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蟠離開時自然帶上了蛇的女兒,而大地之子眼前一片模糊,僅僅是堅持到七蟠的身影施施然離開自己的視線便昏迷了過去,被在一旁聽到了七蟠想要讓他們聽到那些話的人猶豫的上前了幾步,見七蟠確實是暫時不會回來,才慌慌張張七手八腳的將大地之子帶回了城中。待大地之子再睜開眼睛時,便見到了自己的母親燧石,那片仿佛燃燒的星空正注視著自己。
但今晚的星空比往常要黯淡許多,大地之子揉了揉眼睛,本以為是雲霧所致,仔細看去卻是晴空萬裡,星光的顏色也依舊與往常一樣,只是不知怎麽的變小了太多,仿佛群星正在離他們遠去。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大地之子坐起身來,見自己原來是躺在烏魯克正中的祭壇上,可能是白日裡照顧著自己的人正伏在一邊沉睡,大地之子起身的動作驚擾了他。
“王,您感覺還好嗎?”那人打著哈欠起身,見大地之子正望著自己,紅著臉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地之子認得這個人,他一向都是去祭壇最勤的那個,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人們才許他照顧自己,於是自然而然的露出了安撫的微笑,摸了摸他的頭髮道,“不用擔心,我只是做了一個長夢,現在已經無事了。”左顧右盼不見他人,又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那貌似與大地之子年齡相仿,但實際上早已是他的孫子甚至重孫輩的年輕人搖了搖頭,指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地方道,“不了,您還是再多休息休息,我要過去幫忙修理城牆呢。”說完這個,又想起城牆正是被大地之子打出了那麽大個窟窿,忙辯解道,“我們沒有怪您的意思,只是,七蟠大人說了往後會再來,而我們總不能永遠躲在您的身後。”
“何況,您雖然比我們強大太多,但比起七蟠大人來說,仍舊只是脆弱的人類。”那個一向懦弱的男人想起在大地之子倒地之後,他們又去試著搶救那些被石塊砸中的人,本以為他們頭破血流活不成了,但到最後卻發現都不過是砸暈罷了,知道大地之子一定是控制了力道,難怪以他的強力,竟然連小木板都無法一擊摧毀,面對這樣的他,我們真的勝利了嗎?
顯然沒有,青年悲觀的想,若是大地之子當時用了全力,他們那渺小的抵抗恐怕短短幾個呼吸間便會瓦解,但那些歡呼的人們卻沉浸在擊敗了他們眼中曾經不可戰勝的王的喜悅之中,這樣的情緒或許會使得他們輕視自己即將面對的對手,那位即使強如大地之子在他面前也毫無還手之力的七蟠,他可不相信什麽大地之子只是體力不支的鬼話。
那麽,若是七蟠想要將我們趕盡殺絕,我們真的可能如今天一樣從他手中保住自己的性命嗎?年輕人越想越覺得悲哀,竟流下淚來,大地之子楞了一下後問起,他也只是說,“大地您做什麽樣的選擇都沒有關系,你本不是我們的同族,又守護了這裡那麽多年,我們實在是沒有理由要求您與我們同生共死的,不,甚至我請求您能夠答應七蟠。”青年跪了下來。
大地之子聽到這話心中酸澀不已,他知道七蟠說的沒錯,若是自己選擇留下,不僅僅要面對強如司辰的敵人,還得與自己的父母決裂,至少是很可能在自己往後不再永恆的生命中不再能夠見到他們,甚至自己往日常在一起交往的那些朋友與兄弟姐妹們,除了不智凡人,他想不到有誰還有留下來的理由,他們大概都會跟著司辰們回到漫宿去吧。
尤其是渡鴉和笑鶇那兩個最是自由的人,
他們怎麽可能允許自己被永遠束縛在土地上呢?蛇的女兒雖然從來不說,但大地之子看得出來她有攀升的願望,哪怕是那位看似滿不在乎的聖杯,若是浪潮要回到漫宿去,恐怕也是會跟著走的,他們這些無形之術的學徒們都更偏好往上,從來都沒人願意下行的。但自己恐怕就要做那個蠢貨了,大地之子苦笑一聲。 至於昕旦之類,他們本就是具名者,自然是只能聽從司辰的命令的,從今往後估計更是無緣再見了,可惜自己還沒有機會和她解釋林地守衛的事。但這樣說來,不智凡人也是逆孵之卵的具名者,在輝光與雖然盡力照耀了許久但始終長夜難明的醒時世界相比,哪個對於他來說更重要可不一定,何況,他對老師燧石或許抱著愛慕?他恐怕是不願與她決裂的。
思及此處,大地之子忽然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孤寂,他歎了口氣,扶起眼前這個仍然長跪不起的年輕人問道,“你,何出此言呢?”那年輕人啜泣著起身,道,“大地之子,我們是無法戰勝七蟠的,不是嗎?很快,我們就會與我們的家鄉一起滅亡了。”大地之子保持了沉默,七蟠確實是個強敵,但並非無法擊敗,至少自己已經找到了一條或許可行之路。
只是,大地之子不確定自己是否願意承受代價,此時的安慰也會顯得蒼白無力,因此他只是注視著年輕人,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但我們的王您不一樣,您若是回到漫宿,應當會擁有永恆的生命吧?”青年此時逐漸擦幹了眼淚,嘴角甚至帶上了笑意,大地之子有些奇怪他為何能夠以這樣的表情談論自己的死亡,“真羨慕您,這讓您能夠銘記許多極易消逝之物。”
“比如你?”大地之子能夠明白他的意思,或許是燧石的影響減弱,他隻覺得渾身發寒,幾乎能從口中吐出水汽來,那青年也確實點了點頭道,“比如我們,希望在我們與我們的家鄉一同埋葬之後,您還能記住我們一段時間,記住烏魯克曾經存在過這件事。”大地之子聽到這話張了張口,努力擠出了一句,“或許情況還沒有這麽糟,未來自然有人會銘記你們。”
“您說的對,畢竟司辰們的激情會使得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如同沙盒一般瞬息萬變。”但青年像是完全放棄了希望一般,即使是安慰的話也只會往最壞處想,“待滄海桑田後,或許他們有朝一日還會回到這裡,我祝願您那時仍然健在,若還能找得到的話,請您仍在此處祭奠我們,為您的子孫後代們講述我們的故事,但願他們不會覺得無聊或荒誕。”
我因會失去父母親友而孤單,你們也會嗎?大地之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確實,他想不出那些人類的父母是誰,固然人們常說所有醒時的生物都是司辰的兒女,但司辰心中也有偏重,而他們的朋友,似乎也就自己一人而已。“若是如此,我會孤單的。”大地之子說道,隨後便頭也不回的往工地去了,不一會兒便出現在了正在一面工作一面互相慶賀的人們面前。
往日人們見到大地之子都是夾道歡迎的,有些膽大的還能與他親近一二,但如今他們卻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也不再說著祝賀的話,手頭的石塊也放在了地上,眾人就這麽站在烏魯克的城牆破損之處,黯淡的星光與他們閃閃發光的眼睛仿佛融為一體,他們注視著大地之子,眼中含著熱淚,雖然那時說了要好好教訓他,但他們仍舊習慣於聽從他的指引。
大地之子感到如同墜入冰窟一般寒冷,但他仍舊露出了仿佛能夠熔煉一切的溫暖微笑,他沒有言語,只是唱起了往常他在轉輪的祭典上所唱的歌, 雖然現在一無儀式二無貢品三無司辰的回應,但人們仍舊不由自主的受到了鼓舞,從前四散而去的石塊們又不知從什麽地方鑽出來滾回來了,加入了人們修複城牆的行列,當歌聲漸漸止息,城牆也幾乎恢復了原狀。
大地之子暫停了歌唱,他的喉嚨開始發乾,或許是失血過多的緣故,這是從未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他看著面前熱淚盈眶的人們,又看了看不遠處顯然不是凡人設計的防禦塔,繞著它走了幾圈,心想究竟是哪位如此仁慈的人,竟教了他們這樣的技藝,但若是被其他人發現告知了司辰,或者是司辰自己注意到了,難保會連累這位好心人,幸好七蟠當時竟忽略了。
又或者他從來不曾忽略此事,並且因此才草草撤退,那在漫宿的調查人員前來之前,這個東西不能繼續存在了,大地之子歌頌了驕陽那優秀的審判速度,問人們要了張牛皮來,在上面拿刀筆墨汁畫下了詳細的圖紙,又叫了幾個平日裡他覺得很有天賦的,但也是教了半天才讓他們記下了重新製造此物的方法,不由得在心中想念又個曾被不智凡人帶走的孩子。
“若那孩子還在,以他的天賦,說不定不僅能夠很快記得住,還能自己做出什麽創意來呢。”那個孩子名叫尼爾,大概也是個什麽東西與人類的混血,他的母親在懷孕時便去世了,埋葬在地上後卻如同植物結果般長出了他,“真是便宜了那家夥,他一定開心壞了吧。”大地之子腹誹道,但他也明白,這大約已經是那個不被接受的孩子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