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4月22日，r1.1版本的第九周，凌晨……

一道無限公告在所有無限玩家的腦海之中響起——

各位玩家，你們好。《無限將於兩個小時後進行不定期停服維護更新。本次更新，不論是否參與副本，玩家都將強製下線，請提前做好準備，以免不必要的損失】

這則公告多少是有些不講道理的。以前每次停服維護更新，都只是把未在副本中的玩家強製下線，但這次即便是正在副本中，也要強製下線。這裡面肯定會有玩家馬上就要通關副本了，然後遭到強製下線。

雖說如此，但無限玩家之於《無限本來就沒有一絲一毫的話語權。

這可不像人類世界的網遊，做得不好會被玩家罵，可能導致玩家棄遊，影響遊戲運營等等。畢竟……就目前來說，就明面上來說，一直都是《無限在為玩家提供試煉的平台，而玩家並沒有“付出”什麽。當然，這也只是明面上。

真正湧動的暗流，玩家們也不可能知曉。

“r1.0版本是40天，r1.1版本是65天。看上去，《無限的更新周期並不固定。”從靈說。

黎木點頭，

“《無限不是遊戲公司，它們的更新不是按照玩家需求來的，是按照自己的需求。更新與改變是看計劃進行到哪個階段了。”

“那你覺得它們到哪個階段了?”

“這顯而易見。經過二十天的醞釀，現在地球上，除了實在是信息不發達的地方，都知道了鐵雲的事情。呼吸危機，生存危機在各國各地都是一個定時炸彈，甚至不少國家都已經引爆了。社會秩序，地緣政治亂作一團。”黎木說，“很多高海拔地區的人大規模向低海拔地區遷移。不少本身就有呼吸系統疾病、血氧病的人，也開始承受不住空氣裡的鐵雲影響，成片成片地死亡了。可以說，地球的所有人都已經被標上死亡倒計時。”

“你是怎麽知道的?新聞沒報道啊。”

黎木翻了個白眼，

“你平時冰雪聰明，怎這時候犯傻了，美女?”

“你就說嘛，幹嘛非得損我。”從靈不滿地說。

“我都能操縱地球上的絕大部分物質，難道還不能知曉這些?而且，這種影響社會秩序的事，新聞怎麽可能報道。”黎木忍不住說，“你是老板，你可是安全屋的老板。破窗之眼和無限地圖隨時供你使用。稍微用一下，你就能發現地球的現狀了。”

從靈臉一紅，理虧得不行。她莫名地像不講道理的女人，

“都怪你，這幾天把我心情弄得亂糟糟的，都沒怎麽關注地球！”

黎木舉手投降，

“好，怪我。總之！地球及及可危，呼吸資源成為了最貴重的資源。絲毫不用懷疑，乾淨不受鐵雲汙染的呼吸資源十分有限，影視劇裡那種權貴讓於民的畫面幾乎不可能出現。這些資源將牢牢被階級權貴所掌握，一般人享受不到。而呼吸，活下去就成了一般人最大的渴望。正好，根據《無限的版本玩家數據看，越是權貴之人，參與《無限越少。絕大部分無限玩家都是普通人。他們的‘願望’在地球主要生命裡，佔據著絕對的主導權。”

“所以，薇拉所說的地球主要生命被共同的願望聯系起來了，《無限這次更新，要開始幫地球主要生命完成這個願望?”

“是的。拐點已經到了。新的時代將到來，秩序顛覆，全球洗牌。如果這一切順理成章地說，那人類將不再屬於自己，而他們實現願望所感受到的幸福感，將成為……”黎木露齒森森一笑，

“像我這樣的人的口糧。”從靈退後一步，警惕地看著他，

“你到底是個什麽怪物?”

黎木憊懶地挑著眉說，

“誰知道呢……我要是怪物，那喜歡上怪物的你又是什麽怪物?”

從靈瞧著黎木這副混蛋樣子，咬死後槽牙，惱火地說，

“你就是仗著有人愛，有恃無恐。等著瞧吧，等我哪天變心了，可別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我回去！”

黎木忍俊不禁。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調戲從靈了。自從跟她熟絡以來，就沒少調侃打趣。以前叫調侃打趣，現在嘛，自然就是調戲了。這跟與娜塔莎相處不同。娜塔莎那樣的人，不論你怎麽調戲她，她總是會一邊笑著，一邊心安理得地接受下來，這樣的確是有著能讓人信賴和安心的感覺，但也自然而然地少了調戲的樂趣。

但從靈不同啊。她會反抗，會回擊……正是要反抗，要回擊，才能有調戲的樂趣。

男人總是想要個完美的女朋友。她美麗，她溫柔，她善解人意，她活波可愛，她不跟別人曖昧，隻愛你一個，她能在你低落的時候給予安慰，她能好好地陪你做你的興趣，她能跟你調情，能跟你鬥嘴……你想要的一切，她都有。

但……醒醒吧，怎麽可能有這樣的女人！

只有騙子才會想方設法地滿足你。願意在你面前展現他最自然最平常最“自己”的一面，就已經是非常愛你了。

所以啊，

黎木很明白，自己必須要好好珍惜莫名其妙就開始發小脾氣的從靈。

真到哪天她開始變得客氣、禮貌、知性明事理、不再鬥嘴、不再罵自己是花心的混蛋……那一切都完了。

……

“什麽……什麽?”

當繆繆正驚疑地發問時，隻感覺天旋地轉，周遭的一切都在某種“破碎”與“重組”之中盤旋。在歐尼塞斯大陸的她，是十二月的繁夢之神，但不論是在地球，還是在芒格納，她都只是個普通人。

所以，“空間穿梭”這種事，對一個普通人而言，實在是有些超乎承受了。

即便有黑斯廷斯的保護，她也免不了在這種天旋地轉的感受裡，發暈惡心。

等她緩過後，睜開眼向前看去，只看到濃重的霧氣。這霧氣裡，好似還隱約流露著什麽令人季動的東西。

腦髓地獄終日大霧彌漫，好似從來都是如此。

“你還好嗎?”

黑斯廷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繆繆感覺手被握住了，很溫暖。她偏頭看去，恰好與黑斯廷斯目光相對。不知為何，她覺得黑斯廷斯好像有些……自責?

繆繆靠著黑斯廷斯的手臂站了起來，

“我沒事，只是有些暈，緩一下就好了。黑斯廷斯小姐，這裡是哪裡?離芒格納還有多遠?”

黑斯廷斯稍微沉默了一下，

“繆繆，我們已經到芒格納了。”

繆繆一下子頓住了。她茫然地向前望去，但是濃重的霧氣遮蔽了她的視野。她本該十分高興回到故鄉，但……這霧中的氣息，讓她開始緊張起來，

“這裡的霧好大啊，是濕地森林嗎?”

黑斯廷斯握緊她的手，

“這裡是卡諾亞中心城的廢墟。”

卡諾亞中心城！繆繆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蘊藏在內心深處的記憶，瞬間被這個詞帶出來。卡諾亞中心城，芒格納的四大中心城之一，繁華與榮耀的象征，是所有芒格納人共同建設出的一座偉大城市，號稱是“離神最近的地方”，是“天使駐留之地”。卡諾亞凝結了芒格納天堂最璀璨的工藝，是所有芒格納人一提起都不由得高高抬起頭顱的地方。

但是……繆繆看著黑斯廷斯，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說了‘廢墟’?”

她想象不到，卡諾亞中心城是如何與“廢墟”聯系到一起的。

黑斯廷斯放開她，向前走去。她的步伐充盈著對空間的操縱能力，每一步都顯得十分精妙。隨著她的步伐，周圍的空間被均勻的切割成單體體積為1m3的方塊。在空間方塊的第四軸上，是無限延伸的漆黑色物質。

她踩著這些方塊前進，

“繆繆，跟上來。”

繆繆腿有些軟。並非她害怕這樣的場景，而是……眼前所見的一切跟自己記憶裡的家鄉不一樣。她內心忐忑，不受控制地開始不安，

“黑斯廷斯小姐，我……”

黑斯廷斯看了她一眼，又重新返回，牽著她的手，

“我會告訴你一切的。”

繆繆目光顫抖地望著她的臉龐。

今天的黑斯廷斯妝容很素，沒有豔紅的嘴唇，也沒有極致勾勒的眉線和眼角。就連她的神情都不再充滿魅惑與壓迫。她好像變得格外正經了，就像在做一件很重要，容不得半點閃失的大事，

“黑斯廷斯小姐……這裡，真的是卡諾亞中心城嗎?”

黑斯廷斯帶著繆繆，踩進被分割為方塊的漂流空間裡，這看上去就像是在彩色的湍流之中徜徉。

漂流到某個地方後。她開始有選擇地將一些空間方塊重新拚湊起來，拚湊成了約有一座大學校門大小的空間。在這個空間的第四軸上，同樣是無限延伸的漆黑物質。

“這是?”繆繆問。

黑斯廷斯說，

“這是一段連續的時空記錄。”

“時空記錄?”

“嗯。這座空間的任意一個時間點的狀態都被記錄了下來。抽象的第四軸，就是連續不斷的時間線。”

繆繆問，

“那我們可以穿越時間嘛?”

黑斯廷斯說，

“正常來說，時間是一種連續的記錄。我們可以看到已經記錄下來的東西，但並無法獨立地改變某一段記錄。所以，穿越時間，對我們而言做不到。除非你能把時間變成真實存在的‘物質’。”

“好複雜。”

“這些都不重要……”

黑斯廷斯來到被拚湊起來的空間的第四軸上。她開始在時間記錄之中挑選，過了一會兒，她選中自己要看到的那份記錄，然後將記錄展現在繆繆面前。

在繆繆的視角裡，就是突然之間，被拚湊起來的空間變了模樣。從原本被濃霧覆蓋的模樣，變成了……一個凋像。

看到凋像的瞬間，她的童孔止不住開始顫抖。

“這是……卡諾亞紀念之星！”

是的。她所看到的正是卡諾亞中心城市的地標建築——卡諾亞紀念之星。

“沒錯，繆繆，就是紀念之星。”

“這意味著……”繆繆低下頭，目光遊離。

“意味著，這裡就是卡諾亞中心城市。只不過，不再是以前那璀璨的模樣了，變成濃霧之下的一座廢墟。剛剛我為你展示的，就是三百五十九年前，這裡的模樣。”

繆繆不想去相信黑斯廷斯的話。但她無法不去相信。

卡諾亞紀念之星說明了一切，周圍的濃霧說明了一切。

她心臟開始抽痛。這十分難以理解，明明這副身體是黎木前不久才為她打造的，十分健康年輕。但心……真的好痛。痛到呼吸都很難受了。她望著黑斯廷斯，

“所以，黑斯廷斯小姐你之所以看上去很自責，就是因為你沒有在一開始就告訴我真相嗎?”

以黑斯廷斯為中心，蕩開一道漣漪。漣漪泛過的地方，所有被分割的空間方塊都重新複原。很快，周圍又變成了濃霧與廢墟。

“繆繆，對不起。”

繆繆低下頭，眉頭抖個不停，

“請不要道歉。我並不怪你，只是想知道，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告訴我。”

黑斯廷斯不會祈求繆繆的寬恕。她繼續向前走去，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一定是在芒格納天堂裡長大的。你那完美到如同是程序設計出來的性格，正是芒格納的‘幸福素’所致。曾經的芒格納天堂，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那麽的完美。你對芒格納天堂的迷戀與向往，是銘刻在靈魂之中的。要我就那麽告訴你事實，實在是太殘忍了。”

“黎木先生和從靈小姐都知道事實?”

“嗯。”

“但他們都沒有告訴我。”

現在，繆繆理解了為何黎木與從靈看上去總是有什麽話要說，但每次都是欲言又止。她當然不會去追問一件令人糾結的事。但她沒想到，令他們糾結的， 居然是如此殘酷的事實。

黑斯廷斯說，

“黎木對我說。你的命運並不注定你要來到現在的芒格納，你可以在地球生活，可以在歐尼塞斯大陸生活。你身上從來沒有什麽罪責要去彌補，更加沒有救贖的理由。你即便是芒格納天堂的一員，但你事實上跟芒格納天堂毫無關系。但……不論說多少你回到這裡沒有任何意義的話，都抵不過你的一句‘我想回去’……繆繆，你的主觀願望戰勝了一切。所以，黎木讓我把你帶回來。”

“……”

“也就是說啊。他本可以很早之前就告訴你真相。但正因為你將‘回到芒格納’視作你唯一的追求，視作你存活的意義。所以，他選擇了隱瞞。因為，直到你親眼看到芒格納的現狀之前，你都是幸福的。”

繆繆目光遙遠地看向濃霧深處。她並看不到什麽，就如此刻她的內心，

“可現在，幸福崩塌了。”

黑斯廷斯幽幽地說，

“早在三百五十九年前，幸福就不複存在了。”

卡諾亞中心城市的廢墟上，到處都散布著不安者的濃霧裡。繆繆吸了口氣，對黑斯廷斯說，

“我不後悔回來。即便天堂變成了地獄，這裡也依舊是芒格納。歸家的殘酷終末之旅，對我而言，也許要勝過在歐尼塞斯大陸當繁夢之神的生活。”

“終末之旅……”黑斯廷斯笑著說，“那我們就是終末的歸鄉者了。”

“嗯。歸鄉者。”

黑斯廷斯牽著繆繆的手，在埋葬著卡諾亞中心城市繁華與榮耀的廢墟上，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