會對外界的聲音做出任何反應,故而小聲的對尼爾道,“你既然追上來,想必是有什麽話要說的。”尼爾也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道,“梅斯,你覺得父親真的是在開玩笑嗎?”尼爾一向是比常人更敏感的人,他總是能察覺到哪怕細微的異樣。
“不好說,但我們不願意的話,他總不能強硬的帶我們走吧。”梅斯知道不智凡人雖然曾是凡人,但如今度過了如此之久的歲月,又有了世人難以企及的力量, 心態難免會轉變,只是他突然提起這些,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原因,而忽然許諾的陪伴看上去也像是永別前留下的一個念想,“只是我有些不祥的預感,或許這次他離開之後,我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那之後,我們能到哪裡去呢?”尼爾對不智凡人的理解或許更甚於梅斯,對他的異樣有著更清晰的感受,因此他從一開始便極度不安,如今他也是一下便接受了梅斯的猜測,“繼續開著船到處流浪,還是各自回到各自的家鄉生活?”想到這裡尼爾自嘲的笑了一下,想不到自己還有著這個念想,“啊,這當然不能,或許我們可以建立自己的城市,像烏魯克那樣。”
梅斯看著自己這個總是樂觀到讓人驚訝的兄弟,他雖然時常陷入苦惱之中,但尼爾最終總是能以最美好的設想結束自己的恐懼,比如現在,他已經在滔滔不絕的說著關於未來的設想,或許父親會離開自己,但這麽多年來沙船的孩子們已經學會了如何互相依靠著生存,往後無論是在大漠中漂流還是建立屬於自己的家,雖然過程可能不容易,但最終都能夠實現。
“最最好的,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夠繼續生活在這裡。”尼爾的身形不知什麽時候移動到了窗口,“可能是因為我比較戀舊,我總是覺得待在家裡才是最安全的,即使與它一同流浪。”梅斯看著陽光穿透了他的身體,沒有留下影子,仿佛他自己便是那道光的一部分,明亮而虛無縹緲。梅斯意識到沙船已經開始行駛,並且這次去往的或許是他們從來沒有到訪過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