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克的城牆早已再度修複,那防禦塔卻是按照大地之子說的,人們雖然留下了圖紙,但不會再於司辰眼前拿出了。如今時日已至,但他們的賢王與英雄尚未回歸,僅有此前幫了眾人良多的那位自稱笑鶇的長生者,早早便在牆頭架起了幾乎覆蓋了半個城牆那麽寬闊的畫布,還將各色散發著奇妙氣味的顏料鋪了滿地,與眾人一道靜待那巨蛇的陰影再次降臨。
大地之子似乎爽約了,但七蟠仍是按時赴約,甚至還早到了一些,他如今顯出了巨蛇的模樣,百無聊賴的直起身子轉了個圈,又用尾巴掀起了畫布似乎是在尋找著大地之子的蹤跡,同時他那滴落的毒液將地面腐蝕的坑坑窪窪,此前好不容易才開墾的農田幾乎是一瞬間便重新化為了沙漠,偶有幸免的也生滿雜草。所有人都預見了饑荒,但無人敢在七蟠面前斥責他。
在確認大地之子未能及時趕來後,七蟠顯得有些失落,他蔫蔫的俯身使自己的脖子垂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兒後,他稍微抬起了一點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弓起身子似乎是在伸懶腰,隨後晃了晃腦袋,慢吞吞的蠕動著身子,陰影與風沙便逐漸侵蝕了城區,忽然他像是發現了什麽令他興奮的東西,猛地加快了挺近的速度,不一會兒他的頭便越過了城牆。
笑鶇被忽略了,不過她並不因此惱怒,可七蟠所攜帶的滿含怒氣的沙暴將她的顏料打翻了滿地,並讓同樣被掀翻在地的她自己沾了滿身的花花綠綠卻讓她心中狠狠的記了一筆,雖然看著還不錯,但畢竟味道實在不好受。此時所有人都已命自己的孩子們躲到房中去了,只有從前與大地之子一同長大卻未能一同老去的人們站在陰影中仿佛等待著終結的降臨。
七蟠輕蔑的等待著,似乎想要人們都站定才開始發動第一輪襲擊,眼底滿含著“看看你們做了那麽多準備能否承受我的第一輪襲擊。”的意思。笑鶇覺得七蟠有些自大了,雖然作為司辰他確實能夠呼吸之間便將此地連帶著自己化為灰燼,因此人們反而感謝他的輕敵,這使得他們至少有時間射出第一輪弩箭,笑鶇也可以拿出她備用的顏料找個好地方固定住。
迎著第一波箭雨,七蟠並無動作,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經出手了,因為他們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扭曲,無論是人還是物皆是如此,一切貌似都與其他事物嵌合在一起,如同被編織在一起的金線與蕁麻,如同被冶煉在一起的金與鐵,如同水中之物與水面的倒影,如同面對面放置的鏡子中交錯的影像,而早已飛到高處的笑鶇看來,正如同墨水滲透紙張而重疊的文字。
笑鶇的畫布被撕碎了,或者說,是被其他無法吸附顏料的事物取代的一部分,甚至於有些類似補丁的地方所填補的,根本就不是屬於世間該有的物件,若是隨意塗上什麽東西,還不知道會失真成什麽樣子,笑鶇歎息著搖頭,她這次恐怕只能用自己的雙眼來記下這震撼的一刻,隨後便想要找一處視野開闊切未被影響的位置細看,可稍一靠近衣物便沾上了顏色。
這可不是染坊那些小姑娘們的產物,恐怕不智凡人都未必做的出來,並非全知全能的司辰們可能做的出來,但若是他們足夠明智,而他們也確實如此明智,便不會允許它們被帶到醒時世界,笑鶇對這難以洗去的顏色做出了判斷,它沾染的那麽深,甚至連皮膚,或許肌肉都被滲透了不少,好在它們不像虛界的氣息那麽難纏,並不繼續擴散的話倒也無礙。
只是可惜,
雖然滿足好奇心非常重要,可笑鶇也知道小命更加珍貴,她不得不使自己飛的更高以避免沾染上更多,但逆流而上的人同樣有之,就在笑鶇往上攀升之時,她見到有什麽東西如同石頭一般砸了下去,正落在七蟠身邊的沙地中。七蟠卷起的風沙使得那沙子柔軟如同棉花,又或者乾脆就是混入了什麽柔軟的物質,那東西沒有粉身碎骨也算是謝天謝地。 笑鶇定睛看去,那東西已經半截埋在了沙中,露出的部分看上去是個人形,只是不知為何渾身都包裹著紗布,像是死者的裝裹,但他隨後緩緩支起身子,支撐著劍站定的樣子,讓笑鶇知道他仍尚有一線生機。笑鶇跑的太遠看不真切,城牆上勉力掙扎的人們卻從斑駁扭曲的衣物上熟悉的碎片中認出了他們王回到了他們的身邊,並且一如既往的擋在了他們身前。
人們有的哭泣有的歡呼,滴落著各色的淚珠使用著可能連他們自己都聽不懂的語言,或許是因為視線的扭曲,可能部分人的眼睛確確實實增加了幾個,他們眼中的王似乎是數個疊加在一起的樣子,他們有著完全不同的形象,有的肌肉虯扎可黑氣籠罩,有的白發蒼蒼卻站的最直,更有甚者乾脆是格格不入的孩童或婦女的形象,但無一例外是殘破與傷痕累累的。
而站在他面前的七蟠亦是如此,只是它的形象更為扭曲與多樣,人們屏住呼吸看著,每個人的眼睛都睜得更大,有些乾脆就這麽窒息倒下,眼瞳的方向卻仍舊如同黏住一般沒有變化。“這可不好。”笑鶇自知不妙,而同樣的聲音也自身旁響起,轉頭看去,正好對上了那日與自己一同偷看他們二人的第一次對決的那位女祭司正滿面憂心忡忡的看著腳下。
笑鶇驚訝的看向了蛇的女兒,她可不記得這家夥什麽時候會飛了,謊言之墓的兒女不都是生活在地下的居民嗎?方才還在擔心著那些烏魯克的居民的笑鶇被吸引了注意力,她又飛近了一些仔細看了看,發現蛇的女兒新披上的如同蜻蜓翅膀般的披風正伴隨著七蟠的力量而如同迎風的旗子一樣波動,那本應微弱的上升氣流竟然真的支撐她停留在了空中。
忽然笑鶇發現自己眼前變了顏色,而蛇的女兒則反應更快,拉著她便又往上升了幾步,但仍舊被如同潮水般瘋狂上漲的色彩窮追不舍,而地面上則蔓延的更快,笑鶇看到它吞沒了整個烏魯克,如果這扭曲如同隨意潑墨的兒童畫的地方仍舊能夠被稱為烏魯克的話。這一切直到更深的陰影自兩人頭頂壓來方止,雖然眼前一片漆黑,但這陰影此刻實在令人無比安心。
“七蟠,住手。”這雖然語帶責備但溫柔到隻如同一聲歎息的聲音令蛇的女兒與笑鶇意識到她們正處於太陽陰影的庇護之中,而逆孵之卵自然也直到自己這位兄弟的習性,很快退一步改口道,“至少別在這裡。”七蟠聞言明顯頓了一拍,追逐著笑鶇與蛇的女兒的顏色褪去了,連帶著烏魯克也恢復了原狀,速度快得如同它只是被透鏡扭曲,如今撤去而已一般。
待風沙漸息,連帶著剛剛化為荒地之處也變回了良田,七蟠猛地卷起趁著自己走神想要偷襲的大地之子,消逝如同刀光劍影,只有殘余的仍舊卷著沙粒互相碰撞的怒氣如同足跡一般被笑鶇捕捉到了,在問過蛇的女兒的意見後,便拉著她跟著去了,只是七蟠走的實在太快,又是往無人之處去,很快她們便氣喘籲籲不得暫且落腳,而低頭正望見渡鴉於一株枯木歇息。
蛇的女兒下降極慢,笑鶇卻直接收起了翅膀,猛地砸在了閉目養神的渡鴉背上,直接將他砸到了地上,等蛇的女兒落地時,他剛剛一臉怨念的揉著腰站起,眼睛還瞪著已經在樹下坐定的笑鶇,“你不是在烏魯克麽?怎麽跑這裡來了?”轉頭又見到了蛇的女兒,仿佛了然的點頭道,“原來是搬救兵來了,但時間恐怕不多了,你還這麽沒心沒肺的。”
見渡鴉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笑鶇仍想說幾句俏皮話,蛇的女兒卻急匆匆的對著渡鴉三五句話便講清了方才發生的事,並期待的看著這個似乎與大地之子頗有交情的男人,只是他畢竟是浪潮的長生者,蛇的女兒搞不明白他的立場,也就不敢說出心中所想。可惜這些渡鴉都不曾注意到,他只是低頭琢磨了一陣後,說了一句,“難怪。”便也分享了自己的遭遇。
原來,七蟠猛地擴大自己的影響同樣波及到了渡鴉,當時燧石想到大地之子恐怕馬上要與七蟠交戰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自己這位兄弟的脾氣,想要說服他體諒著推遲幾天是萬萬不可能的,而自己這個孩子她也同樣了解,也是同樣不服輸的脾氣,何況已經做到這一步了,若是不去赴約恐怕他寧願就那樣倒在祭壇上長睡不起,因此也只能歎息不語。
不智凡人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看向轉輪與驕陽求助,轉輪自己心裡也有著一樣的心思,哪還能去開導燧石?驕陽則在琢磨著接下來徹底解決這團菌絲的事,根本不理會他,只有渡鴉同情的將尷尬無比的不智凡人拉到了一邊,拍了拍肩也不做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