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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狙擊手》贈送《報國英魂羅忠烈》
報國英魂——羅忠烈

腐朽的大明王朝終於倒了,先是李自成的農民起義軍攻進了古都北京,接著是無能的崇貞皇帝投井自盡,然後是滿人的鐵蹄踏遍了中原,整個明王朝,只剩下福建總兵鄭將軍還在苦苦支撐。

當消息傳到了羅溪時,整個羅溪都處在沉痛之中,羅清遠獨自坐在書房,一坐就是三天。就在第三天,羅清遠的二兒子羅忠烈再也坐不住了,他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進了父親的書房。

“父親,我想到福建去看看。”

“滿眼都是清兵,你去得了嗎?”

“您讓我帶折疊的長槍和腰帶式的軟劍我不就可以去了嗎?”

“滿眼都是清兵,你能打得過嗎?”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成敗且不論,盡心而已。”

“滿眼都是清兵,你想把清兵引進我們的家園嗎?”

“父親,沒有國,哪來家?”

羅清遠沉默了,久久不語。羅忠烈跪在地上,等待著父親的回答。

天空中不知什麽時候飄起了雪花,這紛紛揚揚的雪花籠罩整個羅溪,使得肅穆的羅溪多了一分壓抑。傍晚時分,羅溪已是銀妝素裹,思源亭是白的,羅氏宗祠是白的,廣場是白的,瓦房是白的,樹枝是白的,田地是白的,連羅溪人的心上都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雪。羅清遠推開窗,望著滿眼白色的羅溪,望著滿眼白色的河山,又慨歎了那四個字“羅溪暮雪”。然後,他走到兒子的面前,俯身扶起兒子,說:“起來吧,我們羅家總得有個人為國為家盡點綿薄之力。”

“謝謝父親!”羅忠烈給父親磕了三個頭,然後艱難地站起身,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出了父親的書房。

這天夜裡四更天,羅清遠帶著夏傑出南門親送兒子羅忠烈。就在南門之外,就在前川河邊,就在山林的古松下,羅清遠讓夏傑送給了兒子一匹戰馬,一杆長槍,一柄長劍。

“烈兒,這匹烏騅是蒙古馬,跟隨我多年了,他通人性呢。這杆鐵槍是折疊的,不打開時就是這把雨傘的傘杆,是你夏叔親自鍛造的。這柄長劍是把柔韌性極強的軟劍,不用時可以當作腰帶纏在腰間。還有這封信,是我寫給福建總兵鄭將軍的親筆信,以前我還在帶兵時與鄭將軍頗有交情,你到了福建,把我的信給他看就是了。烈兒,你的妻兒有為父的照看,你就不必掛心了。”

羅忠烈雙膝跪地,接過書信,說:“孩兒不孝!”然後磕了三個頭。

夏傑走到羅忠烈面前,遞給他一副弓箭,說:“忠烈,夏叔教你的馬頭箭沒有忘記吧。”

羅忠烈單腿跪地接過弓箭,說“沒齒不忘。夏叔,父親就拜您照顧了!”

“起來吧,要給羅家長臉。”夏傑說道。

拜別之後,羅忠烈翻身上馬,烏騅馬前腿離地,豎立長嘶,似是與其老主人道別,然後奔騰而去。

此時大雪已停,羅清遠望著烈兒遠去的背影,望著那一串遠去的馬蹄印,久久不肯回首。

“大哥,回吧。”

“傑弟,我們老了。”

一路上滿眼都是清兵,羅忠烈晝伏夜行,馬不停蹄,半個月之後,他終於到達了建州城下.

“城下何人?不得再靠近,否則亂箭穿心.”

“這位兄弟,勞煩稟報鄭將軍,我這裡有家父給鄭將軍的親筆信.”

“送上來吧。”

羅忠烈把信插在飛刀上,揚手一擲,只聽見“嗖”的一聲,飛刀應聲插在城樓立柱上。城樓上的校尉拔下飛刀,直奔將軍府而去。

一袋煙工夫後,城樓上忽然來了許多士兵,

刀槍林立,幾百支箭在弦上。正當羅忠烈心裡納悶時,城樓上一個校尉喊道:“來者何人?”“羅清遠次子羅忠烈。”

“所來何事?”

“投奔鄭將軍,抗擊清軍,報效國家。”

“上來吧。”

這時吊橋放下,城門打開,羅忠烈隨那一隊人馬進入城中,直奔將軍府。

剛入府門,一個年輕的大將擋住了去路,說:“抗擊清軍,報效國家,哼,好大的口氣!你有何能耐?是懂詩書,還是會刀槍?”

“國難當頭,詩書縱曉,何及刀槍?”

“何及刀槍?那你先過我這一關再說吧。”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未落,那人就拔劍直刺羅忠烈的心窩而來。忠烈側身而避,那人又手腕一抖,只見長劍寒光一閃,劍鋒直割忠烈咽喉。忠烈頭往後傾,腰腿繃緊,一個後空翻,同時拔出腰中軟劍。

“不愧是羅家二公子,好身手!”

那年青大將話音剛落,卻見一個手提長槍,拍馬而來,說:“久聞羅家槍法了得,卻不見羅公子帶槍,如何上陣殺敵?”

忠烈收起軟劍,翻身上馬,拔出背上的傘柄,左右一拉,只見一杆銀光閃閃的長槍已在忠烈手中寒光閃閃。

“哈哈哈。”來人大笑一聲,拍馬而來,一杆長槍直刺忠烈咽喉而來。可忠烈卻紋絲不動,直待到那人槍尖到了面前,才雙手抬起銀槍,槍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粘上來槍槍尖,然後順勢一撥,銀槍槍尖順著來槍槍杆直線滑去,只見火星一閃,來人馬已越過,槍已離手,來槍在空中“嗖”的一聲,直插上了屋梁,槍杆顫動,嗡嗡作響。

“哈哈哈,羅家槍法,果然了得。”忠烈尋聲望去,只見一位年過不惑的將軍大笑著向他走來。

“想必這位就是鄭將軍了,小侄拜見鄭將軍!”忠烈翻身下馬,單腿跪拜鄭將軍。

“好好,起來吧,我給你介紹一下。”將軍指這那位年輕的大將說,“他是的長子,鄭武。”接著將軍又指著那位騎馬舞槍的大將說:“這位是我的得力乾將焦天嘯。”

“見過二位將軍。”忠烈趕緊雙手抱拳,參見二位大將。

“多有得罪。”那二人也立馬抱拳還禮。

在將軍府安頓下來之後,羅忠烈每天都陪著鄭將軍一起視察防務。鄭將軍果然名不虛傳,他的確治軍有方,軍中士氣高漲,每位士兵的臉上似乎都寫著八個大字,“抗擊清軍,保家衛國”。軍士們個個摩拳擦掌,有的等待著將軍的命令,隨時準備出擊清軍,痛殺滿虜;有的日日奮力操練,準備著一旦清軍進攻,就痛痛快快地與清軍大戰一場,縱使不能收復江山,也可讓清兵嘗嘗鄭家軍的威風。可是,有誰會知道,就在大家在焦急地等待時,朝廷已秘密派人與鄭將軍私下接洽,說是只要鄭將軍放棄抵抗,可封鄭將軍為福建侯,整個福建,仍由鄭將軍統轄。這個消息,連鄭家長子鄭武都不知曉,羅忠烈作為一個外來人,又怎能知道呢?

一日,鄭將軍秘密召見羅忠烈.忠烈一身戎裝,精神抖擻地來到將軍的書房.

“愚侄侄拜見鄭將軍。”

“賢侄請起,賢侄滿腔報國熱血,又有一身的好武藝,來到我鄭家這些時日,為叔已看在眼中,喜在心中。久未委賢侄以重任,是為叔的在等待時機。現今為叔要到清廷與滿人周旋,以爭取更多的鞏固防務的時間。但我這一去,恐清軍突襲,西邊的永定,更是清軍欲突襲的重要隘口,一旦永定失守,整個福建危矣。以賢侄看,何人可守永定?”

“貴公子鄭武,英武神勇,又有謀略,有他固守,我看將軍完全可以放心。”

“此言差矣,為叔一去,福州何人可守?”

“還是鄭武。”

“鄭武守福州,何人守永定?”

“焦天嘯可守。”

“天嘯守永定,何人守海防?海上防務你不能勝任,永定你不守何人可守?”

“如此說來,愚侄隻好勉為其難了。”

“賢侄,此短劍乃我貼身所藏,全軍上下,見此劍如見吾人,你拿好,危急關頭,拿出此劍,無人敢不聽令。”

“謝將軍!”忠烈單腿跪地,高舉雙手,接過短劍,系於腰間。

忠烈領命後,星夜兼程,火速趕到永定,與鎮守永定的鄭武說明來意後,鄭武旋即趕回福州而去。忠烈辦事果然果敢,他當即四下巡察防務,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就召集士兵在永定城校場,準備以一番慷慨激昂之辭,振奮軍心,統一民意。

一時間,只見校場上,刀槍林立,軍士們銀甲閃閃,橫看成列,縱看成行,整齊劃一,鄭家軍旗高高飄揚。眾多的百姓也聞訊趕來,齊集校場,翹首以待。再看主將羅忠烈,剛盔銀甲,腰掛長劍,身披黑披風,手握銀練槍,頭盔上紅纓隨風飄展,雙目堅毅炯炯有神。忠烈邁著堅定沉穩的步伐,闊步走上點將台,單手握緊銀練槍,展臂高舉,大喊一聲:“鄭家軍的弟兄們,永定城的鄉親們,我受鄭將軍之重托,來與你們一起固守永定,只要滿虜膽敢來襲,我定將與爾等一起誓與永定共存亡。”

“抗擊滿虜,保衛永定!”偏將張永吉帶頭振臂高呼。

“抗擊滿虜,保衛永定!抗擊滿虜,保衛永定!”一時間,永定城中軍民齊聲呐喊,喊聲響徹雲霄,遠播千裡。

這時,忠烈再次高舉銀練槍,霎時間,眾軍民停止呐喊,一雙雙激情昂揚的眼睛注視著主將羅忠烈。

“弟兄們,鄉親們,我的父親,朝廷重臣,鎮守燕山口的大將軍羅清遠,在朝廷奸臣當道之時,率羅氏家族一百多口人,來到大別山山麓,建設了羅氏家族的和樂家園羅溪,原本隻想隱身山林,安然度日,誰料滿虜欲吞我華夏大好河山,而今國將亡,家焉在?故此,我父親大人特派我羅忠烈不遠千裡,投奔鄭將軍,共謀復國大計。可而今清軍已將華夏最後的一塊土地福建團團圍困,真可謂滿眼都是清兵啊。弟兄們,鄉親們,清軍要吞並我華夏最後一塊土地,就必須從我們永定打開缺口,就必定要佔我永定父老鄉親的美好家園,可是,我們鄭家軍的兄弟會答應嗎?”

“不會!”眾軍士齊聲高呼。

“我們永定的父老鄉親會答應嗎?”

“不會!”眾鄉親齊聲高呼。

“那麽,滿虜要過,就讓他們從我們軍民的屍骨上踏過,就讓他們從我羅忠烈的屍骨上踏過,我們必將誓死保衛永定,保衛家園!”羅忠烈又一次高舉銀練槍,振臂高呼。

“保衛永定,保衛家園!保衛永定,保衛家園!”霎時間,軍民振臂,齊聲呐喊,喊聲再次響徹雲霄,遠播千裡。

就在羅忠烈率領永定軍民群情振奮地日夜加緊鞏固防務時,鄭將軍已被清廷扣押,消息傳到福建,整個福建頓時沒有了主心骨。還沒等鄭武率焦天嘯、羅忠烈統一軍民思想時,清軍大舉進攻,寧化失守,邵武失守,福鼎失守,清軍直逼福州,圍困永定,整個永定,只有靠羅忠烈率眾軍民死守孤城。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清軍對永定發起了總攻。

當忠烈站在城樓上指揮作戰時,清軍萬箭齊發,那些火箭象流星一樣向永定城傾瀉而來。刹那間,永定城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妻哭兒喊,慘不忍睹。就在忠烈傲然屹立城樓時,一支火箭呼嘯而來,貫穿了忠烈的左臂,忠烈一咬呀,拔出火箭,率軍民砍殺攻上城頭的清兵。清兵象蝗蟲一樣密密麻麻地爬上城頭,象惡狼一樣向城中撲來。一時間,刀槍的碰撞聲,軍民的喊殺聲,淹沒了整座城池。

幾個鍾頭後,城頭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又幾個鍾頭過去了,城中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忠烈無奈,隻好率領所剩無幾的軍民突出城外,可剛一出城,又在一片樹林中被清軍團團圍困。忠烈高喊:“弟兄們,鄉親們,殺滿虜吧,我們誓死不投降。”話音一落,就橫槍拍馬,率先衝入敵群。只見忠烈一杆銀練槍,刺挑抹搠,瞬間就撂倒了七八個清兵。正當忠烈殺得興起時,背後一支暗箭射來,射中了忠烈右背,忠烈忍著巨痛,反手將箭折斷,又揮槍杆刺殺,挑抹搠刺,轉眼又是七八個清兵倒下來。可無論忠烈如何英勇善戰,奮勇殺敵,無奈流矢如梭,忠烈也不知在什麽時候,在中了幾箭之後,最終從馬上跌落,倒在血泊中,渾然無覺。

清晨,萬道霞光穿透了濃密翠綠的枝葉,照射得整片樹林霞光溢彩。幾隻小鳥在枝頭嘻戲打鬧,它們的清脆的叫聲襯得整片樹林無比安謐。枝葉上的露珠在霞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在鳥兒的打鬧中閃閃滑落,悄然滴落在了忠烈的臉上,滴入了昏迷的忠烈的嘴中。烏騅馬始終守候在主人的身旁,它呼哧呼哧的鼻吸聲在露水的滋潤下終於喚醒了重傷的忠烈。忠烈慢慢睜開眼睛,他這才發現自己尚活在人間。忠烈動了動脖子,他又看見了滿眼的屍體,滿眼的鮮血,這才記起了昨夜的鏖戰。這時烏騅馬趴下身子,忠烈抓起身邊的銀練槍,艱難地爬上馬背,烏騅馬小心地馱起主人,就這麽一路向密林深處小跑而去。

也不知道烏騅馬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忠烈昏迷了幾次,又醒了幾次,就在一個山溪邊,烏騅馬伏下身子,把忠烈輕放在了不山溪邊。溪水潺潺,輕悠地在亂石間穿流,穿流到了一個小坎處,姍然落下,叮咚生響,然後匯集成一個小潭,潭水清澈見底,竟然還生養了些小魚,小魚輕搖鰭尾,緩緩遊動,好不自在。烏騅馬從小潭中吸取清水,噴在忠烈的臉上,忠烈慢慢睜開眼睛,見得此情此景,不禁潸然落淚。他想起了父親,正是父親的敦厚關懷,才使得他壯實成長;正是父親的諄諄教誨,才使得他愛國護家。而今父親不在身旁,父親的烏騅馬又象父親一樣的對他關懷備至,這怎能讓他不想念父親,感激父親呢?他的手上還抓著父親送給他的銀練長槍,雖然在馬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過多少次,可長槍卻始終在他手中緊緊攥著,這是父親傳給他的銀練長槍,是父親傳給他的戰鬥激情,是父親傳給他的報國雄心。忠烈久久地凝視著銀練長槍,他的血液又開始沸騰,他的生命又開始燃燒。他努力地坐起身子,放下長槍,慢慢地爬到小潭邊,掬起清澈的潭水,潑在臉上,潑在身上,無邊的涼爽頓時傳遍了全身。他再次掬起潭水,咚咚喝下,他開始感覺到自己的內髒又開始了運行,精神也隨之而震作。他環顧四周,這是一片蒼翠的老林,老林裡孕育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生命,它們在老林中生生不息,各自綻放著生命的光彩。

當忠烈無意中看到了草叢中的那隻野兔時,他想起了兒時父親教他的狩獵,想起了腹中的饑餓。於是,他悄悄走到烏騅馬身邊,取下馬鞍上的弓箭,拉弓瞄準,箭在弦上,“嗖”地一聲,野兔應聲倒下。忠烈微微一笑,拍拍烏騅馬說:“去吃點東西去吧。”烏騅馬踢踏著腳步吃草去了。忠劣走到草叢中,撿起野兔,就開始拾撿枯枝,擊石生火。幾袋煙工夫,一隻香烹烹的烤野兔就做好了。忠烈狼吞虎咽地吃起烤野兔來。兔肉一下肚,忠烈立即感覺到自己又是一條好漢了。他脫下鎧甲,強忍著巨痛挽起布衣,掬起潭水小心的清洗傷口。他拿出鄭將軍給他的短劍剜出肌體中的箭頭,鮮血慢慢染紅了清澈的潭水。他把身上的布衣撕成布條,忍痛扎緊傷口。一切處理妥當後,他又感覺到了起背部的刺痛,無奈自己無法取出背部的箭頭,隻好反手用水洗淨,又撕下一根長布條,把傷口綁好。忠烈站起身,抓起銀練長槍,喚回烏騅馬,翻身上馬,騎馬向老林外走去。

忠烈就這樣在林中穿行,渴了就喝山溪水,餓了就吃水中魚,枝頭鳥,叢中兔,可穿行了幾日,卻依舊不見山林的盡頭。雖然在林中吃喝不愁,可他身上的傷始終不能痊愈,尤其是背部的箭頭不能取出,加之林中潮濕,南方天氣濕熱,傷口難免不感染發炎,嚴重的炎症開始慢慢消耗他的體能,他開始不斷地感到頭熱發漲,無論他怎麽喝清甜的溪水,仍口乾舌燥。接下來他開始感到頭暈,整個人開始變得迷迷糊糊起來。他漸漸地覺得手中的銀槍越來越沉甸甸的,雖然騎在馬上仍覺得雙腿無力,雖林中霞光溢彩仍覺得眼前恍惚。雖然如此,可他仍然騎在馬上繼續前行。

時間在一點點悄然逝去,他的生命也在一點點磨失。他開始想,難道我在屍橫遍野的沙場不死,卻會死在這生命齊集的山林中?他咬緊牙關,努力睜大眼睛,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就此倒下,不要就此睡去。可是,他很不願意地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沉重,無論他怎麽提醒自己,甚至於痛斥自己毅力如此之不堅強,辱罵自己意志如此之薄弱,他還是開始不知不覺地趴在了馬背上。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同樣來自於呱呱墜地,每個人的生命也會有著同樣的安然停息,可是生命不同,他們停息的方式也各不相同。羅忠烈本想在沙場上轟然倒下,以告慰自己茁壯的生命和滿腔的熱血,可是現在看來,他怕是要在有著眾多生命燦然的山林中象一隻疾病纏身的野羊一樣倒下了。這麽想來,他覺得自己倒不如不要從屍山中醒來,因為那樣的倒下,才應該是他這樣的生命的真正歸宿。

正當孱弱的英雄羅忠烈在迷迷糊糊中感受著生命的漸漸消逝時,一個聲音又喚起了忠烈生命的火光。

“救命啊!”那是一個無望的聲音在呼喊,那是一個無望的生命在呼喚,正是那個無望的聲音的呼喊把另一個無望的生命呼喊成了一隻蒼狼,正是那個無望的生命的呼喚喚醒了另一個無望的生命的生命之光。忠烈驀地從馬背上坐起,放眼望去,不好,一隻猛虎正在向一位身背藥筐的老農撲去。說時遲,那時快,忠烈張弓搭箭,雙臂用力,弓如滿月,弦放箭飛,快如閃電,眨眼間,箭已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猛虎向老農撲去的前爪。猛虎轟然落地,放眼望來,見一騎馬之人怒目而視,當即怒吼一聲,邁著傷腿向忠烈走來。忠烈立馬直腰,手抓銀練長槍,雙目注視猛虎。此時兩雙眼睛的對視,正是兩個生命的鏖戰,孰生孰死,將在一個瞬間產生。一步,兩步,三步,四步,猛虎越來越近了,忠烈和烏騅馬依舊巋然不動。五步,六步,七步,猛虎就在眼前,忠烈突然雙腿一夾馬腹,烏騅馬旋即象閃電一樣向猛虎奔去。就在猛虎被忠烈和烏騅馬突然的舉動嚇得一楞時,忠烈雙手握緊銀槍,使出全身的力氣,猛然向猛虎刺去,只聽見“噗哧”一聲,長槍深深地插入了猛虎腹中,可忠烈也被長槍從馬上搠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摔在了猛虎的跟前。忠烈連忙半支起身,一隻手正欲拔出腰中的長劍,卻見身插長槍的猛虎只是怒目而視,並不見猛虎有絲毫向前的意圖。忠烈手按著劍柄,雙目凝視著猛虎的雙眼,那猛虎的眼神慢慢暗淡下來,就象一盞明亮的燈,隨著燃油的耗盡,那燈光慢慢暗淡,慢慢微弱,慢慢熄滅。這是忠烈第一次這麽清楚地看著一個生命的慢慢停息,一個勇武的慢慢消逝。當猛虎慢慢倒下後,忠烈也感覺到自己的眼前越來越模糊,他開始由感受另一個生命的消逝轉而感受自己的生命的漸漸遠去。他努力地看了一眼烏騅馬,努力地看了一眼山林,努力的想了一下父親和羅溪,之後,他無力地躺下了。他眼前的天空開始變得空洞,他眼前的枝葉開始變得模糊,他終於感覺到了眼皮的沉重,他閉上了雙眼,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露出了微笑。是啊,救不了天下,救不了家園,卻能用生命的最後一點光芒戰勝猛虎,救下老農,雖不象戰死沙場那麽愜意,卻總比象疾病纏身的野羊一樣倒下來得歡欣。

千裡之外,當羅清遠得知福建失守的消息後,他開始替自己的愛子擔憂;當羅清遠得知忠烈鎮守的永寧失守後,他開始為自己的愛子感到驕傲;當羅清遠得知清廷探知鎮守永寧的主將羅忠烈是羅清遠之子後,他開始為自己的家園綢繆。

五天后的一個午後,  —個年輕的生命再次睜開了眼睛,他,就是羅家次子——羅忠烈。

忠烈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躺在一個簡陋的木屋裡。柔和的陽光從窗口照到了床邊,在陽光的光輝裡,他清楚地看見幾隻小蟲在翩翩飛舞,盡情地享受著生命的歡欣。還有一隻蒼蠅,它停就在床頭,正在用它細小的前腿快速地搓動著,還不時地扭動著它暗紅的頭,它的生命,正如日中天。這些眼前的小生命的歡歌,使得忠烈也有了起來活動活動的念頭。忠烈坐起身,他發現自己不再那麽無力了。與是他穿上鞋子,走出了小木屋。木屋外,陽光明媚,樹木蔥翠,蜂飛蝶舞,小鳥和鳴。忠烈也忍不住伸伸胳膊踢踢腿,他驚奇地發現背部不再刺痛,他掀起布衣,看見自己的傷口都已被重新包扎,而且不再疼痛。是啊,他的生命,又一次恢復了活力。於是他想打一套拳,徹底地活動開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

忠烈來到門前的空地,開始練起了父親教給他的羅家拳。看那羅忠烈矯健的身姿,他忽而俯身,單拳直擊;忽而跨步,雙拳前衝;忽而躍起,腳登蒼穹;忽而翻滾,掌推肘擊。一連幾十套的動作,他打得熟練連貫,輕盈有力。可他還覺得不過隱,於是他回到木屋,找到了他的長劍和銀槍。他先耍了一套劍術,唰唰唰,只見得寒光閃閃。他又舞起了長槍,呼呼呼,銀槍與人完美合一。

“好好好!”

忠烈轉身,看見了背著藥筐不停叫好的老農。立即跪地抱拳,說:“多謝大叔救命之恩!”

“起來吧,起來吧,我還沒有謝你的救命之恩呢。”老農趕緊上前一步扶起忠烈,說,“後生,你的傷還沒有痊愈,不可做這麽大的動作啊。”

“謝謝大叔關愛。”

“還不知道尊姓大名呢。”

“晚輩姓羅名忠烈。”

“啊,原來是鎮守永寧的羅將軍啊,失敬失敬!”

“不敢。大叔,您能告訴我我這是在哪裡嗎?”

“這裡是南嶺,隔著永寧遠著呢,再說福建已經失守,你還是先在我這裡養好了身體再作打算吧。”

“是,晚輩聽從大叔的安排。”

“來,咱們進屋說吧,我給你做點吃的,你得好好補補身子。”

“多謝大叔!”

一個月之後,羅忠烈的傷已經完全痊愈。忠烈拜別大叔後,一身平民裝束,騎著烏騅馬,按著大叔指的路,準備趕回羅溪。

某日午時,忠烈走出了崇山峻嶺,來到了一個古鎮。忠烈牽著烏騅馬,慢步走在街頭。雖是午時,街頭依舊熱鬧非凡,賣菜的正在與人談斤論兩,賣布的正在與人討價還價,賣小吃的鍋裡熱氣騰騰,賣豆腐的口裡吆喝陣陣,賭坊裡有人在下注,客棧裡有人在開房,糖人攤前小兒在咽口水,算命先生的長凳上老人在問吉凶,連叫花子也正在忙著給施舍了銅錢的好心人作揖。整個古鎮,不僅熱鬧,還很祥和,人們似乎早已忘了戰亂,擁有無邊的安寧。這讓羅忠烈想起了羅溪,照此看來,羅溪的家人定是平安無事。忠烈安下心來,走進一家飯莊,點了幾個菜,喝了一壺酒,吃了幾大碗飯,然後起身付帳,翻身上馬,歡歡喜喜地向家園趕去。

半個月之後的一個傍晚,羅忠烈已經遠遠地看見了羅溪的山巒。雖然天色已晚,可忠烈歸心似箭,仍舊拍馬狂奔,他打算回到家中再作歇息。半夜時分,忠烈已經羅溪東門外的樹林,看見了羅溪的城牆的忠烈,興奮地騎著急匆匆地向東門奔去。忽然,林中閃出了幾個身影。

“站住,什麽人?”為首的大喝一聲。忠烈勒住韁繩,定睛一看,不好,是清兵。忠烈調轉馬頭,可身後已被清兵堵住,忠烈再一看,自己已被清兵團團圍住。忠烈心想,羅溪怕是不好了,與是心一橫,決定殺出重圍,回到家中。可是轉念又一想,他這麽衝進家門,豈不是會連累家人?於是他決定先殺出去,暫不回家,回頭再作打算。想到這裡,忠烈操起銀練長槍,殺出一個缺口,向東逃去。

忠烈繞了很大一個圈子,淌過了天河,來到了西門,他決定從這裡偷偷回家,看個究竟。由於西門很隱蔽,這裡並沒有發現清兵,忠烈喊開了城門,終於回到了久別的羅溪。忠烈來到父親的屋裡,拜見了父親母親。噓寒問暖之後,忠烈看見父親坐在那兒緊鎖眉頭。

“父親,城外怎麽有清兵?”

父親沉默不語。

忠烈趕緊跪在地上,說:“父親,想必是孩兒的事被清軍知道了吧?”

父親依舊沉默不語。

“父親,孩兒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們要追殺的是孩兒一人,孩兒出去與滿虜一決雌雄即是,懇請父親不必憂心。”

羅清遠起身扶起愛子,說:“兒啊,你是國家的功臣,更是為父的孩兒,為父怎能讓你才出狼窩,又入虎口呢?”

“父親,孩兒不孝,孩兒不可為了自己一人,而讓咱們全家處於危難之中呢?”

“不要說了,看來這個家裡你是待不住了,你且回去跟妻兒道別,為父今晚就送你出城。”

“父親,外面全都是清兵,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兒啊,只要你不出現,他們是不會把我們怎麽樣的,你就放心地去吧。”

“可是……”

“好了,不要說了,你且回去吧。”父親擺擺手,轉過身去。

忠烈見拗不過父親,隻好起身回家。

忠烈回到家中,妻子很三個兒女都已睡下了。妻子見夫君回來了,立即起身抱緊夫君,低聲抽泣著說:“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說完就把頭深埋在夫君的懷中,再也不願意起身。忠烈緊緊抱著妻子,久久不語。此刻,他的心中極其矛盾,妻子的久久抽泣深深地打動著他的心,他知道,尚且年輕的妻子離不開夫君,沒有了夫君妻的日子將過得難以煎熬。然而,更令他舍不下的,是他那幾個尚未成年的孩兒,忠烈看著床上橫豎著熟睡的三個兒女,想著他們在未來的日子裡如果沒有父親,他們成長的生命將是那麽的不完整,他的心軟了,他想放棄所謂的大丈夫的雄心壯志,他想留下來陪伴著妻兒平安終老,他想在自己在田間地頭版忙碌時看見妻子送來茶水時的盈盈輕笑,他想帶著兒女在前川摸魚抓蝦,他想……忠烈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但他想,自己得活下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妻兒。

黎明時分,父親帶著夏叔敲響了忠烈的門。忠烈知道,這是父親來送自己出城了,趕緊安撫好了妻子,輕撫了每個孩子,穿戴整齊,出門來拜見父親。

父親見兒子出來了,也沒有說什麽,就帶著兒子向西門走去,忠烈拿著銀槍,掛著長劍走在父親的身後,夏叔牽著烏騅馬緊跟著。一路上誰都不言語,只是默默前行。羅溪的田間,滿是蔥鬱的麥苗,麥苗在夜風的輕拂下,頻頻點頭,象是羅溪的人們在向忠烈致敬。忠烈走在熟悉的田地間,心中不禁暗想,羅溪,我會回來的,你是我的家園,這裡有我的父母兄弟,有我的妻子兒女,我定會在另一個春天,回到你的懷抱,與你一起享受生命的安樂祥和。

不多久,西門已在眼前。這時從路旁閃出一個暗影,看著那熟悉的身影,忠烈知道,那是自己的母親。母親遞給忠烈一個包袱,輕聲說:“兒啊,獨自在外,萬事當心。”

“母親,孩兒不孝,勞您掛記。”忠烈伏身跪地,拉著母親的手,久久不起。

母親撫摸著忠烈的頭,泣不成聲,最終斷斷續續地說了句:“兒啊——記著——媽的話,一定——要——活著回來…。”

“孩兒記住了。”鐵骨錚錚的七尺男兒羅忠烈,不禁也流下了不兩行熱淚。

“走吧,天都快亮了。”父親說。

夏叔把烏騅馬牽到忠烈面前,又讓看門人打開了城門,說:“忠烈,保重!”

羅忠烈點點頭,翻身上馬,騎馬遠去。

雖然忠烈已隻身出城,可他並不敢遠去,因為他心中明白,清兵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故此,離開城門後,他來到山林中的一個高崗上藏了起來,準備細細察看清軍的動向再作打算。

日上杆頭時,一隊清兵來到了羅溪南門。忠烈定睛細看,陣勢還不小,約莫有兩三百人吧。為首的清將騎馬走到城樓下,向著城樓上大聲喊:“上面的人聽著,叫你們家羅清遠來回話。”

一待煙工夫,忠烈看見父親一身戎裝出現在了城樓上。自父親辭官以來,忠烈還從未看見父親穿這身戎裝,今天父親穿著這身盔甲來見清將,莫非父親要帶著羅家兵丁與清軍決戰。想到這裡,忠烈不禁心中一顫,幸虧自己沒有走遠,要不,孩兒就真的是不孝了。

“羅清遠,咱們約定的十日時間已經到了,你把你那劣子交出來吧,要不,我可就要攻城了。”

“犬子是死是活,咱還不知曉,既然時日已到,我們也不必管他。古人雲,‘子不教,父之過’,我的孩兒惹下的禍端,就由我來償還吧,懇請將軍不要為難我的家人。”

“說得輕巧,你怎麽還?”

這時,忠烈見父親拔出腰中長劍,轉手將長劍架在自己的脖頸間,說:“老夫願以死謝罪。”說完,正欲拂劍自刎,卻見夏叔一個箭步上前,拉住父親的手說:“大哥,萬萬不可!”

忠烈見狀,情知不妙,當即翻身上馬,手提長槍,高喊一聲:“父親——”拍馬衝下山崗,直奔清將而來。

忠烈在城樓下拉住韁繩,抬槍指著清將說:“滿賊,我羅忠烈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若是真男兒,就不要為難我的家人。”

“烈兒——”忠烈回首,見父親正在呼喊自己,當即翻身下馬,跪地長拜,說:“父親,孩兒不孝。”說畢,提起長槍, 翻身上馬,拍馬向清將殺去。

二人馬來馬往,槍來刀去,大戰二十多回合。這時清將求勝心切,再次揮舞著大刀朝忠烈攔腰劈來,這次忠烈並沒有用槍去擋,而是左走緊抓馬鞍,側身躲到馬側,右手緊握長槍,順著清將的來勢,從馬頭下挺槍刺去,槍尖正好刺中了清將的大腿,清將慘叫一聲,應聲落馬。忠烈起身勒轉馬頭,雙手操槍直向躺在地上的清將扎去。

“放箭。”就在此時,清兵萬箭齊發,直向忠烈射來。忠烈隻好收槍擋箭,可還是有一箭射中了忠烈的左臂。

“烈兒,快走!”父親高喊。

忠烈回身看了一眼父親,看了一眼羅溪,他知道,今天他若不死,羅溪難保,父母難保,兄弟難保,妻兒難保。忠烈一咬牙拔掉左臂上的箭,挺槍拍馬,直向清軍奔去。

“放箭。”

萬箭齊發,烏騅馬倒下了。

忠烈起身,挺槍狂奔,直向清軍殺去。

“放箭。”

萬箭齊發,兩支箭同時射中了忠烈的胸口。忠烈左手捂著胸口,右手將長槍狠狠地插在地上,支住了自己的身子。

“放箭。”

萬箭齊發,又有三支箭射中了忠烈,可忠烈始終的依舊站立如松。

我不知道羅忠烈是我的幾世祖先,不過我在羅氏宗祠中見過他的靈位。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地景仰我的這位祖先,不過我在羅氏宗祠中瞻仰過至今仍在櫃中保存的那六芝箭,我親眼看見,那箭頭已鏽跡斑斑。

(2007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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