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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暇》(17)前奏
  信徒們互相鼓勵著,帶武器零件先後離開。趙無秋也消失,同時進入別的黑塔,果然看到更多類似的四人組在各處結伴:“搞什麽?殺大元帥?豈不是殺他們自己頭頭?”

  葛瑞昂解釋:“早年,特羅倫帝國由禁衛軍與各領主共治。當奇羅卡姆·拜因·亞瓦伯統治特羅倫後,因改組禁衛軍與統合領主的政策,抵抗他的團體不在少數。而今面臨覆滅的危機,反對派終於也動作。”

  “哈,意思是特羅倫也有好人?不,連團結都沒法的東西,怎會是好人?”

  “首先,團結與好壞無關。其次,只要你樂意浪費時間,再愚昧的國度也能尋出良善。更何況,奇羅卡姆的狠毒可不看種族,對政敵和反對派,他的手段更勝於你。”

  “有意思,快講講。”

  “在他們面前活挖其愛人的心臟,再塞進他們嘴裡;在慶典的節日把他們扒光,令千萬民眾觀賞他們被閹割的醜態。若他們懺悔認罪,則讓猛犬拖著赤裸的他們奔跑在碎石地,蹭得只剩骨頭;若他們保有剛強,酷刑會持續到他們服輸或是死亡。”

  “好新意,葛阿姨,你說他自己能否扛住?”

  “我姓蓋裡耶,不姓葛。非要喚我為女性,也請講全名。”

  “拿梁語說太繞口,喊葛阿姨比較順。”

  “好,你開心就好。另外,將奇羅卡姆活著送到朝晟,他曉得非常多的帝國秘辛,那些秘密能幫助我們,更能幫助你。”

  “我拒絕,”趙無秋的心狂躁難平,臉在垮,眼爆出血絲,“算了,我聽你的。老實說,給這種東西多活一秒我都煩,竟得我去找他、看他、救他,還讓他多活幾天?”啃起指甲,壓抑的怒在蒸騰,“呼…希望他曉得有用的東西,別是個他媽的瘋子,只會複讀他信的那什麽臭狗屎…唔,又說髒話,呸。明天再去,反正夠時間。”

  “時間由你定奪。”

  沒多說,趙無秋重回金色的街,擺手示意茉亞引路,慢慢參觀尚無事發生的聖都,看著光暈裡的黑袍路人,牙磨都磨到發澀。

  特羅倫人,全是他媽的特羅倫人。不,不行,忍住,心跳得像炸彈,快爆了…血跟火一樣燙,真想罵他們、宰他們…不,忍耐,忍耐,這就是情緒,習慣它們,控制它們,別給它們拿捏。再想罵他們去發泄,也得忍了!怒算什麽?區區的怒,隨意就能壓住,絕不能給怒放任,否則便和先前一樣莫名其妙。

  繃緊全身肌肉,趙無秋鼓胸深吸幾口,忽地嗅到絲細微的香,下意識拍拍肚子,吞掉口水:“茉亞,你來過這嗎?嗯…特羅倫有什麽好玩、不,好吃的?怎了,你不餓?”

  茉亞扯高兜帽,凝著灰眸搖頭:“不,強者。我是在疑惑,你也會饑餓?”

  “狗都得找食吃,人怎會不餓?太餓了,老久沒吃好的,這裡有吧?帶我去嘗嘗,看他們飯菜如何。”

  “好,強者,我會為你引路。”

  跟著她,關去網的消息,趙無秋四處張望。

  古怪的城市,房子全是圓弧,就腳下的路算筆直,還是金色的。前面?前面是黑色的大道,有弧度,那立著的是什麽?好幾百米高的火炬?對,是發金光的黑炬,是它們照亮這聖都。它們是帝皇的手筆?真宏偉,比大廈還迫近白雲。

  茉亞從黑袍的內襯拿出錢幣,當它們耀著金銀的色澤,微焦的濃鬱油脂香已鑽進趙無秋肺裡,香味來自有很多人進出的圓拱黑房。鑲金的門敞開著,

百十張餐桌繞成圓,齊整排放,沒幾個空位。房與桌的中心,是烤爐、烤架與餐台,整具的烤肉堆放著,不時有侍者比劃,切去幾塊,甚至整個推走,呈上餐桌。  烤熟的有牛、羊、駝、豬、鹿…還有些肉食的猛獸和不認識的東西。灑滿香料的金黃皮層切割時還有勁脆聲,味道定然不差。好吵啊,特羅倫的語言真煩,幸好茉亞會說道,她遞了好多錢幣,靠過來問自己想吃什麽?隨便吧,什麽都嘗點。

  也許是金錢和聖職者黑袍的關系,侍者很恭敬,隨他的比劃吩咐幫廚,把盛滿食物的餐車推進包廂,讓圓的餐桌堆滿肉食和果蔬。待茉亞反鎖門,他扯爛兜帽面紗,抓起流油羊腿,蘸點紅棕的料,卷進嘴裡猛咬。

  茉亞看著餐盤變空,看他吮完手指抓起骨頭啃殘肉,甚至把硬骨嚼進了胃:“強者,你真的會饑餓嗎?”

  “餓…”食盡肉,趙無秋壓著肚子,覺得胃挺空,還在收縮。細細想來,清醒後少有饑餓感,水都沒喝過,“不,是好吃…很好吃,想吃。”

  趙無秋擰開棕黑的玻璃瓶,灌入飲料,一種火辣的刺激割過舌頭,扎疼喉嚨。好熟悉的感覺,以前偷喝過,是酒,像爸爸的藏酒,喝了好像會困,會睡去,爸爸說過酒能消愁,該多喝點。可喝好多瓶,神智依舊清醒,看看抓瓶口的手,發現手大了很多,摸向臉,抓響胡茬,想起自己早不算孩童,甚至少年都不是,是男人,長大的男人。從失控的感覺中蘇醒,流逝十年的時間都快給忘記了。

  悶,說不出的悶。趙無秋捏碎手裡的酒瓶,又挨個拿起扔掉的空瓶,握得劈啪,搞得包廂裡像在開音樂會。

  “煩,好他…煩,”愣咽回髒字,趙無秋知道爸媽和朋友不會樂見自己粗口,“為什麽?為什麽不能改變過去?廢物,好廢物的本源…”

  茉亞的灰眸松了,捏起餐叉,把它繞手指彎成螺旋:“強者,你有現今最強的本源。善戰的覺醒者大多如我,本源的皆是強化,且強化身體與外物,隻得斟酌其一。而你的本源近乎全能,除逝去的祂以外,絕無存在可比擬。”

  “不,不…有東西傷過我,”中聽的話沒能給趙無秋得意,摸過臉的疤痕,想起那些痛苦,茫然心悸,“有東西想害我…你怎麽找到我?你知不知道他是誰?能不能找到他?”

  “沒可能,”茉亞走近,觸過那道疤,灰眸卻泛疑惑,“帝皇的懲罰令我能感知超越本源者。傷害你的並不存在…不存在。”

  捂著臉,趙無秋從未如此煩悶,煩悶煩悶的煩悶。沒人會知道誰在害自己,沒人能明白自己的經歷,連自己力所能及與力有不逮,恐怕也沒人——不,她總該懂吧?這樣想,便該問:“茉亞,你知道我的本源是什麽?”

  “抱歉,我不能知曉。本源是真,覺醒者都接觸過各自的真,應當清楚本源的能力。強者,你為何會忘卻?”

  “我不知道。呲,他知道又不告訴我,說會忘了自我,簡直不明所以。”

  “賢者?或是朝晟的元老?嗯,他們切實有明了的可能。強者,我不知告誡你的人是誰,但他的決定是正確的。或許遺忘本源的真是你的選擇,為明晰自我的一時之舉。”

  聽到茉亞的話,趙無秋突兀站起,盯住她,不停後退,靠著牆抱頭,慢慢滑坐上地面。很糟糕,這感覺很糟糕,怎回事?難道她…她說的沒錯?給她看穿?是,給她看穿…給她看穿了。這種感覺,仿佛是以前寫功課時,爸媽偷開門檢查,只能將玩具藏到自以為安全,卻十分顯眼的地方,給爸媽笑話。如同剛練會游泳,偷下河玩,卻給薩叔拎起來,讓夥伴們看個精光…不,不喜歡這種感覺,自己不喜歡啊。

  “呼…你先等著,我一個人轉轉,我會回來,馬上。”

  話音未落,趙無秋已踏著最高點俯瞰聖都。踩住聖環殿的頂點,發散金芒的火炬匯成光的海洋,永遠不會有黑暗降臨。金紋遊走在黑色的炬身,滲進金色的火裡,那火不是火,像流體,像氣體。古怪,太古怪。是祂製造的?祂是叫什麽?祖仲良說過是天武,可為何特羅倫人喊作帝皇?對了,他們都說過祂比自己強,莫非…可祂已死千多年,怎能傷到自己?不,萬一沒有,那自己豈不是倒大霉?不、不會的,絕對不會。看看這群特羅倫人,若那東西活著,會讓他們壞成這樣?不,其實他們也還好,很有禮貌,飯菜也開胃,可偏是他們選出有病的統治者和士兵,真難以琢磨。

  趙無秋佇立著。直至太陽高掛,聖都才更亮了些。很多信徒走過金色的直路,奔向聖環殿。聖環殿外,衛兵們正巡邏,卻給悄然接近的兩位黑袍人拿尖錐接連捅死。他們褪去兜帽,棕色的臉有不少疤,老而凶煞。信徒們也趕來,同黑袍人護著位老頭,進入圓環的一端,乘著半圓的平台,運往圓環的頂點,趙無秋腳踩的議廳,奇羅卡姆所在的地方。

  面朝黑金的大門,沐光者吸著鼻涕,撚去眼淚,拉緊老臉的褶皺,確信不是在做夢。門後是憎恨半生卻又屈辱服從的老鬼,無數次幻想殺他、折磨他,割他的舌頭、剜他的心、扯斷他的東西塞進他屁股,給所有盲從他的特羅倫人欣賞!可這該死的機會,竟是在特羅倫毀滅的前夜送達。果然,厄運是好運最好的朋友。

  踹開門,信徒湧入議廳,炮口對準寶座上的人。見他還垂首不語,沐光者走過去,俯視這低頭沉默的帝國大元帥,莊嚴念起他的名,宣判他的結局,卻忽而收口:“奇羅卡姆·拜因·亞瓦伯,謹以帝皇之名——不,你、你?!”

  沒理黑袍人的阻攔,沐光者疾步上前,一把抓起他低垂的臉。當奇羅卡姆空洞的眼眶出現時,沐光者險些抖去手掌那密集的褶皺。

  不能克制,不能容忍,不能接受數十年的忍耐與痛苦是這種結果。

  畢生的力氣與靈能集中在臂膀,沐光者重扇奇羅卡姆的臉,直到將他的腦袋連脖子抽飛,砸在地面滾好遠,才咒罵:“無能的混蛋…混蛋啊!你怎可以輕松死去…怎能如此簡單死去呀!未遭過審判與懲罰,你敢偷偷去死?沒種的懦夫…沒用的懦夫…懦夫!瘋子老鬼,你知道我會用怎樣的折磨來對付你?哈哈…是,你定是知道,所以你選擇當垃圾的懦夫!對吧!”

  抓起聯絡帝國元帥們的燭台,沐光者衝向已變形的頭顱,砸,使勁砸。直到黑袍人抱住他才停止。但特羅倫大元帥的頭顱已成了摻骨渣的爛漿。

  過於激動,沐光者大口喘氣,臉色蒼白,吃著痛按壓心房。等黑袍人喂下藥片,他的呼吸才平複,臉有了血色,接著挪開奇羅卡姆的屍體,坐著黑金的寶座,拿手摁圓桌。

  齒輪異響,穹頂開啟,聖龕降落,但沐光者還懸著心。當他誦讀秘密的經文,聖龕再度鋪平,可只看一眼,沐光者便掀飛了它。

  空的!什麽都沒有!偽帝僅存的武器,讓懦夫給送走了!

  似是不知他會無禮對待帝皇的聖物,信徒們萬分驚慌。更有人趕忙撿起聖龕,查看有無破損。而沐光者懶得解釋,示意殺掉衛兵的黑袍人跟出來,跟他們在無人的暗角說話:“告訴聖恩,聖靈拿真理聖典逃跑…奇羅卡姆早已死了,或許見過聖靈後就死了!告訴他,必須找回聖典,那東西絕不能散播出去!”

  “該死的,老鬼是預料到今天?我看,他是用聖典自戕,那死狀絕不會有錯,”一位黑袍人空揮重拳,看向沐光者,“你說,他是否藏進了聖典?”

  “不可能。自武神前往遺忘之地,再沒有繼承者真正開啟聖典。奇羅卡姆連繼承者都不算,更沒使用聖典的機會。”沒等沐光者講話,另一黑袍人砸著牆回答。

  看著葛瑞昂的譯文,趙無秋拔著胡茬,若有所思:“聖典?聖典?天武的聖典?帝皇的聖典?我明白了,是繼承者的東西,能幫我…算了,該做什麽?先去找什麽聖靈?還是…”

  “聖痕在你腳下。”

  “聖痕?”

  “記得嗎?他胸口有一枚黑金的釘,那是他獨有的標記。”

  視線漸沉,趙無秋凝望著聖環殿之下的金光,那裡有人,一個拄劍屹立的人:“他…”

  心狂跳,氣狂呼,血管暴漲,汗毛也起立。怒在動,快不能壓抑,殺,殺,殺吧!

  消失了,趙無秋消失了。再度出現,卻不是在輝煌的競技場,而是在昏黃的沙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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