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我雖然仍舊因為自那美夢中蘇醒而悵然若失,但最大麻煩的解決還是使我習慣性的開始感謝諸位司辰的護佑,渡鴉先生見我放下心來便拿走了鏡子。我本以為他會想要知道我在這夢中的經歷,但實際上我自己都很難說能夠一下講清,因此我反而閉口不言,渡鴉先生竟然也沒有詢問的意思,反而專心的自羽翼鬥篷之下尋找著什麽東西。
那會是什麽?我的視線一下就被吸引住了,我總是那麽無法真正做到專注一物,除非是面對著關於花草的事,但這可沒什麽奇怪的,畢竟專心致志那是教師先生們的事,我的腦內可沒有如此可觀的輝光存在,甚至不如渡鴉先生手中的那個東西,它明亮且沾染著如同彩虹的色澤。而當它被遞到我面前時,我本想伸手卻不知為何猶豫了,我的身軀也同時顫抖起來。
那是一顆只有眼球大小的珍珠,我一眼便能看的明白,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它應當比看上去的要大一些,至少能夠佔滿渡鴉先生那不算太大的整個手掌,甚至能夠比得上我的頭顱,它理應更光輝璀璨,且濕漉漉的處於水中,海底的一隻巨大的蚌殼裡,被作為它的珍寶而小心的保存,而不是如此隨意的便暴露在空氣之中。可我確確實實從未見過它,我可以保證。
“拿著吧,你的傷口可沒有那麽容易複原。”渡鴉先生見我猶豫,頗為主動的將那珍珠往我手中塞,甚至還頗為正式的將我的雙手攏起,那形狀像極了貝殼,雖然我只見過以它們作為材料製造的風鈴而從未親手觸碰過它們之中仍舊鮮活的一員,“你現在不覺得疼,到了夢裡可就要走不動道啦,趁著那傷口還沒有擴大到難以收拾的程度,來快將它囫圇吞下吧。”
渡鴉先生說的有理,我沒有拒絕的理由,隻得磨磨蹭蹭的將它送進了口中,不過它嘗起來倒是意料之外的清甜,但不是那琥珀色的蜂蜜的味道,更像是海水與美酒的甘美,我的口中也因此湧出了大量的津液,想要擠開我的喉嚨將那顆珍珠裹挾著衝入我的胃中,但我在之前吞下的那片蜂巢卻指揮著已經被蜂蜜侵染的胃液,翻江倒海的想要對抗,但最終仍是不敵。
“咕嘟。”那珍珠滾入了我的喉嚨,居高臨下的落入了琥珀色的蜜海,濺起了最是甜膩的火花,隨後我的頭再次暈眩起來,好吧,這可以理解,畢竟我大約是需要去那夢境之中才好修複自己的,但渡鴉先生未免太過推己及人了些,我可不能靠著那顆小小的珍珠填飽肚子啊。要不是之前綠松石請我吃了蛋糕,我現在多半已經饑腸轆轆到連話都說不出幾句來了。
但饒是如此我依舊早已疲憊不堪,因此當那珍珠為我帶來的睡意降臨時,我幾乎毫無抵抗之力的便合上了雙眼,如同蚌殼吞下了珍珠,如蜜如酒的洋流在我的耳邊拂過,我的頭頂是溫柔呼喚著我的海風的聲音,由於水流的扭曲它聽上去有幾分怪異,但我依舊能夠清晰的察覺到那聲音取自我的父母。我知道我回到了那關於海洋的夢境,並且這一次不再有船。
我正在下沉,只不過這次墜落的速度比往常要慢上不少,但海水卻偏偏不是擦著我的皮膚流過,而是極為反常的尋到裂隙與孔洞就想要往裡鑽,因而為了避免我的眼球也被那甜膩的海水醃透,往後一旦流淚便流出酒水來,我甚至緊緊閉著雙眼一刻都不敢放松,直到我的背觸及了海底細膩的沙土,我都只是匍匐在地與沙中盲目的摸索,
就像是一隻迷途的螃蟹。 但不知是因禍得福還是渡鴉先生早已料到,我竟真的在那沙中淘到了什麽與眾不同之物,它的表面光滑如同最細膩的花瓣,但卻比最堅實的果實更巨大渾圓,至少我是沒法那麽輕易將它捧到手心了,只能小心翼翼的將它往自己懷中拉著,再包裹到因為已然黏在了我的皮膚上,因而分開它們頗費了一點功夫的衣物之中,隨後光便透過緊貼著它的皮膚映入了顱中。
而我那位於光中的無形之瞳也看清了那入侵之物,它是無數色彩糾纏在一道,如同無數絲帶互相包裹而成的虹色球體,只不過那些彩練比起最薄的紗巾來說都更虛無,但比起真正的輝光來說卻又太過凝實,我盯著它看了又看,我的視線是如此灼熱因此我逐漸抽絲剝繭。
那流光溢彩的畫卷之球就像是被火焰燒開了繩結一般各色繽紛猛地散開如同被狂風卷去了發帶的辮子隨後其上所刻印的圖案便如同走馬燈似的於我眼前鋪陳開來,而我對此起初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但當它播放至一半時,我已然確信那便是我所丟失之物,是我在這段時間內所做的,所見的,所聽聞的一切,但我卻因為迷失在夢境之中而將它們丟失與忘卻。
我將它們忘在了這片深海之中嗎?又或者這一切都是渡鴉先生的那顆珍珠所攜?但這本該屬於我的東西又是怎麽會到了渡鴉先生手上?或許是因為如我聽說的一般,所有被遺棄或是僅僅只是丟失的無主之物都會被渡鴉先生貪婪的收起,因而烏魯克的居民從來不會因為丟失東西而折返。若是這傳說是真的,那他這次破天荒的願意還給我還真是令人感動不已。
很快我已然以旁觀者的角度知曉了我這段時間的一舉一動,謝天謝地我沒有因為恍惚與理性的缺席而做出什麽會讓我悔恨終生的事來。此刻時間已經倒退到了我第一次造訪林地的時候,但我驚奇的發現那記憶之珠明明失去了如此之多卻沒有半分黯淡下來的意思,甚至連大小都沒有明顯的變化,難道我方才所見的不過是滄海一粟?那我究竟曾忘卻過多少東西?
我很想試著說服自己,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對自己的每一天都記憶猶新,畢竟我們絕大多數時候只是在不斷的重複著毫無趣味的平靜生活,但依舊能夠稍微估算出,自己或許生命的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時間都生活於如此渾噩之中,那真的正常嗎?我的生命短暫如斯,可不會有那麽多乏味的時光才對,畢竟我可不是已經三四十歲的大叔甚至行將就木。
心中忐忑,身軀戰栗,我猶豫著是否應當繼續求索還是遵循我父母的願望以無知來保全自身,但轉念一想,如今那禍事的火舌早已舔舐到了我的臉頰,繼續捂著眼睛可不能阻止火勢的蔓延,而盡力張望尋找逃生的路途或許是更明智的選擇。想到這裡,我已然下定了決心,但我猶豫的時間太過長久,那珍珠開始命令它的蚌殼重重的合上,而我若再堅持便會遭困。
困死其中自然不是我的所願,但就如此退去未免有些太不甘心,我一步三回頭走的頗為拖延,若真是渡鴉先生想要有什麽打算,他總不會想要傷了我,而若只是個意外,我最後時刻再衝刺也未必來不及。但那蚌殼是如此無情且反覆無常,它猛然加快了速度而我發現時已然來不及,即使我用盡渾身力氣向著那最後一絲縫隙猛撲,也被它硬生生自身上咬下了一塊。
疼痛不已與血流如注是應當的結果,但此刻我以上任何一者都未曾於我身軀之上久留,唯余一種仿佛丟失了什麽重要之物般的悵然若失感,而我再面前起身時已然不知自己為何身在此處,面前那巨大的珍珠究竟又是何物?我想不起來,隻覺得渾身不受控制的顫抖,於是我遵循了自己軀殼的判斷而選擇了遠離,雖然它是如此光彩奪目並且我總覺得那本該屬於我。
這可真是奇妙, 我聽父母談起這應當是一種被稱為緣分的東西,而其他人則說那是因為我們曾經在夢境這個被扭曲的現實之中見過,而夢境在很多時候便如同潮水,每次潮落都會帶走珍珠般的回憶,不過無論是他們中的哪一個口中,我都應當因為與那曾經得見但如今忘卻之物見面而感到欣喜,但我偏偏此刻的身軀卻只是在不斷提醒著我那代表著痛苦與危險。
或許我應該遵循直覺而主動退去,或許只是稍稍觸摸不會引起什麽太大了亂子,我猶豫著但是渡鴉先生的呼喚在此刻傳入了我的耳中,似乎是自我背後傳來近在我的後頸之處。我急忙轉身想要尋求他的意見,但隻這背對的一瞬間我的身後便暗了下來,甜膩的氣氛同樣消失無蹤,我的衣物乾燥沒有任何沾濕的痕跡,渡鴉先生正望著我,而我正坐在我的溫室之中。
“你瞧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好在是沒有什麽大事。”發生了什麽?我依然滿臉疑惑,而我面前的渡鴉先生的手中還捧著那黑白雙色的花,我甚至還能聞到土壤中的些許腐爛的味道,“我同你說過它雖然是用以療愈之花,但依舊十分危險,怎麽還是一不小心就被它拖入夢境之中了?”好吧,看來這便是我入夢的緣由了,只是我究竟在這夢境之中迷失了多久?
顯然,渡鴉先生並不打算為我解答疑惑,只是說著“回來就好。”便借口那位友人時間不多而匆匆離去,這使我感到有些鬱悶,但畢竟他總不會想要害我什麽,而我也從來都不是好奇的人物,因此我便決定讓此事就如此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