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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博詭異見聞錄》第135章:墜入深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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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弟!你在等什麽!”

 “寧原!你特麽的在等什麽!”

 “弟弟!”

 “啊!”

 寧原捂著頭,痛苦的蹲在了地上。

 紫發女孩的喊聲十分尖銳,高頻率的呐喊聲震顫了整個空間,叫喊聲在鋼鐵震顫的回蕩下,不斷的疊加增強,鳴響在寧原的耳邊。

 宛若損壞的耳機在釋放尖銳的電流噪一般,攪的寧原腦子如同稀粥一般,晃來晃去。

 他的胃開始泛酸,眼淚也在高漲的顱壓下被擠了出來。

 視野中的一切都變的朦朧起來。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小女孩的聲音分成了兩道。

 一道聲音叫他弟弟。

 另一道聲音則叫他寧原。

 稱呼本身不具備意義,那只是一句短語而已,但在這個夢境世界中,稱呼的含義重大。

 它代表著身份,以及對自己身份的認同。

 此刻,寧原感覺自己的大腦仿佛裂開了兩半,中間隔著一道深邃的鴻溝。

 這條鴻溝的名字叫‘身份認同’。

 自己,究竟是誰?

 是她的弟弟。

 還是……寧原?

 這本來不是一個該思考的問題,在人腦的網絡架構中,在意識的底層邏輯中,這是如同泰山般穩固的存在。

 我,是我。

 自我意識,自我認同,是一切思維的基礎。

 無論是誰,無論在思考什麽,哪怕在思考存在本身這個哲學問題時,自我意識也不會破碎,人獨立存在這個事實,

也不需要被其他人證明。

 但是在死亡的衝擊下,泰山早已崩碎,此刻正岩漿噴發,泥石俱下,在寧原的腦海中轟鳴。

 我,到底是誰啊!

 是弟弟,還是寧原?

 耳邊的電流聲越響越烈。

 寧原的大腦激烈的活動起來,他腦中不斷的閃回著零碎的片段。

 周圍的環境也劇烈的變換起來,厚重鋼板上開始湧現出黃褐色的泥土,泥土中長出了藤曼,藤曼又抽出了嫩芽,嫩芽又快速的凋零。

 不正常的昏黃光暈密布在橋梁之中,遠處延伸無窮的大橋也肆意的扭曲起來。

 一棟棟地球風范的小型高樓從橋上生長,倒懸於半空中,與周圍的鋼柱混合在一起。

 下方的深淵開始冒出洶湧的海水,海風吹拂在橋墩之中,讓寧原的額頭一涼。

 此刻,他腦中的混亂遠比人格分裂來的可怕。

 他所有的記憶,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他就是寧原。

 但是這些記憶,又都在告訴他,他是紫發女孩的弟弟,是……

 “姐,我到底是誰啊!”

 寧原臉上閃爍著淚痕,崩潰的大喊道。

 “笨!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嗎?”紫發女孩回答道:“你是威廉·達爾啊!”

 滿城霓虹開始閃爍,昏黃枯萎的藤曼上開始結霜,無數道鋼柱從地面中長出,上面開滿了彼岸花。

 花蕊將寧原的臉映的泛紅,他看向紫發女孩,低聲呢喃道:“我是……威廉……我是……”

 “我……”

 海水中傳來了一聲憤怒的吼叫,吼叫中充斥著無盡的暴亂與悲鳴。

 “弟弟!快來幫我!”

 ……

 洛克·達爾緊張的盯著視野中的圖表。

 寧原的意識剛剛發出了一道強顫,這宛若十二級地震的顫栗讓他的神經穩定性斷崖式下降。

 “……神經穩定性51%……”

 “……神經穩定性3%……”

 “……神經穩定性14%……”

 “……神經穩定性讀取失敗,未檢測到穩定結構,判斷目標死亡……”

 “……神經穩定性1%……”

 看著視野中不斷閃爍的圖表,洛克·達爾的嘴角微微翹起。

 她輕柔的撫摸著寧原的臉,低聲說道:“寧原已死,重獲新生吧,弟弟。”

 視野中閃爍著紅芒,一連串的警報文字在洛克·達爾的視野中浮現。

 “……警告!認知構建失敗,神經結構瓦解……”

 “……警告!神經活性降低!……”

 “……警告!電解質濃度降低!……”

 看到這些警報訊息,洛克·達爾的臉上卻異常的平靜,她沒有失望也沒有懊惱,只是繼續著自己的異能操控,並為寧原重新打了一瓶電解質。

 “城市不是一天就能建成的。”

 洛克·達爾輕聲說道:“放心,弟弟,我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自我意識,在神經領域來說,是一個相當複雜的東西。

 它不是‘靈魂’那種虛構的概念,天然帶有獨一性,可以不用解釋,自成一體,無法被解構,也不需要被理解。

 人能構成思維,能產生意識,不是一句‘人有靈魂’就能概括的事情。

 自我意識的成因相當複雜。

 而且它是時時刻刻都在更改,根本不存在穩定。

 硬要說的話,這東西就類似於國家,人民,社會這樣的關系。

 視網膜中含有幾億個神經元,這些神經元又分別感知不同的信息,如顏色,深度,明暗等等。

 當一個物體反射的光,照射進視網膜中後,會激活特定的視網膜細胞,這些視網膜細胞的訊息,沿著神經通路傳遞到大腦後,又會激活特定的神經元。

 比如說一個蛋糕,在視網膜中激活了大量神經元後,信息開始分化。

 初始的這些信息就好像顯示屏上一個個小點,每個神經元都只有一種簡單的信息,顏色,深度等等。

 在這層面上,人腦就只知道蛋糕的顏色,明暗,深度。

 隨後這些神經元向上傳遞,在大腦皮層中激活了感知幾何圖形的神經元,人此時就會知道蛋糕的幾何形狀,是三角形,還是圓形。

 信息在這樣一層層向上傳遞處理中,人的意識也在逐漸的整合,分析視覺信息,信息也愈發的抽象起來。

 最終這些信息會激活一些特定的神經元,這些神經元就代表一個抽象的物品:蛋糕。

 到達這一層面上,人才能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一個蛋糕。

 蛋糕神經元又會激發特殊的腦回路,比如說激活人腦對於糖分的渴望,對於食物的追求,隨後一系列複雜且抽象的活動開始。

 最後可能……人想要糖分的欲望,壓過了減肥的欲望,於是人把蛋糕吃乾抹淨,隨後又懊悔著自己死活減不下來體重……

 總之,把一個小小的神經元比作一個人的話,那麽‘蛋糕’就是這些人所組成的組織。

 組織在活動的過程中,出於對自身利益的考量,會反對異己,會爭取權力,拉攏打壓其他組織……最終成為一個表層的想法。

 這就類似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社會中,有著無數組織在為了自己的利益掙扎,博弈。

 而統一了所有組織,對整個社會的令行禁止的最強大組織,叫“國家”。

 而在人的大腦裡,這叫做“自我意識”。

 國家的政令,就是人的表層思維。

 國家的風氣,就是人的情緒。

 國家的文化傳統,就是人的性格。

 正如同時代在滾滾向前,社會在不斷變革一般,人的自我意識,也在隨著環境的改變,飛快的變革著。

 所以認知替換,並非按圖索驥,照葫蘆畫瓢那麽簡單。

 要在變化的環境,找尋一個恆定的值,建造全新的國家。

 那麽,就要殺死舊的國家。

 然而,正如國家只不過是一個虛假的概念,是出於所有人認同才誕生的一樣,自我意識也是如此。

 它凌駕於所有神經結構之上,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

 是所有神經‘認同’的結果。

 要摧毀一個國家,那就要扭曲人們對於國家的概念,拆解掉他們的傳統,泯滅掉他們的文化。

 把所有人進行共同行為的紐帶撕裂,把人們對其他人的認同扭曲,把人們對宏大敘事的感知摧毀,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殺死一個‘概念’。

 否則,文化會傳承,文明會延續,國家會複生,寧原會死不掉。

 洛克·達爾所做的,不僅僅是替換寧原的記憶,更改他的行為邏輯這麽簡單,而是要從根本上,滅絕‘寧原’這個概念。

 所以,她先暴力摧毀了這個國家。

 但正所謂: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信仰會跨越死亡,文化會穿透時間,江山社稷終會被重建。

 於是她第二步所做的,便是更替了寧原腦中那些神經元,對主體意識的認同。

 在夢境的過程中,她改變了寧原腦中巨量的神經結構,不僅僅是改變了記憶,而是扭曲了一切定義,就是為了這一刻。

 概念死亡。

 當彼岸花開的那一刹那,寧原這個概念,已經徹底死亡,不會有任何傳承的機會。

 而威廉·達爾這個概念,將會重獲新生。

 在這片土地上,新的國家已經生出,但不會和過去有任何的聯系。

 “弟弟,活下來吧。”

 洛克·達爾輕輕揉搓著寧原的臉,眼中的紅色文字,也變成了綠色。

 “……神經穩定性3%……”

 “……神經穩定性52%……”

 洛克·達爾微笑起來。

 “看來自我意識重構成功,寧原已死,威廉·達爾復活。”

 “接下來的路,應該不會有阻礙了吧。”

 新的國家已經生成,那麽就要有新的文化,新的風氣,新的意識形態。

 洛克·達爾調出了威廉·達爾的認知藍圖,操作起來。

 應該不會再有僧人那樣的東西存在了,她想。

 ……

 風吹散了一切。

 地球上的小鎮城市飄散,寧原眼中的世界又變回了鋼鐵蒼穹。

 浮空車的燈條散發出絢麗的光,照亮了眼前這雖然寬大,卻無比逼仄的環境。

 此刻,紫發女孩的呐喊聲清晰無比。

 “弟弟!愣著幹什麽!快啊!”

 一直以來,他都在認知分裂的過程中活著,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所以大腦一片昏沉,遲鈍不堪。

 但現在他明白了。

 自己是威廉·達爾,是姐姐的弟弟。

 是面前這個女孩的親人。

 那兩個送貨員雖然身體強壯,但是他們站在深淵的邊緣,而且沒有任何的心裡準備。

 在小女孩突然襲擊之下,即便是成年人,也會瞬間失去平衡,跌入深淵中。

 但也僅僅跌落了一個,另一個送貨員還在深淵的邊上。

 “老陳!”

 送貨員大喊了一聲,隨後憤怒的看向紫發女孩,大聲吼道:“你在幹什麽!我殺了你!”

 他一邊大吼著,一邊把手摸向了自己腰間的手槍。

 “弟弟!”

 寧原看著眼前的一切,一時間陷入了迷茫之中。

 姐姐的目標很明顯,她想要這一車牛奶,所以要殺死這兩個送貨員。

 可是這兩個送貨員,是無辜的……

 難道自己,為了一己私利,為了這一車小小的牛奶,就要殺人嗎?

 他心裡有一個聲音。

 在這地獄中,要想活下去,必須成為最惡的鬼。

 想要生存下去,必須要不擇手段,消滅其他人。

 這,就是規則。

 可是……

 他莫名的想起了超市裡的僧人。

 僧人為了兩個陌生的孩子,願意出頭擋住凶惡的保安,這說明世界上存在著舍己為人的精神。

 僧人的衣著非常破爛,除了身體之外和幾片遮羞布外,別無他物。

 即便是在如此貧窮的情況下,他仍然願意出頭……寧原突然感覺有些羞愧。

 自己,不應該……

 ……

 洛克·達爾觀察著夢境中寧原的舉措,咬了咬牙。

 “怎麽回事?”

 “弟弟,殺了他啊。”

 “只有這樣,你才能復活!”

 “殺了他,為了生存,不擇手段。”

 “……”

 洛克·達爾揉了揉眉心,很快的判定出問題所在。

 “是因為那個僧人?”

 “該死的!”

 洛克·達爾閉上了眼。

 那個僧人,是寧原的自我防衛意識,他干擾了過程,沒有極端的羞辱與挫敗,就沒有極致的憤怒。

 沒有憤怒,在這個場景中,就不會帶來思想的轉變。

 “真是陰魂不散啊,死了還埋雷。”

 洛克·達爾想了想,笑著說道:“不過,這也正合我意,我也不想弟弟成長為那樣的性格,既然有機會修改,那就改的好一點吧。”

 “增加親情的含量。”

 洛克·達爾笑著說道:“既然你不願意為了一己私利行駛暴力,那就為了親人吧,弟弟,保護好我。”

 ……

 看著送貨員正在舉起的槍支,寧原的眼神變的堅定起來。

 去他媽的正義與否,他必須要保護好自己的姐姐。

 保護好自己唯一的親人。

 於是他奮力的衝了出去,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誓要把那個送貨員撞下深淵。

 ……

 大橋上,僧人抬頭仰望著由厚重鋼鐵組成的蒼穹,苦笑著說道:“我能感覺到,他已經徹底死了。”

 “這不正是你的計劃嗎。”關雅站在僧人的身邊,微笑著說道。

 “真是無奈的計劃。”僧人搖了搖頭:“真羨慕他,他死了之後還能活,我們卻不行。”

 “是啊,更糟糕的是,這還是我們推脫不掉的使命。”關雅歎了口氣,接著問道:“怎麽樣,找到她了嗎?”

 “看到了一個端口。”僧人點了點頭:“就是橋墩子下的那頭蜘蛛。”

 “她還真是……”關雅笑著說道:“我要是她,我就不會做個形象出來,虛無多好啊,誰也找不到。”

 “形象對於一位神明來說,非常重要,沒有形象的神明,只是虛無縹緲的概念,有跟沒有一樣。”僧人笑著說道。

 “說的也是。”關雅笑著說道:“無上的主,只是虛無的主,成功是祂的決定,失敗也是祂的決定……這種神除了給人PUA洗腦之外,一點用都沒有。”

 “寧原不可能認一團空氣為神, 一團空氣也改變不了什麽,所以洛克·達爾必須要有形象,要有化身。”僧人笑著說道:“蜘蛛嗎?真是個頂級的獵手,但抱歉,我們才是獵人。”

 關雅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既然端口已經找到,那麽該我上場了。”

 僧人點了點頭:“祝你好運。”

 “也祝你好運。”關雅笑著回應道:“就讓我們,走向宿命的終點吧。”

 “別說這麽傷感的話。”僧人搖了搖頭:“我們就是救了一個傻小子,不小心把自己命搭進去了而已。”

 關雅無語的說道:“去你的!你這話才傷感呢!”

 “哈哈。”

 僧人笑了笑,隨後眼睛眯了起來:“就讓我們,為這個新生的威廉·達爾,染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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