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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北鹿》第20章 夜
“眼下我軍在寧台西北,需行至二十裡外的此處方能扎下營寨,以作休整。”

兩名軍士左右掌著輿圖,另一人則拿著火把照明,昏暗不定的火光下張寧手指向其上一處說道。

楊鈞,賀拔度拔,莫敬一皆在旁側,聞聽此言楊鈞微微頷首示意讚同。

賀拔度拔蹙眉沉吟片刻後問道:“骸兒谷若是有伏軍該當如何?”

自諸軍合於一處突圍後,一路向西奔走數十裡可謂倉惶狼狽至極。

途中僅停歇了不到半個時辰,所為的還是篩選出兩百精銳甲士與五百輕騎開路。

可即便如此在那短短半個時辰裡就有近半軍士沉沉睡去,或是受風寒所侵一病不起。

對此諸將亦是無可奈何。

在雨雪交加的惡劣天氣遭遇突襲,猝然間與柔然人廝殺鏖戰早已使得諸軍將士精疲力竭,隻憑著一口氣強撐,那是求生的本能,求勝的欲望。

一旦這根緊繃的弦斷掉諸如上述情勢自然會接踵而至。

偏偏大漠之上茫茫一片沒有可做歇腳之處,雨點又恰逢其時的開始滴落,張寧隻得召集諸將強行驅動軍士往骸兒谷而去。

莫敬一一直注視著前兩人的神情,見此也不禁向張寧投去詢問的目光。

諸將心知肚明軍士們此刻搖搖欲墜,除去少數人外幾無再戰之力,非得找到一處可休整之地才行。

骸兒谷乃是一處大漠谷地,用作扎營足可適合。

但賀拔度拔的詢問使得諸人目光再次匯聚於張寧身上,如其所言倘若骸兒谷有伏又該當如何?

張寧似早有所料從容道:“蠕蠕此番襲擊我軍僅有一部四千余騎,兵力不足,否則斷不會退去任我突圍。

算上其先前與我軍鏖戰折損的千余人,此刻也僅剩兩千余騎,情況與我軍軍士一般無二……

斷不會再輕易設伏,至少兩日內我軍再無遇襲之虞。”

此話有理有據,諸將聞之無不頓覺精神一松,長舒出一口氣。

柔然人縱橫漠北,穿行大漠對其而言算不得難事,但在如此大雪夤夜又適逢暴雨侵襲的惡劣環境下連續作戰,除非其是鐵打的否則定然也難以承受。

莫敬一更是精神振奮,他轉而若有所思道:“白日裡我觀來襲蠕蠕衝陣時無不盡力廝殺,退走時又多顯不甘,不似尋常部落。

而且…我並未發現其指揮者在於何處,諸位可曾見到?”

要論觀察與精明,此刻的四位鎮將中無出莫敬一者。

他這麽一說幾人皆是一滯,方才意識到問題所在。

賀拔度拔乃是北地宿將,經驗最為豐富,他眯著眼睛似是在回憶白日裡所見:“此等蠕蠕大多持骨鐵箭……

鞍間又有頭皮裹帶,佔據上風時多有人下馬斬割首級…想來應當是伯思部。”

旋即他向幾人道出伯思部的特點後又說:“某常聽聞伯思部桀驁不馴,若此番真是受人驅使…

這人的身份手腕必定不凡。”

的確如此,然則十數年內柔然內亂不止權力交替頻繁,如今其王庭核心是如何的權利分布外人實難知曉。

楊鈞比起賀拔度拔更為老成持重,他接口道:“無論如何敵騎只有伯文部一支實屬萬幸,我軍亦需速速休整再從長計議……”

說到這兒他再度望向張寧,眸光意味深長:“……是否還需要去到噶爾伯。”

眾人心間一沉不再多言,各自離去督促軍士行進,至於病臥無力行走者則盡數被張寧安置在由禦夷軍護衛的大車上。

想要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下走出大漠求得生路,若不能眾志成城是決然無法辦到的。

因而張寧需要給予諸軍希望,更不能拋棄任何一名病者,否則必定人人自危,就連負責開路的甲士輕騎亦會如此。

臨近深夜的大漠更加寒冷,拇指大的雪片似是籃中豆米般被人潑灑而出,傾倒在大地上。

本就被雨水浸濕的棉衣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冰霜,如同另一副寒冷刺骨的甲胄將本就搖搖欲墜的軍士禁錮其中。

連番的廝殺突圍後,多數軍士在此刻都已是疲憊到了極點,唯有求生的欲望使其機械地跟隨前方同袍的腳步踉蹌而行。

只是身體機能的迅速消退下,不僅思緒凝滯,就連感官也退化了。

張寧所見十余人手掌凍僵而不自知,待到他上去提醒才尺度地抱刀揣入懷中。

將校們也好不到哪兒去,往日引以為豪的精良鐵甲在此刻反倒成了束縛與累贅。

先前廝殺時浸入的雨水盡數凝結成冰, 寒意刺骨。

饒是如此他們仍得強打精神不斷為身旁的部曲鼓氣,而他們手中的火把也的確成為軍士們賴以引路的光芒。

“弟兄們,再堅持半個時辰!

等到了骸兒谷老子親自去找鎮將大人,讓他安排咱們隊先扎營歇息!”

一名面上綁有紗布進行過簡單包扎的塌鼻梁男子大聲說道,好似生怕旁側部曲聽不見一般。

“隊…隊主……這能行嗎?”

有人忽然遲疑著開口問道,話音裡帶著明顯的質疑。

那塌鼻梁男子剛想轉頭喝罵,卻在見到對方凝結著冰霜的眉宇後還略帶稚氣的面孔,隻得吐出一口唾沫,憤憤道:“李三你給狗娃子,還敢質疑老子?

要不是瞧你腿上有傷老子現在就一腳給你踹過來!”

塌鼻梁先是喝罵了一句維持自己身為隊主應有的威嚴,這才又道:“老子告訴你不但咱們隊能先宿營,鎮將大人還得給咱拿來乾棉衣和被褥!

恩……還得再升起一堆火來!

那叫一個暖和!

沒法子誰讓咱們隊當時連殺了八名蠕蠕!

要不是咱們,嘿,那軍陣哪兒還穩得住!”

塌鼻梁嘖嘖有聲,說得麾下部曲盡皆露出向往之色,又帶著自豪的神情加快了些步伐。

只是誰也沒瞧見塌鼻梁隱藏中眸中的悲哀。

那喚作李三的年輕士卒是他親自向軍司馬要來的,連帶著的還有其兩位兄長。

都說打仗親兄弟,可如今卻只剩下了李三一人!

若能回鎮,自己又當如何向其家中老母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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