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了代表『自我』的神名文字之後,路明非確實感覺到,自己看待很多東西的態度都有了變化。
的確,對於青春期的少年來說,初次的“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
也許只是某個瞬間對上了視線,亦或者是在某個清晨看到了哪個女孩潔白的裙子,就忽然間怦然心動。
一個長得漂亮文靜帶點文藝氣息的姑娘,在學校裡面就是天然帶點與眾不同的吸引力。
他還記得陳雯雯當初被一輛帕薩特很低調地送到學校,穿著白色的棉布裙子和蕾絲花邊的白短襪,辦完手續後就捧著一本杜拉斯的《情人》在走廊的長椅上讀,一瞬間把所有男生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然後有一天下午,他在教室裡面擦黑板,教室裡面只有他和陳雯雯。陳雯雯穿著白色得好像透明的裙子,泡泡袖,頭上帶著可愛的發卡,忽然間開口問他要不要加入文學社。
窗外樹木充滿生機的伸展自己的枝條,金色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教室,時間忽然變得緩慢又飛快地流逝,路明非與陳雯雯四目相對。
當初他就是那麽喜歡上陳雯雯的,像是在春天裡遇到了對的人,一發不可收拾。
但……真的對嗎?
回想自己的記憶,路明非想到的盡是自己挨家挨戶的收錢和跑腿的事。
因為他是文學社的理事,陳雯雯建議的,所以才會乾這些跑腿的活計。其他人本來根本就不會選他出來當個“小領導”,但陳雯雯開口之後他們也就默認了這個頭銜被放在路明非的頭上,一直到現在。
曾幾何時,他覺得這個“特殊的身份”,正是他在陳雯雯心中地位不一樣的證明。
但其實是不對的吧。
喜歡沒有錯,少年的感情來的快又熾烈。
他又是個很少得到他人關心的人,所以從那以後陳雯雯就住進了他的心裡,像是光禿禿的小樹苗上唯一的樹葉。
當時的感情確實是很難忘的回憶,只是世界的變化實在是太快,高考前夕大家將要分離的時候,他忽然就掉進了惡魔和末日的夢境裡面。
他在那裡面碰到了與他定下契約的熙曉老師,遇見了笑的很羞澀很開心的源稚女。生存與血、背叛和淚,短暫又漫長的經歷像是最鋒利的刀子一樣地刻進了他的靈魂中。
他在末日裡面和可怕的惡魔廝殺,醒來之後又被自稱龍族混血的人找上門來,曾經學校傳奇的學長邀請他加入他們的組織,帶著自己一起打遊戲的步舜前輩忽然間變成了神秘人物,末日的鑰匙近在咫尺……
不知不覺中,往昔美好的記憶仍舊美好。
只是他卻無法再用以前那個總是蜷縮在教室最後一排打瞌睡的自己的心,去看待記憶裡面的那些人了。
——他們沒有變,變的是他的腦子。
感情讓記憶被美化,那些寶貴的東西仍舊彌足珍貴,但他的腦子、他所處的位置,全部都和過去不同了,走上了不同的命運道路的人又要如何再像以前一樣並肩?
他必須前進……
必須要先弄明白這個世界的真實模樣,然後才能決定自己要向著什麽方向走去。
“我有一個同學聚會。”
路明非深深地吸了口氣,對著楚子航說道:“都是我高中一個社團的同學,和我交流最多的就是他們,如果你們覺得我身邊的人有可能成為舜哥的目標……那麽也只有可能是他們了。”
楚子航側頭看著蹙著眉頭的少年,
從他雙眸中看到了晦暗的神采,像是梅雨季節被淅淅瀝瀝地小雨打濕的樹枝,孤零零的樹葉在風雨裡面凌亂的搖晃。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仿佛在路明非的眼裡,看到了過去那個從高架橋的雨夜裡面逃出來的自己。
既因為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痛苦,又懷揣著別人無法想象的堅定,年輕的眼神裡面藏著火焰和刀劍,無聲地對著茫茫暴雨咆哮嘶吼,定下了某個決定。
他不知道路明非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他卻不知不覺中產生了一種……一種自己可以信任這位學弟的念頭。
於是他輕聲地說道:“好。”
“我陪你一起去。”
……
……
坐著古德裡安教授的車,氣氛不知不覺變得平靜下來的三人,一同前往了路明非所說的地方。
他們文學社的人在一家電影院包了一個小的放映廳,是陳雯雯和他們仕蘭中學男生裡的頂級風流人物趙孟華一起去的。
順應邀請,他們整個文學社的人都會來,包括和陳雯雯很不對付的“小天女”蘇曉檣。
蘇曉檣是他們班裡的三大班花之一,另外兩個中就有陳雯雯,因為開學的時候陳雯雯的風頭壓過了蘇曉檣,於是她就一直和陳雯雯有些爭鋒相對。
不過那都和路明非沒關系,他和蘇曉檣之間的關系,僅限於她曾經踩過他一腳。
陳雯雯倒是應該能算是他難得的朋友之一,再加上暗戀或者說明戀對象,但現在路明非已經看開了。
他仍然珍惜自己過去的那些感情,但在『自我』之下,他能夠很好地將這些回憶與情感珍藏在心中,不會再被什麽東西給迷惑,陷入到難以自拔的境地。
孤身一人走進預定的放映廳的他,也很快見到了自己的同學們。
其中穿著一聲韓式西裝的趙孟華在一群小弟的簇擁下,看到他頓時露出像踩到狗屎一樣驚訝的表情:“路明非?今天你也過來?”
文學社群裡大家談到聚會的時候群情激昂,不過那個時候路明非滿腦子想的都是夢裡剛剛結束的、和熙曉老師一對一的近戰訓練。
在床上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都還有種下一秒就會有一隻拳頭出現在他眼前的恐懼感,老師有力的臂膀和凌厲的進攻令他腦子整整混沌了一整天,自然也就沒有參加到文學社男生的討論裡。
“陳雯雯邀請了我。”
路明非表情木然地對趙孟華點了點頭,然後環視了一圈周圍。
放映廳裡面燈光明亮,還沒有進入到放映環節,文學社的同學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不同的地方,很自然地劃分出了他以前根本看不明白的圈子。
一眼過去他就看到了陳雯雯,白色的裙子和那張仿佛隨時都帶著一點憂鬱感覺的臉,一旁的蘇曉檣隔著她坐的很遠, 手裡抱著一大桶一大桶的爆米花豪氣地分給其他同學,臉頰上帶著截然不同的微紅。
心算了一下,他問道:“還有人沒來嗎?”
看著他這副鎮定自若的模樣,趙孟華撇著眉毛,強忍著心底的不適說道,“徐淼淼他們在換衣服,馬上就好,你小子今天別給我搗亂啊?”
他確實很不適應現在的路明非。
如果說原來的他是“喪”,像隻縮起來的髒兮兮小狗,那麽現在他給人的感覺就變成了“呆”,像是站在田野裡呆呆地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稻草人。
曾經誰都可以踩一腳的家夥,突然間變得完全不同了,要比方的話他覺得現在的路明非像個蹲在田邊瞪著路口的殺人狂,隨時都能抄起一把電鋸把人大卸八塊。
趙孟華不知道路明非最近幾個月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導致他出現了精神失常的症狀,但顯然他沒做好心理準備要和一個精神病一換一。
簡單來說,看到現在的路明非,他慫了。
可今天是他準備好做一件大事的日子,所以他哪怕心底怕的要死,生怕路明非突然從口袋裡面掏出一把水果刀給他來上那麽一下,也還是強忍著撐起勇氣,像隻對著貓翹起尾巴的老鼠一樣齜牙咧嘴地說了那麽一句話。
同時他心底也在對陳雯雯多了幾分抱怨。
他就搞不懂為什麽陳雯雯要邀請這個家夥,讓他留著口水在自己家裡發呆不好嗎?
“搗亂?”
路明非打出一個問號,視線向著放映廳光線沒有照射到的陰影裡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