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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限副本裡經營安全屋》一百九十 永生之物
止水俱樂部,知冬市分部大樓。

 712號監護室。

 張文成對尤明浩說,

 “知冬市的地下呼吸洞首批已成規模,雖然還沒正式投入使用,但估摸著再過不到一周,空氣中的鐵雲含量就要突破危險閾值,地上獲得了資格的人員就要陸續轉移了。你這個體型太過引人注目,等到那個時候,難免會引起不必要的關注,所以,上面疏通了關系,決定提前轉移你。”

 尤明浩受寵若驚,

 “上頭對我這麽關注嗎?老實說,就算他們放棄了我,我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張文成搖頭,

 “你性格放得開,我也不怕跟你說實話。他們覺得在你身上,還有很多來不及了解的秘密。現在秩序雖然很不穩定,但還沒到崩潰的地步,一切都還按照規則來。所以……這也算是當前規則下的一種決定了。到時候肯定會有專員對你的情況進行研究……是好是壞我說不清楚,但起碼要比流落在外,受鐵雲氣體侵蝕好。”

 尤明浩高興不起來。他歎了口氣,

 “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不過,我還聽說,之所以這麽快就決定提前轉移你,是因為一位大人物的示意。”

 “大人物?”尤明浩想了想,“我在止水沒認識什麽大人物啊。”

 “那就不得而知了。就先這樣,你提前準備好,大概一個小時後,轉移人員就要來接手你的事情了。他們可能要用大卡車運你。”

 “就不能讓我自己走嗎?大卡車雲……跟牲口有什麽區別。”

 “別挑了,這又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他們肯定得優先考慮隱秘性的問題。讓你大大方方地走在大街上,不得被人看個遍啊。”

 “好吧。”

 張文成招了下手,急急忙忙地來了。現在是緊急時候,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尤明浩獨自一人待在監護室裡,皺著眉想,

 “大人物的示意……我難道真的在不知不覺間被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關注了嗎?”

 這未免有些異想天開了。

 尤明浩覺得,多半還是上頭覺得他有研究價值。

 而事實上,

 這一切,只不過是黎木悄無聲息的一道暗示而已。支配嚴羅那種意志與精神極強的人很難,但支配一個俱樂部分部負責人,還是輕而易舉的。

 黎木不知道尤明浩最後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但在那之前,他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弄清楚這其中真正的關節所在。

 這不止是“尤明浩是朋友”那麽簡單。還牽連著導致尤明浩變成這樣的至高無限意志,以及那個於未知之處,與無限不對付,想要處理掉尤明浩的存在。

 尤明浩,現在是唯一的關聯點。

 事情的發展總是連續且多變的。就像通常說歷史的進程是螺旋上升的那樣。世界不會因為某件事、某個小細節而發生本質上的變化,但改變也往往就是在潤物無聲之間。

 ……

 雖然路途很艱辛,過程充滿曲折,但嚴羅一行人最後還是抵達了委托所指的地點——真菌河原始孢子所在的地方。

 不過,並沒有多少興奮流溢在他們周圍空氣的氣氛裡。

 因為……矛盾。

 起因很簡單。在那片黑土地裡,突發的高輻射高溫氣流團,導致李素一隻手燒毀,方古情緒崩潰,失量修正出現穩定性失誤,鯨魚發現了他們。

 狂暴的鯨魚亂舞砸碎了那片土地,山崩地裂、摧枯拉朽……巨大的破壞力,讓他們失散了。

 當然,穿戴著一身高科技裝備,找到彼此的位置並不是什麽難事。很快,嚴羅找到了方古、裘子銘以及伍鯉三人。

 但遺憾的是,作戰服裡的通訊定位系統,完全沒有李素的信號點。

 他們不知道李素去哪裡了。

 當方古激動地問出“為什麽”時。裘子銘給了他一個靠譜且理性的回答,

 “因為之前那場加速時間的雨,李素的作戰服老化、鏽蝕很嚴重,本身就已經到了裡面各種電子設配、信號模塊的衰減期了。加上鯨魚狂暴的巨大衝擊……作戰服第一優先級是保護穿戴者的生命安全,而不是保護自己……所以,大概是她的作戰服已經完全毀壞了。”

 裘子銘低頭擰著眉,他不得不給出一個更加殘酷的回答,

 “我之前幫李素數字化了她毀掉的右手。我數字化的最大范圍是6432m。而現在,我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她的那串數字和符號了……有兩種可能,一是她的距離超出了這個范圍,並且很遠,二是……她已經……”

 裘子銘沒有說出那個殘酷的字眼,但幾人聽在耳朵裡,都知道是什麽。

 他的回答,讓方古沉默了很久。

 沉默過戶,就是洶湧澎湃的爆發。他非常自責與懊悔,決心要去尋找李素……哪怕是屍體,也要找回來。

 】

 但這個決定,顯然是非常不理智的。

 腦髓地獄十分危險,詭異多變的環境、洶湧惡劣的天氣以及潛伏在無形之處,暗中窺伺的不安者。這裡完全就是真正的地獄,是讓人腦髓炸裂的極惡極恐之地。

 嚴羅作為一個有著豐富經驗的“老人”,他十分清楚,讓這種精神狀態的方古去尋找李素,基本上是死路一條,更何況,李素現在在哪個方位,完全無法確定,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去尋找,只會被無情地獵食。

 作為隊伍的隊長,他斷然拒絕了方古的要求,並強製命令方古跟隨隊伍。

 現在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務!

 “完成任務”四個字,深深地敲打在方古的心上。他感到痛苦,因為他覺得最重要的是……找到李素,但他不得不聽從嚴羅的指揮。加入這支小隊前,他保證過,一切聽從指揮。

 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他們身上肩負著地球的希望……也許,這個所謂的“希望”只是一廂情願的,但這毫無疑問,是他們此刻存在的意義,是他們此行唯一的價值。

 意義與情感的矛盾,不可避免地出現了。

 後半程沒有遭遇什麽大的危機,基本都是一些單獨行動的不安者,四個人還算比較輕松地就能應付……鬱悶與傷心的情緒擠壓了他們交流的欲望,一路無言。

 直到抵達了委托地點後,嚴羅才稍微松了口氣,他看上去沒受什麽情緒的影響,神色姿態都很平靜,

 “就是這裡了。”

 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座山。

 就像長江發源於各拉丹冬雪山一樣……一號氣象小隊逆流而上的真菌河發源於他們面前的這座山。

 山是黑色、粘稠的,用不那麽優雅的形容,像是什麽超巨大生物的一坨粘稠鼻屎。裘子銘分析了一下成分,發現,真菌河裡流淌的單體真菌,就是這座山的一部分。簡而言之,這座山才是大型真菌的本體,那條綿延了不知多少公裡的河流,只是一條分支而已。

 一號氣象小隊,繞著這座山向兩邊觀察地形地貌時還發現,這座單體真菌山,不止是延伸出去了一條河。而是上百條河。他們所見到的那條,只不過是其中偏小的一條……比較大的,看上去簡直像是內陸海道。除了真菌河外,還延伸出了黑色的真菌森林,密密麻麻的樹狀真菌,此起彼伏,以粘稠的姿態,隨風搖擺。

 真菌森林連著山,連著河。河與森林,像士兵一樣,環繞在山的周圍,透著讓人脊背發亮的驚悚感。

 裘子銘驚得直咽口水,

 “這個單體真菌,也太大了吧!光是這座山,看腰徑,比昆侖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的總和還大,再加上分支出去的上百條真菌河,以及十幾座大型真菌森林……這范圍,我的天啊,幾乎要相當於半個中國了!四百多萬平方公裡!到底要怎樣,才能長得這麽大啊!”

 這個龐大的單體真菌顛覆了裘子銘對“生命”的認知。最開始,他以為可能也就是一條河加一個主體的樣子,但真的到了主體這邊,推算出總面積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認知到底有多麽幼稚。

 光算面積就是這樣……如果要算體積、質量的話……

 他不敢想象,那該是怎樣的數量級。他禁不住問,

 “隊長,我們要找到就是這玩意兒的原始孢子?你確定,現在還找得到它的原始孢子?”

 這也超出了嚴羅的認知。老實說,從一開始,他就對這個委托很模湖,但也的確沒有什麽知根知底的辦法。

 話少的伍鯉突然開口,

 “不知道你們注意到一件事沒有。”

 “怎麽了?”嚴羅問。

 伍鯉說,

 “之前那場能加速時間的雨,是大面積淋到這個單體真菌延伸出去的真菌河的。但……我們沿途過來,卻沒能發現真菌河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按理來說,真菌也會有衰老表現……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裘子銘問,

 “會不會是那點雨量,對這麽大的真菌,效果很一般?”

 伍鯉又說,

 “可它存在於這個世界應該很久了,不止淋過一次雨吧。”

 嚴羅開口,

 “也許你們思考錯了方向。那種雨能加速物質的時間……加速在淋雨范圍內的一切變化。生命的成長也是一種連續性的變化。我們所看到這麽龐大的真菌,可能就是加速時間的表現。”

 “隊長你的意思是……它能長到這麽大,是因為它的時間被加速了。它的真實壽命,可能是一個我們難以想象的數字?”

 “是的。不過,我也搞不清楚,為何它不會衰老死亡。真菌的生命——”

 裘子銘忍不住說,

 “以前我參加過一個國際論壇。在論壇上,有人提問,‘地球上最可能實現永生的生命是什麽’。這個問題,其實不那麽學術,限定詞太少了,以至於討論的范圍很大,也就顯得不嚴肅。大家以放松氛圍積極輕松愉悅地討論了這個問題,其中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個回答是,‘真菌’。真菌的生態實在是太過繁複,以至於顯得雜亂,時至今日,我們都沒法給真菌一個統一確切的界定。它們獨特的生命形態、在生態圈裡的地位……包羅萬象。它們即是地球上最短暫的生命,又是最漫長的生命……當一個真菌,不再‘肩負’傳播孢子的基因使命時,也許就一切皆有可能了。”

 嚴羅問,

 “你是說……我們面前的真菌,有可能就是……永生的。所以,不論那些雨加速了它多少時間,它都不會衰老……”

 “嗯,甚至真的可能像隊長你說的那樣。這裡的雨,反而是真菌的助力,讓它們以相對更快的速度爆炸成長。”

 “這種情況下……它的原始孢子,就是一切的開端。是能找到永生之謎的可能。”

 裘子銘撓頭笑了笑,

 “那我就不知道了。雖然說了那麽多,但我個人感覺還是很玄乎的,沒有嚴格理論和實驗論證,真不好說。也就只能止步於猜想了。不過,隊長,我蠻好奇的,尋找這個真菌的原始孢子,跟鐵雲氣候問題有什麽關系嗎?”

 嚴羅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但他不能這樣說,作為一個老家夥,他能並無多少喜悲地接受這個事實,但這些充滿了希望的小年輕們不能。

 “我暫時不能告訴你。”

 “哦,這樣啊,沒問題。反正,我聽隊長你指揮就是了。”

 嚴羅旋即看向龐大不見邊界線的真菌山。這目的地是到了,但該怎麽找到原始孢子呢?

 正在糾結的時候,空氣逐漸變得悶熱潮濕起來。

 裘子銘計算了一下,臉色頓時大變,

 “不好,天上又要下雨了!”

 有了先前的經歷,這次反應迅速多了。嚴羅立馬對方古說,

 “方古,注意避雨!”

 方古不知是在出神,還是裝作沒聽到,悶著沒說話。他眉頭都快擰到一起了,眼中滿是自責和難過。

 嚴羅認真看著他,

 “方古,你還在責怪我不去尋找李素嗎?”

 方古沒說話。

 嚴羅呼出口氣,

 “我得表揚你。你是個責任心很重的好孩子。李素失手,又下落不明,你覺得都是因為你……你想為她的遭遇負責。這份心很赤忱,很真摯。但我得告訴你,當你能力足夠時,你的責任心可以隨意地支撐你任何決定,哪怕是不理智的。而現實是……你沒法在腦髓地獄這種環境裡,找到完全沒有信號標志的李素。倘若我們有充足的時間,一年、十年、哪怕是一百年,我都會陪你找下去。作為她的隊長,沒能照顧好她,是我最大的失職。可是,我們幾乎是數著倒計時在這裡做隨時都可能意外死亡的事情。”

 他的眼神有些渾濁,目光帶著歲月的疲憊感,

 “我們還有選擇自由的權利嗎?”

 他明白的,男人的第一次成長,往往是對現實妥協,往往是與過去和解。

 方古,這個在戰鬥中失去了一隻眼睛的男人,無聲地哭了起來,

 “她才十六歲,才十六歲啊!我活了二十幾年,有什麽用,連該在她要觸碰到我時,及時提醒都做不到,該克制情緒好好保護大家不被鯨魚發現都做不到……她總對大家說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可是,真正給大家添麻煩,害了大家的是我,是我啊!”

 裘子銘不知道說些什麽,頗沒眼力見地感歎,

 “長大真是令人向往,又令人恐懼啊。還好我的導師說我一輩子也不用長大,像小孩子讀童話那樣做研究就行了。”

 但有時候,一個隊伍裡就需要一個沒有眼力見的人。

 方古破涕為笑,

 “你這傻小子真是……”

 他猛地吸了一下鼻涕。 再怎麽難過李素的事情,現在也必須要放到一邊了。他打起精神,撐開失量修正場,

 “隊長,放心吧,我不會再拖大家後腿了。”

 嚴羅搖頭,

 “你沒拖後腿。”

 裘子銘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就是這樣才對嘛,打起精神才能做好事。”

 他們看向龐大的真菌山。天上的加速雨轟然傾瀉而下……駭然巨物的陰雲,肆意鯨吞大地。狂雨如密集的鼓點,為大地上的一切物質演繹成長、衰老與死亡。

 看著這場雨,伍鯉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永生之物,不羈於庸俗的洪流……永生不會被生命定義,即便經過千次萬次消磨,都始終如一。我相信,唯有時間,會記錄下它的一切……時間會記錄下它的原始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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