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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洛伯格》第15章 愚者
  天烏蒙蒙亮,查南已經從磨坊主那邊換到了小兩百戈比與一套棉襖,他同那磨坊主相談甚歡,後者甚至送了他幾枚可以提神的格魯吉亞醋栗。

  至於波波莉娜,除了與方穆的衛兵起了點爭執外也算順利,一切如她所想:說明來意後,方大帥毫不遲疑收下了那一口袋耳朵,接著她拒絕了五百枚戈比的賞賜,僅收下一百戈比以表明歸附意願。

  方大帥是個聰明人,“弟兄們,扎伊娜為那些可憐難民報了屠殺之仇,唉,真是女俠風范!那,不知女俠可願祝我方某一臂之力?”當時這位新晉軍閥當著部下們的面如是說,他雙臂敞開做擁抱狀,實屬一場好戲。

  “不了不了,大帥真是高看我了哈哈哈。”波波莉娜推手婉拒,她知道方穆是想讓她在自己部下面前演他媽個三辭三讓的經典橋段。

  “何出此言?若方某能得女俠相助...”

  互吹互擂一番,傭兵作別軍閥,走出屋頂漏風的市政廳。

  風吹在臉上,好個神清氣爽。波波莉娜輕哼起《山楂樹》的曲調,腳步像是在跳房子,這樣將雙臂張開平舉,一種她從未歷經的輕快與自由穿心入腹。

  遊半條街,再與素不相識的敲鍾人打個招呼,波波莉娜與查南匯合於老教堂門口,此時教堂內傳來誦經聲陣陣,莊嚴不失清朗。

  “唷,換身衣服終於正常不少了你,之前你穿得跟那個雞毛撣子成精似的。”波波莉娜心情不錯,因而拍著查南肩膀打趣起來。

  “那是我以前從158號設施那裡搜刮來的,回頭有時間我可以跟你講講那會兒的事。”話說完,查南坐在一旁的石頭長椅上,垂腿開膝,他近乎無意識地摟住傻丫頭,獨眼出神地盯著一處融化的水窪。

  這是灘被踩化的死水,油光燦燦的水面會隨著觀察角度的差異顯現出不同色澤,在寒風中微微發散芳香。三十年來幸存者們已經不知不覺走出了核戰爭的陰霾,大家喝慣了這樣的水,飛禽走獸喝慣了,這些泛油光的漂亮液體甚至在植物細胞中遊蕩,賦予它們一串又一串變異的基因。

  查南突然痛苦地捂住腦袋,幾聲急促的呼吸過後,瞳孔擴大整整一圈。

  波波莉娜搓搓鼻子,她以為查南只是患了偏頭痛:“喂,你還沒把這丫頭送到老鴇子那兒嗎,她值不少錢呢。”

  算是明知故問,查南回過神,他沒抬頭,以微笑作為回復。

  波波莉娜怔了怔,有些無奈地聳肩,換作以往她一定會破口大罵,但她現在只是繼續撇撇嘴——她不想讓這傻丫頭的單薄身影與曾經那不諳世事、坐在莫斯科山上遙望夕陽的小女孩重疊在一起。

  此時她甚至產生了一種無端的憎恨,而這份憎恨她壓根不曉得該指向誰。

  波波莉娜百般煎熬的結果只是松開了不知不覺緊握起來的雙拳。

  傻丫頭樂呵呵向傭兵伸出小小的拳頭,她小巴掌一伸,裡面是個握成新月形的雪疙瘩。

  也許她根本不知道那小鐵匠把她綁了,甚至不知道是我們救了她,這傻得像塊石頭的家夥...真不知道以後她自己怎麽活。波波莉娜心想。

  憐憫這兩個字按理來說早就讓波波莉娜喂了狗,如今她卻不得不再次正視這兩個字的一筆一劃。

  波波莉娜點點頭,借著疲倦勁兒推開傻丫頭的小手,回絕這份禮物。

  看了眼一旁的傭兵,查南伸個懶腰:“五點了,歇一會兒我們去廟會看看怎麽樣?”

  這時獨眼掠奪者匆匆闔上懷表,

他似乎不想讓波波莉娜看到懷表表蓋上的黑白照片。  “廟會?”波波莉娜有些不解,但當她看到正朝教堂處聚集的居民們時她終於恍然大悟。

  查南邊說著邊摟住傻丫頭矮矮的肩膀,眼神中滿是複雜難言的溫存:“今天是升門節,沒準廟會上會賣一些有用的玩意兒。”

  所謂升門節便是廢土居民們用以紀念“築城者”聖·康斯坦丁的節日。這位東正教聖人用自己偉大的權能為一座又一座幸存者聚點築起城牆,保護居民們免於遭受異獸與掠奪者的侵襲。

  然而時過境遷,聖·康斯坦丁早已歸主,隻留下無數膾炙人口的傳說軼事。升門節同樣如此,如今這個節日已然式微,其本身甚至不足以成為廢土居民們茶余飯後的談資,沒有誰會在幾天前刻意為之準備,為之興奮。信上帝的會去教堂傾聽牧師布道,瞻仰聖·康斯坦丁的遺骨(據說他留下的頭骨就有不下十個,更別提指骨了),不信上帝的則會在升門節廟會與馬戲表演中耍樂整天。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一位虔誠的女子正低聲禱告著,還有成百名同樣衣白衣冠的信徒圍攏在教堂門外。

  他們往日裡或是裁縫或是鐵匠,但今天他們只有一個共同的身份——羊群。

  “焦巴脆。”波波莉娜咕噥道,那些無聊的禱詞磨得她耳根疼,反觀傻丫頭倒聽得津津有味。

  此時,波波莉娜正欲離去,鍾樓樓頂緊鎖不開的木門卻吱呀一響,黑暗中壓出一個蹣跚的背影。

  這手持純鐵鑲銀法杖、神色肅穆的老者,正是牧師。

  波波莉娜感受不到他的目光,此刻所有信徒的雙眼中皆燃燒起希望的火花,仿佛這名滿臉皺紋的老牧師就是上帝的代言人。

  教堂裡的誦經聲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偌大的慕緹尼克鎮在上帝的目光中獲得了寧靜。

  牧師親吻著胸前的受難基督十字架,雙眼低垂:“...城牆修完,我安了門扇,守門的、歌唱的和利未人都已派定。”

  “老登在說什麽狗屎?”波波莉娜湊近查南的耳朵低聲問道。

  查南不假思索道:“《聖經·舊約》,尼希米記7:1。”

  “牛逼。”波波莉娜點點頭,她開始好奇這老頭兒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了。

  “閑人回避!”

  敲鑼又打鼓,一聲吆喝驚得外圍人群騷動陣陣。

  隊伍兩側是步伐散亂的樂隊,他們手中雜七雜八的樂器發出之聲調七扭八歪,那清一色的狼皮裘外衣算是整齊,但也僅限於此;隊伍內側踏齊步的大抵是鎮裡的衛兵,他們有的手持的是火繩槍,有的是燧發槍,有的是波波沙衝鋒槍和托卡列夫T33手槍,不過還有一些是將弓弩槍戟一類的冷兵器像模像樣舉在了胸前。

  少了些氣勢,但多了一腿狗仗人勢。

  “你媽了個逼的閱兵怎麽整得跟親媽出殯一樣?哥們幾個分點兒紙錢給他們撒撒?”波波莉娜甚至被這滑稽的閱兵給逗樂了。

  行至教堂前,走在隊首的衛兵隊長高舉儀仗棒,整個閱兵隊伍才歪歪扭扭停了下來。

  從百余人隊伍中健步而出者正是方大帥,與以往不同,大帥今日一身茶青色將軍服別滿各式勳章,好生花哨,他一敬禮二揮手,順勢扶正頭上那頂紫絹船長帽。

  那帽子正是查南賣給磨坊主的,至於它怎麽到了方穆手上,其原主人已經猜了個大差不離。

  方大帥氣定神閑,當他那古板的方臉緩緩轉向老牧師時,百余名衛兵站成百余根旗杆,但凡是有嘴巴的活物似乎都將嘴閉了個緊巴。

  方穆清清嗓子:“慕緹尼克鎮的父老鄉親們!你們或許會很奇怪,為什麽我今天要穿這麽一套衣服,對,今天當然有一些值得慶祝的事,但並不是升門節。”

  一些信徒開始了竊竊私語。

  方穆的情緒逐漸激動,他時而攥緊拳頭,時而振聲高呼:“為了慶祝開拓者們的遠征,為了慶祝我們未來的殖民地——切博克薩雷廢墟!我們的軍隊將驅逐那裡的異獸,將那裡變為一片淨土!想想切博克薩雷,想想那裡的圖書館,醫院,警察署,還有啤酒!歡呼吧,為我們的勇士們,為了一片光明的未來!”

  十幾名信徒默默放下手裡的念珠,他們幾乎不約而同摘下了自己的白兜帽,眼中燃起的憧憬是以向未來。

  牧師默默聽完了方大帥激昂的演講,這位行動不便的老者顫巍巍地扶住法杖,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平靜與和藹的涓流:“所以耶穌又對他們說:‘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們:我就是羊的門。凡在我以先來的,都是賊,是強盜,羊卻不聽他們。我就是門,凡從我進來的,必然得救,並且出入得草吃。’”

  “...新的土地!新的房子!”方大帥激動地用手指指兩下天空,全然忽視了正在布道的老牧師。

  倏然,一陣金屬砸地的巨響令所有圍觀者鴉雀無聲。

  老牧師輕描淡寫丟下了賴以支撐身體的法杖,他向前一步挪,骨瘦如柴的胳膊顯得這身粗糙道袍異常寬大。普寧牧師高突的額頭上滲出幾滴熱汗,他莊重地舉起雙臂,直至與肩膀平齊,整個過程漫長而充滿信念。

  “阿——門!”

  老牧師嘴角縊裂,音破聲啞,但這聲大喝非但沒有任何憤怒與瘋狂的摻雜,反而充滿理智、慈愛。老牧師止住身軀的趔趄,他屈膝發力,站穩步子,雙手青筋暴起向上舉托,真像是在負荷群山。

  終於,後知後覺的圍觀者們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動。

  東,西,南,北。坦桑石般晶瑩的冰牆從慕緹尼克鎮的四面八方升起,轟鳴,再轟鳴!原本包繞小鎮的矮牆在這雄偉遮天的百尺冰牆下顯得是那般微不足道。崗哨,烽火台,棧道,冰牆上的防禦設施一應俱全,慕緹尼克鎮堪稱固若金湯的堅冰要塞。

  “操。”波波莉娜和查南異口同聲道。

  方穆向衛兵隊長使了個眼色,但直至這眼色變為陰沉的凝視,隊長才恍然大悟似的舉高儀仗棒。

  一小時後,升門節廟會。

  仗著早霞未散,參差錯落的帳篷綿延而起,沿著破落的西伯利亞大鐵路,以

  是啊,雪呀,有輻射塵吹過的樹林呀,以及天空,但煙火氣是有顏色的,而且鮮豔得很。廟會上賣貨郎們嗷嗷攢著股勁兒,只等參加過慶典的居民們一來,便用唱的用喊的,叫一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得這麽講,於饑一頓飽一頓的居民們而言,升門節本身的意義早已淡化,他們圖的是一個熱鬧,僅此而已。集市裡什麽都賣,攤兒誰都能開,想什麽時候開就開到什麽時候。有錢花錢,沒錢就走個以物換物,只有乘興而來的客,沒有敗興而歸的主。

  “唉,主與你同在,你聽說了嗎,前幾天有幾個人得聖火病死了。”

  “主啊...”

  “好像他們還都是農夫,真嚇人。”

  “...還有最近不知道哪兒來的一個瘋子,非說自己看到了什麽活死人。”

  “不就是活屍嗎,那有什麽稀奇的,離遠點就是了。”

  “他說是跟超人類一樣的機械活屍,刀槍不入,還可以使用權能!”

  “他一定是被魔鬼蠱惑了,可憐的家夥。”

  “是啊,就算真有那些怪力亂神,上帝也會保佑我們的!”

  兩名教徒打扮的居民正在談論最近的怪事,波波莉娜一行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停在了一處賣肉牡蠣的攤位前排起了隊。

  波波莉娜原本並不想購買這種小食,畢竟她知道這玩長得像葡萄的黑不溜秋香噴噴玩意是一種寄生在動物體表的蟲子,它們甚至算是舊世界鼠婦的近親。

  只是傻丫頭的死纏爛打讓她選擇了屈服。

  等待之際,波波莉娜抬頭望向西伯利亞大鐵路上的巨幅宣傳畫——它被兩根缺邊少角的混凝土柱擎在十幾米高的半空,正對著切博克薩雷通往喀山的方向,上面畫著的諷刺畫已經掉漆嚴重,但寫著麥克斯名言“宗教是人民鴉片”的黑色標語仍清晰可見。

  排在隊伍前面的女人對身邊的男人小聲說道:“你覺得我們能去切博克薩雷住嗎?”

  男人的聲音比女人更小,他頂著副白纏頭布,像是勞工打扮:“好像是那個,方鎮長的侄子帶隊的,我聽說的啊。”

  女人對著男人胳膊一擰,低聲詰難:“叫方大帥,幸虧你沒讓那些衛兵聽見,那些狗腿子都恨不得老方能當上什麽沙皇!”

  查南只聽到他們嘟嘟囔囔,不過波波莉娜倒聽了個一清二楚。

  波波莉娜邊嚼著格魯吉亞醋栗邊說道:“滋...這方大帥把自己侄子派去當了先鋒官啊?”

  “果子大口味足,正啊。”這是傭兵對嘴裡果子的評價。

  “說是侄子,沒準是私生子。”查南吭哧一笑,他向前跟上隊伍,順便輕推波波莉娜和傻丫頭催促她們前進。

  肉牡蠣的烹製只需炭烤熟透即可,它們所散發的菌類異香正愈發濃鬱,只怕天上的神仙都得一個跟頭翻下雲去。

  可算輪到了波波莉娜,她正打開脖頸的收音機聽著Nazi混蛋在胡謅八扯。

  賣肉牡蠣的貨郎聲情並茂:“唷,一家三口呢,我們賣的肉牡蠣都是找獵戶要的一手新鮮貨,不好吃包賠!三戈比一個,十戈比四個!見您面生,咱再給您湊五個,十戈比五個,五谷豐登,五福臨門!”

  “來一個。”波波莉娜大拇指一挑將三枚戈比彈至貨郎面前。

  貨郎的妻子一邊收拾起這三枚戈比一邊在烤架上刷了一層黏糊糊的狼油。

  貨郎陪起笑臉:“可您不打算給...”

  貨郎妻子勾勾貨郎胳膊,貨郎便不情願地閉上了嘴。

  “五戈比買倆行不?”波波莉娜下棋落子似的將另外兩枚戈比掂到貨郎面前。

  貨郎妻子重複了先前動作並將烤架上八成熟的肉牡蠣們翻了個面,微微烤焦的氣味是肉食的精華。

  “拿好嘞,慢走!”說罷,貨郎點頭憨笑,繼續忙活起來。

  傻丫頭三口兩口吃完肉牡蠣,擠著眉弄著眼呼呼幾口白氣,熱滴滴的油汁順著她皴裂的嘴角流下,她小小的快樂結束於咽喉的第二次蠕動。

  往前走走擠擠是本地屠夫的貨架,他原本只在鎮內做買賣,近幾年才開始在廟會出攤。他的肉鉤上掛著幾爿剝皮的倉鼠,案板上賣的是豬翅、一些蟬肉、輻射蟑螂肉以及輻射蠅肉雜七雜八的,裝在木桶裡的花花綠綠的東西大抵是倉鼠下水,只有鎮裡最窮的人才會來買它們。

  波波莉娜並不缺食物,但她仍裝模作樣地用肉叉戳戳肉,左戳戳右戳戳,起因只是她覺得這樣很好玩。

  “不買滾蛋!”屠夫的呵斥嚇得波波莉娜一個激靈。

  她本氣不過要與屠夫對罵,結果屠夫又飆幾句髒話將她嗆了回去。這傭兵向來牙尖嘴利,此刻卻只能自知理虧,往後稍了幾步。

  望著眼前被懟得憋不出半個字的波波莉娜,查南突然覺得她有女人味了,這種別扭的反差顯得她有些可愛了起來。

  查南掏出幾枚戈比把肉買下,屠夫撂下句“管好你家婆娘”後便沒再多嘴,他用血淋淋的擦巾揩揩汗,繼續切肉砍骨。

  波波莉娜若無其事吹起了口哨,她還不至於為這種事生氣。

  “農民種出金色的麥田,麥田哺育著工人,他們手中的鐵錘鏗鏗鏘鏘敲出高聳入雲的火箭,那裡面是我們的宇航員,到月球,到火星,到數百數千光年之外...”

  不遠處激昂的男聲引起了波波莉娜的注意,她把肉叉一扔,踮起腳尖。

  “是弗拉基米爾教的阿訇,我剛離開158號設施的時候見過那些教徒,他們神出鬼沒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遇見一兩個。”查南將傻丫頭護在懷裡,以免哪些不長眼的混蛋將這“三百戈比”拐走。

  “波波莉娜似懂非懂點點頭,阿訇方才的布道讓她提起了興致。

  “然後,他們撒下金色的種子...”年輕阿訇右手指向陰沉的天空,他似乎知道那後面藏著恆河沙數的璀璨星辰。

  “榮耀歸於蘇維埃神國!”阿訇語氣激昂,大多數看熱鬧的居民們一哄而散,而幾名按捺不住憤怒的東正教教徒則乾脆抄起板凳跟阿訇扭打成一團。

  現場混亂不堪。

  波波莉娜聳聳肩,她原本還以為阿訇能講出點東西來,沒成想狗嘴吐不出象牙。

  宗教的神明會借著各種機會寄生到人間,寄生到信徒的腦子裡,人類會以這些寄生蟲的名號彼此仇恨、殺伐,並且讓這份仇恨上升為民族的對立。查南如是想。

  至於弗拉基米爾教,查南和波波莉娜一致認為他們只是一群眼高手低只會嚷嚷的傻逼。

  整場廟會逛下來波波莉娜倒是沒買到什麽有用的物件,她看到皮匠在賣皮革和皮甲,但那些鞣製品質量欠佳,這瞞不過她這個行家;還有一些是賣諸如邦邦棋和蹴鞠球之類的娛樂用品的,不過波波莉娜有她脖頸上的項圈收音機就足夠了;她對賣舊世界物件的饒有興趣,但那些香水和化妝品就算放在一百年前都值好幾個錢,何況現在,波波莉娜沒有買奢侈品的習慣,所以隻好作罷。

  值得一提的是那古董鋪子還賣著碟片,主要是美國的,從瑪麗蓮·夢露的電影到貓王普雷斯利的專輯再到有關病毒與黏菌的黑白紀錄片,應有盡有。

  逛東逛西,逛南逛北,傻丫頭吃了個半飽,她有時只是好奇地指指點點,波波莉娜卻像個滿腹溺愛的媽媽似的為她買了下來:什麽蘑菇茶,什麽蟬肉包子,什麽林蠍歐姆蛋,什麽倉鼠奶酪。

  午飯和晚飯合並到了下午,波波莉娜三人在藍衫劇團門前的流動餐館點了一大盆的假甲魚湯。

  原本節儉的波波莉娜破天荒要了份最貴的。假甲魚湯是將倉鼠腦袋燉軟然後整顆頭剁碎,加上倉鼠爪子和倉鼠尾一起亂燉,最奢侈的檔次則會加上粗鹽、蛇麥面條、伏爾加鯰魚肝和水靈芝(一種長在核廢水中的珍貴菌類,形似靈芝,可做頂級香料),價格也翻了一番。

  “好喝嗎?”查南向傻丫頭問道。

  傻丫頭似乎沒有聽懂,她屁顛屁顛地將自己喝了一口的湯碗遞到了劇團門口那瞎眼佔卜婆面前。

  佔卜婆又在雪地裡泡了一天,她腳邊已經硬生生化出了個冰溜溜的雪窩,她接過湯碗喝了幾口,似乎是回想起一些久遠往事。

  波波莉娜覺得心裡有點發空,卻說不上空了什麽,望著不遠處正在為佔卜婆暖手的傻丫頭,她報復性地向餐館侍者提出了要求:給她加辣。

  “就這點兒辣醬!你擱我面碗裡滴血認親呢?”

  或許是讓波波莉娜嚇到了,侍者支支吾吾冷汗直冒,直到老板前來才給她加辣加了個夠。

  一碗假甲魚湯喝到傍晚,夜市的帳篷陸陸續續少了一半,藍衫劇團鐵門徐徐敞開的那一刻,等待已久的居民們可算魚貫而入。

  天黑著,彩燈亮著,酸臭的汗味與各種食物發酵的氣味被凍得有些沉,砸在鼻子裡沒輕沒重。

  裹挾在人群中間,傻丫頭指指從鐵門另一頭升起的煙花,被照得紅一陣黃一陣的是她的笑臉,那張笑臉最開始的高度尚不及波波莉娜腰間,但她仍吃力地向上翹著腳尖。但當那煙花繼續走了幾響後,兩隻溫暖有力的手掌已經托住了她的腳踝。在那瘦弱身板下,傭兵駝起背,將她穩穩扶好;在那瘦弱身板下,傭兵邁步,走向劇團的大門。

  她笑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讓這傻丫頭開心,為什麽要帶她去看劇團無聊的表演,這一切明明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

  無所謂,“想”本身就是她的理由。

  買票落座,偌大的露天劇院人滿為患。

  “女士們,先生們,先生們,女士們,歡迎來到藍衫劇院!小老兒正是這藍——阿嚏——衫劇團團長!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劇團長的鼻音相當嚴重,而當這神秘客成為五六盞聚光燈焦點時,所有看客皆大吃一驚。

  他像根又粗又矮的木樁似的長在舞台中央,本該長著胳膊的地方甩著兩條空蕩蕩的長袖子,這袖子適配著超大號雙排銅紐扣開襟衫,同樣超大號的紫色尖頭鞋從開襟衫下面探出,像是帝企鵝的爪子。

  他剛要喊出自己的名諱,不成想走兩步便被袖子絆倒,劇院內充滿了歡快的笑聲。

  “哈?你敢向大名鼎鼎的‘巨人貝裡’挑戰?看我把你踩成壓縮鼠餅!”劇團長此時正在衝一隻獨眼老鼠挑釁,他的語速十分奇特,介於口吃與正常之間。

  這隻老鼠被人精心打扮成西班牙遊俠佐羅的模樣,就連胡須也被梳成微型的八字胡,只是它裸露在外的肌膚仍舊布滿膿包與爛瘡,就和其他的雅利安鼠一樣。

  巨人貝裡向老鼠遊俠發動衝鋒,期間不少觀眾向舞台擲來爛柿子,荒誕、滑稽、你追我逐,黏滑的地板臭得像一畝有機肥灌的爛菜園。

  劇團長帶來的滑稽戲以手持餐叉的老鼠將他戳下舞台告一段落。

  傻丫頭第一遭這般開心,她上躥下跳著,一直拍著手,直至掌心發紅發麻。

  “老大你能形容下這個劇院嗎?”查南的關注點並不在舞台上。

  “木頭椅子,鐵柵欄?剛剛那戲我覺得還行。”波波莉娜瞪起大小眼。

  “下面有請...”談話間,劇團長已經爬回了舞台。

  “我看到的是金碧輝煌的大廳。這應該是一種和幻覺有關的權能,感覺吧,是類型II·支配,整座劇院都是幻覺,而我們每個人看到的劇院都不一樣。”查南點點頭,目光轉移到舞台中央,“老鼠也是被控制的,對應的權能應該也是類型II·支配。”

  “藍衫劇團最偉大的歌唱家,豬王!”劇團長方才做出歡迎的手勢,那餐叉老鼠又朝他衝了過來,於是乎隻得屁滾尿流地跑回幕後。

  這回出場的是一名雌雄莫辨的少年。他與他的輪椅作為一個整體點綴著只有白光與陰影的舞台。

  少年頷首,少年沉默,少年舉起一把手槍,子彈射向天空。

  “媽媽,剛剛我殺了一個人,用槍抵著他的頭,扣下扳機,如今他已經死了。”

  輪椅少年的嗓音有著一種迷離與超越時間的哀慟,波波莉娜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她想起那雪山上的純潔女孩,想起那顆被自己一斧一斧砍下的頭顱。

  少年不知何時已經丟下那支手槍,它成為了波波莉娜視角的焦點,禁錮著她全部的思維。

  舞台上的歌者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變化為四位相同的少年,合唱部分以此方式進行,每一名少年都有各自的聲部,配合天衣無縫。歌詞從波波莉娜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搖搖頭,當她不再胡思亂想時,少年已經完成演唱。

  沒有人鼓掌,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人都在屏氣凝神。

  “類型V·寂靜,或者類型VII·執念,都有可能,如果是後者...靠自身的高速移動創造出四個殘影,那他可真有兩下子。”查南小聲嘀咕道。

  少年動了。那支被他扔到地上的手槍不知何時已經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槍響,落幕,掌聲雷動。

  子彈甚至無法傷到超人類一根寒毛,少年的倒下只是作為華麗謝幕罷了。

  查南看了看懷表,提醒波波莉娜:“老大,現在把傻丫頭送到老鴇那裡還不算違約。”

  波波莉娜微笑著,她的眼神頭一次綻放出溫柔的藤蔓。

  “如果當年我的老媽沒有拋棄我,如果我的村子沒被核爆毀掉,如果我的老爸沒有得上輻射病,如果我的養父沒有被呂大帥抓走,如果...我本來也可以是個幸福的女孩。”波波莉娜轉過頭,望向查南,“我可以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我可以不用殺人,只要...”

  話裡是已經有了些哭腔,但波波莉娜硬生生將幾滴眼淚憋了回去。

  望著眼前幾近崩潰的少女,查南抿緊嘴唇,他本想孤注一擲地吻上去,本想用雙手穿過那棕色的、波浪般的秀發,摟住她倔強的脖頸,但他還是放棄了。

  他是個冷靜的人,冷靜過了頭,澆滅熱情,余燼名曰沉默。

  演出仍在繼續。接下來的馴獸表演與舊世界的唯二區別就是將老虎獅子大象換成了活屍與各種異獸以及馴獸師都是清一色的殘疾超人類。

  劇團演出以獵奇展覽作為結束,波波莉娜三人見識了“巨人鞭”、返老還童藥水、納芙卡標本以及其他諸多珍寶。

  臨近閉園,波波莉娜找上了巨人貝裡:“你是超人類吧,你就這麽甘心...”

  “我曾經擁有這世界上人們所追逐的一切,權力,力量,金錢,女人,後來我失去了它們,只剩條破命,朝夕之間。如今我再度擁有自己的生活,心中唯有感激。”貝裡如是說,他的語調仍是演出時那般滑稽,只是在波波莉娜聽來,這些文字有一種毫不做作的謙卑。

  意識到自己有些多嘴,傭兵乾脆直接表達來意:“能幫我們照顧這丫頭嗎,她又傻又啞,你知道,她孤身一人活不過一天。”

  貝裡沉默了,其他一些劇團成員正各自收拾著各自行李。

  “是錢的問題嗎?”波波莉娜追問道。

  貝裡的思緒回到了現實:“不...不是,我只是覺得你有點像我的一位故人,丫頭的事我當然答應你,她叫什麽名字?”

  波波莉娜搖頭。

  “那就叫...米米蘭娜吧,怎麽樣小丫頭,跟貝裡大哥一起走吧!”貝裡像企鵝似的一搖一擺走向傻丫頭,但後者似乎並不領情。

  貝裡做出個鬼臉試圖將傻丫頭逗樂,可她自始至終抱著波波莉娜的大腿不願松手,像是意識到了離別將至。

  “她睡了,哈哈哈。”查南注意到丫頭已經睡了過去,於是俯身親吻她瘦削的面頰。

  傻丫頭的手掌軟趴趴地松開了,她順勢就要睡到地上,波波莉娜從後托住她的脊背。

  沒有人說一句再見,眾人在沉默中作別,月光灑下,順著車轍順著路,有如燈火萬家。

  與此同時,慕緹尼克鎮內。

  卓婭大姐正帶著孩子們打算回家,她扛著一卷新買的倉鼠皮地毯,打算好好裝點裝點旅館大廳,她只希望波波莉娜能幫忙打打下手,可惜她這幾天都神龍見首不見尾,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也許是不想欠什麽人情吧。卓婭心想。

  “有東西飛過來了!吊在那裡了!”長子瓦西裡怎呼道,說完指了指墜落方向。

  “不可能咯,是不是邦邦棋玩的太累了,早點回去睡吧。”卓婭早已習慣於兒子的奇思妙想。

  小女兒阿扎莉婭起哄道:“媽媽媽媽!我也看到了!”

  卓婭將倉鼠毛毯靠邊放,扭著胖腰向瓦西裡手指位置走去,那裡已經圍了一圈人。

  人群的中間是一個巨大的布袋,裡面隱約淌著詭異無比的黑水。

  “先別碰。”屠夫將一名膽大的青年攔在身後。

  不過膽大的人不止青年一個,另一名小夥子已經搶先一步打開了布袋。

  六十二顆人頭,破損程度不一,只有數量確定。

  待到驗屍官說出這一數字時,他終於難以忍受恐懼的壓迫,向著人最少的方向一路狂奔。

  原因很簡單:方大帥派去掃蕩切博克薩雷遺址的先遣隊,也是六十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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