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鯉沒入了斑斕的時空碎片海洋之中。“海洋”上空,逐漸凝結成一個絢麗的大回旋構造,中心的時空碎片,高速旋轉,外圍的碎片,也在不斷地被回旋力吸入拖拽,也許會形成巨大的斑斕碎片風暴。
方古走過來問,
“隊長,真的只能讓伍鯉一個人進去嗎?”
嚴羅的手背微微發顫。他的心裡悶著什麽,像卡痰一樣,十分別扭。該怎麽說呢?難道要說,我們沒有能力跟隨伍鯉一起。他低聲說,
“這也許正是一種選擇。”
“選擇?什麽選擇?”方古是個直腦筋,他不太懂得過於複雜彎繞的話。
嚴羅該說,這是那個“幕後黑手”所給出的選擇,內定的選擇。但他只能用模棱兩可的話說出來,
“命運的選擇。”
方古不解地問,
“可我們不應該尊信唯物主義嗎?命運……聽上去像是封建迷信。”
方古的“單純”,更是嚴羅心頭的刺,讓他發痛難受。他不住地想,走到現在,居然只能把一切的原因歸結到“命運”上了嗎?這難道不是一種怯弱又自私的行為?毫無疑問,這是投降主義者的軟弱行徑。
可,歷史上,大多數的投降,都是無計可施。
嚴羅的確無計可施了。他對方古說,
“我們就在這裡等著吧。如果突然之間,我們就能走進去了——”
“那我們肯定要去支援伍鯉吧!”方古搶話說。
嚴羅點頭。可實際上,他心裡不這麽想。他早就清醒地意識到,這是沒有收獲的付出,是徒勞的前進。如果他真的什麽都做不成,那至少也不要讓方古和裘子銘成為無效的犧牲品。除非,他們也早就被“幕後黑手”盯上了,但目前看來,他們的能力並沒有出現伍鯉那種“突然的覺醒”。
“隊長,你們看!”
後面,裘子銘的驚呼聲響起,“天上,天上有東西!”
他們朝天上看去。沉頓的陰雲壓在低低的穹下,如同黑芝麻糊一般,糊住了整個視野的范圍。卻在那密不透風的陰沉之間,顯露出一些像是流星,或者說隕石的光熱之物。它們擊穿陰雲,勢如破竹,以極高地速度從穹頂俯衝下來,邊緣拖出摩擦產生的氣流包膜,向後延展出火舌般的尾焰。
逐漸地離得近了。
嚴羅的認知最大程度放大,然後他清晰地辨別出,那不是什麽隕石,而是一個又一個長著有尖銳鳥喙鳥頭的奇怪生物,它們手持造型詭異的儀式杖,杖端如同燭台般,正激射出某種難以形容顏色的光芒。它們並無隊形,就那麽衝破烏雲,片刻不停留地衝來。
目的地……正是眼前這逐漸變作斑斕大回旋的“希望角”。
就像失控的飛機墜入海面那樣,這些怪鳥手持儀式杖,衝入“希望角”的大回旋之中,巨大的扭力,將它們從中心拋至外緣,但很快,它們又從外緣沒入其中,逐漸向大回旋中心靠攏。一隻接著一隻,凌冽的禽類目光,好似野性十足的獵鷹,正捕捉獵物般。它們完全不顧外面的情況,一投入“希望角”的大回旋,立馬就沒入中心區域,然後消失在斑斕的光彩之中。
嚴羅的認知,無法突破大回旋的外緣,所以看不到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麽。
裘子銘聲音充滿機械數字感,
“一共有100隻怪鳥進入“希望角”,其中有一隻十分特殊。它與其他怪鳥都不相同,體型更大,手中像燭台一樣的武器,更加龐大且可怖。”
方古趕緊問,
“你知道它們來這裡是做什麽的嗎?”
“不知道。”裘子銘充滿憂慮,“我感覺它們每一個都十分強大,有種無法對抗的感覺。隊長,你說,伍鯉哥要是跟它們遭遇了,會怎麽樣?”
嚴羅冷靜地說,
“不著急。伍鯉有回轉自己時間的能力,他也很理性,一旦遇到危險,可以選擇回轉。”
“但是回轉後,他說不定會失去關於見過怪鳥的記憶,難保不齊又會再次相遇。而且,如果失誤了怎麽辦?”裘子銘急切地說,“要是我們跟他在一起就好了。我們各自的能力集合起來,就算不能對付,也能保證沒有致命威脅。”
嚴羅在這時,展現出一個領導者的獨特魅力,
“伍鯉說過,我們看到的“希望角”被撕裂成了繁多的時空碎片。每一枚碎片都有一條相應的時間線,這條時間線上的所有事件,共同組成時間記錄。要知道,在我們來之前,這裡就已經變成這樣了。所以,那些怪鳥,大概率不是衝著我們來的,目的是為了解決撕裂時空的存在。現在最擔心的是,怪鳥可能會無差別地攻擊任何進入其中的人。事情進展到現在,局面早已不是我們能夠去控制的了。對我們而言,必須得相信伍鯉。我們是他唯一的支援,必須時刻準備好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任何事。”
嚴羅並不知道怎麽幫到伍鯉,但他知道該怎樣把團隊凝結在一起,消去隊員之間的恐慌。
聽了這番話,方古和裘子銘打起精神,進入戰鬥狀態,能力全開。
……
“你來這裡,是要做什麽呢?”
繆繆偏過頭,看著比她稍矮一點的李素。
李素有些躁動。她的左手正被繆繆牽著。這讓她很歡喜,但激動造成的煩熱,以及緊張造成的戰栗,讓她不住地去想,自己實在是太過僵硬了,手掌都開始出汗了。真想抽出手,擦一擦汗,免得被繆繆感覺到了,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如果我抽出手,會不會讓她覺得我不喜歡被她牽著呢?這又實在是太冒昧無禮了。得用更加自然的方式才是。
她正思考著這個,突然被繆繆提問,腦子一下子亂了,下意識地就縮回了手。她發覺到這一點,立馬陷入懊惱,以至於一時間忽略了繆繆的發問。
“你還好嗎?”繆繆的目光永遠都透著一種看透了你的哲思。
並非是她真的看透了李素的心,而是她常出入別人的夢境,形成的一種自發氣質。
可在李素看來,就有種被揭穿小九九的羞恥感。她的確是不怯弱,不內向了,可相處之道,不會憑空刻進腦海,怎麽跟一個性格幾乎完美,清絕脫俗,不可方物,剛認識的女友相處呢?
她當然不知道。畢竟貧瘠的社交生涯裡,根本就沒有過這般模樣的女友。這簡直要比跟異性朋友交流更加讓人難捱。
“是帶著我給你添加負擔了嗎?”繆繆問。
“當然沒有!一點負擔都沒有,不如說,我都沒想到帶著你,能這麽輕松暢快地行走在這個支離破碎的地方。”李素哈哈一笑,又覺得自己肯定笑得很僵硬,立馬收住下巴,擺出副接受挑戰的表情來。
接受挑戰……她竟覺得,跟繆繆這位女友相處,是莫大的挑戰了。
“對了,你剛才問我什麽?”她語氣充盈自信,活像常勝將軍。
繆繆施施然一笑,展現出淑女的優雅,
“我問,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麽呢?”
這一瞬間,李素幾乎想說“我是為了你而來”……這乍一聽很有情趣,可轉念一想,實在是太過輕浮了,簡直像是不懷好意的混蛋會說的話。她當然對繆繆沒有什麽非分之想,只是有些想要討好這位人生裡的第一個同性朋友,但用力過猛了而已。
她選擇丟掉虛浮的架子,實話實說,
“我……最開始是為了尋找失散的夥伴。不過沒找到他們,現在我想……尋找一些被記錄在大地之下的東西。”
“什麽東西?”
李素看了一眼遠處,又看了一眼繆繆,
“嗯……生命的痕跡。”
“生命的痕跡?那是什麽?”
“我的理解是這樣的。一個生命,從具備生命屬性開始,到失去為止的一整個過程。內動、外動以及思考。也可以說是生命反應。”
“為什麽說生命反應,在大地之下呢?”
李素搖頭,
“我其實並不知道生命反應被記錄在哪裡,隻好說是大地之下。不過直覺告訴我,這裡有很多的生命反應。所以我來了。”
“那你找到了嗎?”
李素忽然像個豐收的人。她徑直地穿過一片密集的碎片群,小跑著向前,姿態充滿活力……她這十六歲年紀的青春,終於得到了體現。
“找到了!到處都是,我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生命反應。它們有的激烈,有的沉斂,有的睿智,有的魯莽……我好像看到了一個世界。它們共同交織在這裡,一定是某個文明的聚變反應吧!”
繆繆看著李素高興的樣子,心裡也不由得升起一些喜悅。她覺得這個孩子很可愛,很真實,
“那你找它們要做什麽呢?”
李素轉過身,狡黠地說,
“你相信命運嗎?”
“命運?”
“嗯。如果我說,我從生來,就有命運般的能力,你信嗎?”李素好像很想得到認可,湊到繆繆面前,她一動不動地看著繆繆璀璨的雙眼,要從裡面尋找出哪怕一絲的相信。
繆繆或許要更加熱烈。她給予李素她全部的信任,
“當然。”
被信任擁抱。李素幸福得說不出話,心裡十分甜蜜。她毫不保留地分享自己的人生。她的生活,她的能力,她在這腦髓地獄偶遇的“覺醒”……說完這些後,怯生生地看向繆繆,得到的卻是母親般的認可。她幾乎熱淚盈眶,似乎前面十幾年,所有的委屈與鬱結,都煙消雲散了。
繆繆輕聲問,
“所以,你想要將他們複原嘛?那些湧動在碎片裡的生命反應。”
李素尷尬地笑了笑,
“我雖然想,但其實很清楚,我的能力還遠沒有那麽厲害。恐怕複原一個就要花很多時間了,這裡的生命反應,怕是有上千萬,甚至上億那麽多。要是子銘在的話,肯定立馬就說出準確數字了。”
“你很厲害。你真的很厲害。”繆繆十分肯定地說。她不是在勸慰李素,而是打心底覺得,這個十六歲的女孩,獨自一人穿過兩千多公裡的路,來到這裡,很厲害。而且,對她來說,任何一個有著要去實現的理想的人……都很厲害。
被這麽堅定地支持,李素的心跳得很快,
“那我應該試試嗎?”
繆繆笑著搖頭,
“不應該問我,應該問你自己。你心裡是怎麽想的呢?”
李素考量著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內心深處……逐漸湧起一個堅定的想法,哪怕能力遠遠不夠,也要去做。就把“複原所有生命反應”當成是理想。只要朝著理想前進就行,不用想著非要把理想實現。理想本就是一個遙遠,也許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目標,能夠朝著目標前進,那就不虛此行。
也不知年僅十六的李素,是如何在這方面感悟如此深。總之,她內心深處就是這麽想的。
“可我要帶你去找那個在光中漫步的人。她一定很美吧。”李素說。
繆繆笑著點頭,
“她很美。但就像荊棘花一樣,帶著刺的美。”
李素心裡有些吃醋。緊接著,她就為自己吃醋的心思感到難受。
繆繆又說,
“可我不打算去找她了。”
“為什麽?”李素錯愕地問。
繆繆想了想,笑著說,
“我逐漸理解了她舍棄自己擁有的一切的做法了。她大概是不希望任何人見到這樣狼狽的樣子,隻想在自己的時間裡,了結最後的心願。我……之前也是這麽想的,但現在不同了。”
李素其實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但還是追問,
“哪裡不同?”
“我可能並沒有舍棄一切的勇氣。我或許要從一廂情願的幻想,回到現實。”
“為什麽?”李素依舊不懂,可追著繆繆問下去好像能滿足她什麽心思。
繆繆說,
“因為你讓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我?”
“嗯。我其實從未被什麽東西綁架,我本就擁有最大的奢侈品“自由”。我也並不需要殉情式的覺悟,更不需要彪炳貞潔意志。我只需要遵從內心的想法就好了……而現在,我不希望你因為失去我而難過。”
繆繆說給李素聽,也說給自己聽。在這之前,她無不想過,要為自己熱愛的芒格納天堂殉葬,好滿足那虛幻的歸屬感。可那樣做了,就真的是個勇者嗎?其實只是狂熱的思想信徒吧。
面前這個單純的孩子,不才應該是自己一直以來追求的“美好”嗎?自己那渴望回答芒格納天堂的強烈願望,其實只是畏懼面對新事物的退縮,是被過去奴役的一種表現。
她的朋友黎木說過……幸福是追求理想的過程。而理想,永遠在前方,在未來,而不是背後的過去。
她跟李素隻認識了不到一個小時。可“感覺”往往是在一瞬間產生的。
所以,這番對誰都說不出口的心裡話,才能如此放肆地對一個剛認識的朋友說出來。
李素不懂繆繆的心思,但她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就是,繆繆沒有說謊,她真的把自己當成朋友。
李素描述不出心裡的感覺,隻好微笑地說,
“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塵埃落定?”
“嗯, 就是我知道我該做什麽了!”
李素說完,向前邁步。“複原”的力量,在她身上纏繞,然後如脫韁的野馬,湧入大回旋的中心地帶。
她此刻的理想是,
複原這裡所有的生命反應。
而幸福感是什麽呢?幸福感是奔赴理想,達成理想的一種狀態。幸福感從實現理想的過程中產生的,同時也能更好地促成理想的實現。所以,幸福感是天使最好的養料,因為它能促成天使的終極理想。
此時,在這破碎的“希望角”裡,彌漫著十多億人的幸福感。
當李素以“複原”的能力,表達出她的理想時。她的理想,便成為了這野蠻地帶的唯一理想。
於是,十多億人的幸福感瘋了似的向她湧來,為她助力,要她實現“複原所有生命反應”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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