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陰冷，死一般寂靜。

　　崇禎龍顏大怒，砸了心愛的雞缸杯，然後重重癱坐在背後的龍椅上。許久，皇帝仰面朝天，怒極後悠悠地開始拽起了文:

　　“千裡長江皆渡馬，十年養士得何人！”

　　王文興跪在地上思索了一陣，這崇禎怎麽有種窮途末路的情緒了?崇禎十七年以前，他不是一向很堅強、很執著的嗎?看來那些都是表象，內心也有柔軟的一面啊。算了，今天小爺我安慰安慰你吧，於是盯著痛苦的崇禎道:

　　“陛下，不至於，大明朝沒到家國愔愔，如日將暮的時候！”

　　崇禎皇帝正在發呆，聽到後驚異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王文興道:“你知此詩文?”

　　“翻憶潘郎章奏內，愔愔日暮好沾巾。百骸同草木，萬象入心靈。”王文興大聲接了詩文下句，又口是心非地道:

　　“陛下登基也正好十余年，但天下流寇四起，主要還是天災導致。剩下的都是那些貪官汙吏官逼民反，聖上何必為他們背鍋?而建奴跳梁小醜，也不必過於憂心。待大明挺過了天災，國庫有了錢糧，自然可以賑濟百姓穩住流民。流寇沒有流民裹挾便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很快便會消亡。到時候舉全國之兵，犁庭掃穴，便是建奴徹底滅亡之時！”

　　王文興說完以面貼地，安靜地跪在地上，心裡卻想:“哎，咱也不敢說，再好的牌也會給你打的稀爛，更何況現在一手的爛牌……”

　　崇禎卻慢慢站起來，震驚道:“沒想到一個衛所的百戶，能有如此見識！你讀過書?”

　　“他一直讀書，畢竟他父親曾經是錦衣衛的百戶。天子親軍的後裔，自然不是普通衛所的那些阿貓阿狗可比！”駱養性搶著回答道。

　　他對王文興的機靈早就領教了，沒想到陛下當面奏對的也是可圈可點，趕緊助力一波。畢竟如果這小子倒了霉，皇帝的怒火可能會燒到自己身上。現在可不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時候！

　　“好了，都起來吧……”崇禎皇帝緩緩地道。

　　他現在對王文興的印象大有轉變，王文興說的話何嘗不是他自己內心所想?於是語氣也緩和了許多。崇禎往往就是這樣，只要你說的話對了脾氣，就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完全信任你。

　　劉宇亮就是很好的例子，他嘴巴能說會道，竟能得了崇禎的信任去頂替盧象生。其實坑死盧象生的真的只是主和派楊嗣昌和高啟潛嗎?王文興覺得崇禎皇帝才是背後坑死人不償命的正主！

　　結果楊嗣昌實在看不下去劉宇亮這等純嘴炮之人，薛國觀又想搶了人家首輔的位子。於是二人合作背後搗鬼，崇禎又轉信了他們二人的話。這不馬上薛國觀又要乾首輔了，這薛國觀就是有大才之人?再等等吧，等崇禎發現了，又得換人！

　　待駱養性和王文興都起身，崇禎皇帝問道:“王文興，李自成的行蹤朕會派人再去證實。如果確定消息無誤，你覺得下面當如何?”

　　“陛下大可派人再行確認，微臣對自己的夜不收探子還是很有信心的。如果消息確認，當作三個方面部署。

　　首先派遣數支擅長山區作戰的小股精兵進山摸排，就算做不到一擊即中，也要做好長期周旋的打算。而且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這些兵也不允許出來！其次商洛山附近的幾個縣城也要增兵，流寇出山首先就要拿下附近縣城再行壯大。最後河南府大災，流民就是流寇的最大依仗。李自成必出商洛往河南運動，

派兵守住商洛通往河南的各個關口。　　三個方面部署同時進行，同等重要！”

　　駱養性在一旁驚訝，這小子講話怎麽跟帶兵多年的行伍一樣，聽著比那些大學士們也不遑多讓啊！

　　王承恩也是張大了嘴巴，心說你要是真能為皇爺排憂解難，你以後若與我爭寵我也願意讓著你一些……

　　崇禎眼冒金光，來回踱步思索。他性格不大好並不代表他腦子笨，相反他是一個極為謹慎聰明的人。他自然知道李自成這個從來不願被招安，要和自己死磕到底的賊首一旦放虎歸山是什麽結果。也同樣欣賞萬文興這三方面同等重要的部署，內心覺得雖然比不上楊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也真的算是老成謀國之言了。

　　重點是，這小子才十八歲！老天爺這是要降英才於朕?

　　不談皇兄殯天以後對不住王文興全家之事，單說這李自成的行蹤如果屬實，加上剛才他上的這三條方略，一個錦衣衛的千戶官身那也是委屈了他！崇禎皇帝終於下定了決心。

　　而此時的王文興也在那裡眼巴巴盯著崇禎。心說這皇帝真的是，晃來晃去的晃得人頭都暈！他實在想問問，剛才說把李自成行蹤說出來就有賞的事還算不算數了?不會盡想著不說就殺人全家吧……

　　“王文興， 朕就封你為錦衣衛正千戶！你在河南府永寧縣單獨設立一個千戶所，只聽命於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駱卿家和朕！”崇禎皇帝鄭重下旨道。

　　“微臣謝陛下信任，一定肝腦塗地以報陛下隆恩！”王文興激動地立即跪下，大聲稱頌。駱養性也跟著跪下，口稱遵旨。

　　“好了，都起來吧。王文興，這個千戶所裡的所有事務，包括其余武官的人選，全部由你一人裁決。朕給你絕對的自由，你自己組織行動，但是這次當然要以錦衣衛的身份參與圍剿李自成。雖然不管你，你以後任何行動的經過都要報給駱指揮使。駱卿家遇到重要的事自會報之於朕。如果做了一些有違法度、天和、人倫之事，朕自會從重處置！

　　另外，如果李自成的消息有假，你就犯了欺君之罪，朕照樣滅你滿門！”

　　……

　　皇帝比較摳搜，沒留駱養性和王文興二人吃飯。王文興也不稀罕，他才看不上崇禎天天吃的那四樣小菜和一碗糙米飯。

　　“嘿嘿……駱叔……駱指揮使大人！咱家又是錦衣衛啦，以後小子我見到您得自稱屬下了。您看這早就過了飯點，這陛下也不賞咱們一碗粥喝。屬下這肚子早就餓了，不知大人家上次那廚子放班回家了沒有?”王文興和駱養性一起出了承天門，笑眯眯地對駱養性小聲問道。駱養性無語，笑道:

　　“哼，臭小子，誰家有錢專門請廚子，卻沒地方給廚子住?走吧，到老子家裡蹭一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