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視線在陽光下變得清晰,我發現自己依舊伏在溫室的桌上,好吧,這便能解釋為何我只是想要起身便渾身酸痛了,我得花些時間來使自己僵硬的身體柔軟下來,但如果只是伸手將那盞令我無比安心的燈拉得更近些應當不難,但就在我勉強挪動著手指時,它卻在明明無風的溫室中猛烈的搖晃起來,似乎在阻止著我的行動。我僅僅只是一個遲疑,它便熄滅了。
我的手僵住了,不知何處而來的眼淚隨即打濕了我的手背,但我沒有半分知覺,因為它正覆蓋著一層青色的苔蘚新芽,而在它們之下則是厚實肥沃的泥土,我開始想起我似乎已經有些日子沒有清理自己了,我甚至幾乎沒有離開過我的花圃,我知道那些客人為何總是以異樣的眼神看著我了,雖然我的鼻子已經幾乎失去了作用,但想也知道我身上的氣味肯定夠嗆。
記起以上種種,我的背瘙癢了起來,而我的周身都覆蓋著地衣仿佛我是生活在陰暗處的石頭,這倒也算返璞歸真,我頗為樂觀的自我安慰道,畢竟我的記憶中轉輪大人看上去便應當如同我此刻的模樣,只不過我沒有他那纖毛一般的發絲而已,而且我也不真的生活在林地。我想我必須立刻去將自己弄乾淨,無論是否會讓客人等候,因為這副模樣我自己都無法忍受。
當然,在那之前我先得把自己從這個大石墩子上拔下來,介於我們如今幾乎長到了一起,我得粗暴些就像我的父母從前一面咒罵一面將寄生的藤蔓從樹乾上剝離一樣,不過這一切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輕松,我腹部所生的無名苔蘚,哦,甚至還有幾個像是蘑菇的東西,那是祭司先生所崇拜的那位大人送給我的禮物嗎?好吧,我只是開個玩笑,那看上去可不太健康。
在它們的根系處緊抓著的是已經破碎腐朽的如同皮革的質地,我才那可能是我在這次昏睡前所穿的衣服,而因為時日太久以及渾渾噩噩,我已然記不得那日的穿著了,也許這會是個好事,否則我可能會因為它今日注定要被丟棄而感到心疼不已。而相對的在我的腹部,那外套確實破碎了一大塊,其內部是看上去還算嬌嫩的表皮,這對我來說確實是不錯的安慰。
至少我還沒有真的變成皮膚開裂如同乾涸的大地的樣子,至少在衣物之下的還沒有,也許我應該感謝那些包裹著我的汙泥與草木,眾所周知綠化是保持水土豐沃最好的方式,話是這麽說的吧?而在那之後我要同它們說的便只剩下了抱歉,畢竟幾分鍾後我就要把它們從我身上衝走,唔,或者應該毫不誇張的說,將它們連根拔起,然後扔去和那些肥料堆在一起。
得益於溫室的持續運行,浴室的水溫始終令人如此愜意,尤其是在做了那個冰冷刺骨的夢之後,我覺得我已經太久沒有在如此溫熱的懷抱中放松自己了,只要我在那之前先將我從這個新綠與深黑所構建的繭殼中剝離出來,而它們的根系是扎的那麽緊,我每用力拉拽一下便會使我的衣物被扯開一道。我猜我該慶幸我那日記得穿了衣服,否則我的皮膚多半是不保。
在頗費了一番功夫,連帶著清水都被染的如同墨汁一般之後,我終於將至少眼睛能夠看到的位置清理了乾淨,而我的衣褲此刻也只剩下了襤褸的絲線東一條西一條的纏在我的身上,瞧,現在它才是如同狗皮膏藥一樣的寄生者了,交給我讓我把它毫不留情的脫下扔的遠遠的,它明明已經肮髒且腐臭難聞,卻還要那麽不識趣的緊貼在我的背上,
唉,這可快把我癢死了。 因為打定主意這件衣服肯定往後是穿不成了,我毫無憐惜的三下五除二便扯著邊緣將它扯碎徹底撕下,還幾乎是遷怒的扔到腳下踩了踩,反正這副朽爛的樣子連做流浪漢的抹布只怕都要被它們嫌棄。我將它們與那些大塊的土石以及其上的苔蘚都鏟到了遠方,做完這一切後我的汗水又將我好不容易風乾的身子徹底浸濕,但此刻我終於可以正式享受我的溫泉了。
浸沒其中,我因舒適而下意識的哼唱起來,而已然沒過了我背部的水則相當不知趣的只要我稍微提高些音調它卷起浪花以極不協調的水聲打亂我的曲調。是出水口出了問題嗎?我本應該提醒教師先生和他的朋友替我檢修一下的,但我那時心煩意亂竟然忘得一乾二淨,好在我自己也不是全然半點不懂,拿上工具自己修理一下也無妨,如此想著我便向那裡遊去。
事實證明會在受到監督時工作的更賣力的可不僅是人,當我站定時那水聲便已悄然止息,而我盯著它又看了許久都不曾有半點錯處被抓著,我只能歎了口氣,轉身想要重新回到小憩之中,但最終還是極不甘心,恨恨的轉頭想要對那家夥放點狠話,卻在余光中發現自己背後貌似還掛著布條,難道是方才的漏網之魚,我沒有多想便猛地抓住一扯,隨後刺痛傳來。
啊喲,這可黏的夠緊的,都快長到皮膚上了,我因吃痛而手腕顫抖起來,眼前也一片朦朧模糊,但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我十分明白,深吸了口氣又咬緊牙關閉上雙眼,就像是即將赴死似的用上了更大的力道,這下疼的可不僅是我的皮膚,還帶上了我的肌肉,而那布條的根似乎已經扎入了我的骨頭,這一下便疼的我連聲叫喚,急忙松了手,口中不停的吸著氣。
好吧,我得承認我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堅強,但我既非常與野獸搏鬥的獵人,也不是與火共舞的鐵匠,侍弄花草的我嬌弱一些想來也無人怪罪,過會兒拿剪刀來解決它便是了。出了這樣的意外,洗澡自然是不能了,我於溫室的火爐邊烤幹了身子,便拿著花枝剪進了房間,那裡有一面我幾乎每日都要用上的鏡子,以花朵妝點自身可不能馬馬虎虎,乾的毫無章法。
隨後發生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我猜我的尖叫聲與鏡子被擊碎的聲音應當能夠驚到我在櫃台前等候的客人們,幸好我今天仍舊高高掛著暫停營業的免戰牌,或者至少是尚未開門工作,否則他們若是當我出了什麽意外闖進來,那我即使在下一秒便將被子裹在身上都無法遮掩。我的背後生出了翅膀,就如同我在夢境中發生的那樣,又或者那個本來就根本不是夢境?
我將自己包裹在被褥之中,不斷的閉上眼睛繼而再睜開,此刻的我無比期望煉金術士先生並沒有成功將我自夢境中帶回,如此我在某次睜開眼時會發現方才發生的事也只是這長夢中的一環,隨後道聲好可怕的噩夢便起床洗漱,而那自然沒有發生,我此刻清醒的不能更清醒,甚至半點睡意都無,那是自然的,畢竟我完全不知道我成那副樣子是之前睡了多久了。
最終我仍舊得接受自己全新的形象,往好裡說我的皮膚比起從前更白皙嫩滑,我的骨頭更軟我的容貌也似乎倒退回了去年,或許這懲罰並非全是壞處。懲罰,是的,我可以斷定那是來自於司辰震怒的結果,因為我知道唯有林地的居民與彌阿的那些可憐蟲們才會長出輕薄如同窗戶上撕下的薄霜的翅膀,至於其他的則同渡鴉先生那樣,只是以羽毛編織的鬥篷而已。
當然他們的形貌會更加扭曲醜怪,所有人都遠離他們因為他們受了司辰的詛咒,那是我的父母所告訴我的,而附近的大人在我問起時也基本如此回答, 但詩人先生此刻一般都會在附近發笑,最樂於聽故事的渡鴉先生也會反常的快步經過而閉口不言。他們知道更多的事,這很正常,畢竟與受司辰咒詛之人親近有時便會使詛咒如同青草般蔓延,甚至談論都有可能。
如果樂觀點猜,我可能只是離得林地太近,走得太過深入了,教師先生曾經教導說司辰們的影響會扭曲他們的追隨者們的身形,使他們變得與自己更接近,或是變成他們當時喜歡的樣子,因此我們也稱那些人為司辰的子嗣,正如同墨薩拿那些生於海中且終生追逐浪潮的居民們,他們已然有著魚類的特征,而與轉輪親近的結果,林地的生靈們便是最好的寫照。
若是如此,只要我離開的夠久,一切都會恢復正常,如同那個在墨薩拿生活了數年的家夥,他每日要喝上好幾桶酒水,直到數年後才恢復正常,同時消失的還有他耳後的腮與指間的魚鰭,謝天謝地,時間能夠抹去那些影響只要遠離不斷散發著它們的司辰。若是這個原因,那我現在所需的只是等待而已,但我此刻需要一個人來消除我心中的忐忑。
而我也確實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那個人,那便是我們的渡鴉先生,於大地上行走了千年的長生者,有些人議論說當他還是個孩子時,司辰們還尚未返回漫宿,那時的居屋沒有半塊牆磚,林地還尚留有光明,那時我們的祖先雖然匍匐在地但卻並未被拒之門外,而此時的我們早已無法想象當時的景象,而渡鴉先生卻親眼見過,這便是為何我總是信任他的見多識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