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陽城外,坐在馬車裡的張子晉,透過馬車窗戶看著不遠處的城門口,不由得微微皺眉。
此時城門口有著數十人正在排隊等待入城,大多是附近的鄉民挑著打來的柴火、果蔬等物等著入城販賣,隊伍的盡頭有十多個穿著灰色袍服,剃著光頭的賊兵正在把守城門,還挨個對入城的民眾進行檢查。
當即馬車前頭坐著的一個隨從打扮的年輕人嘀咕著:““難道這是攔著不讓入城嗎?也是,這些保賊乃流寇出身,哪怕是稱帝建制了,但是也擺脫不了流寇的性子,民眾入城恐怕少不了要被剝削一番了。”
張子晉聽罷也是歎了口氣:“慎言,莫讓的那些人聽見了!”
那年輕隨從雖然嘴裡還輕聲嘀咕著,但是也不沒大口說話了。
入城隊伍慢慢向前移動,片刻後張子晉一行人的馬車也是靠近了城門口,只不過所看到的場景和之前預料的一樣。
這些灰賊雖然會對入城人士進行檢查,但是卻沒有索要錢財,只是會進行檢查,然後又隨意問幾句話。
只是輪到張子晉他們的時候,只見其中一個灰賊兵問道:“從哪裡來的?進城要做什麽?”
隨從下了馬車當即上前一步道:“軍爺,我家老爺自荊州江陵而來,此番來漢陽乃為訪友。”
只是這話一出口,那賊兵卻是盯著他們兩人看了好幾眼,嘴邊同時嘀咕著:“江陵過來的?”
又有兩個賊兵走了過來,其中似乎一個小頭目模樣的賊兵道:“這到處亂糟糟的,你們大老遠的從江陵跑過來我們漢陽城訪友?”
“不管你們來幹嘛的,先到這邊來問話登記。”
隨從聽罷急忙道:“問話?問什麽話?”
“我家老爺乃舉人,你們有什麽資格問我家老爺的話!”
那賊兵頭目見此,反而是更加警惕了,一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把上,同時臉色凝固:“過去!”
說罷,又是朝著坐在馬車上一直沒說話的張子晉道:“你的功名那也是前明的功名,關我們大楚什麽事,特殊時刻,但凡外地人士要入城,一律都要問話並登記,以防奸細,哼,乖乖聽話,免的吃苦頭!”
隨從還想說什麽,好在一旁的張子晉此時已經下了馬車,並伸手壓住了他肩膀,同時對那已經把腰刀拔出一半的賊兵頭目道:“軍爺莫怪,我這下人童言無忌,言語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我們這就聽安排過去,放心,我們不是奸細,我們只是來訪友而已!”
張子晉帶著隨從過去後到了城門口邊上的一小排房屋,進入其中一間後,身後有兩個賊兵看著,而房間裡則是有一個穿著長袍,文士打扮的人坐在桌子後。
那文士看見來人了,當即提筆沾墨,同時抬頭問道:“姓名?籍貫?年齡?性別?”
張子晉道:“在下姓張名子晉,字無度,荊州江陵人士,年三十又六,性別……男!”
張子晉的隨從聽也是自我介紹了一番,說完還嘀咕著:“還問性別,難不成我們還是女的不成!”
張子晉轉頭瞪了隨從一眼:“再多廢話,家法伺候!”
那隨從當即臉色煞白,沒敢再胡言亂語了。
問答了片刻,張子晉又留下了漢陽城內好友的住址,這才得以離開並入城。
入城後張子晉坐在馬車上,發現漢陽城和自己前幾次來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首先是街面上乾淨了許多,沒有什麽垃圾雜物,連帶著街面兩側的商鋪看起來也是清爽了許多。
他之前可是記得,這一片的街道兩側的商鋪,都會把貨物直接擺在門口叫賣,以至於讓原本還算寬敞的街道變的狹窄不已。
但是現在,街道兩側的商鋪都規規矩沒有在門口擺放貨物,以至於讓整個街道看起來都更加的寬敞了。
偶爾還能看見穿著灰色製服的賊兵成群結隊巡邏而過。
張子晉一路看一路前行,不一會馬車就到了城內一戶三進院子的門口,隨從當即上前扣門。
片刻後,張子晉就坐在了屋內的花廳裡,而他正對面坐著一個年約四十,一身文士長袍打扮男子。
只聽這男子道:“無度兄遠道而來,為兄有失遠迎啊!”
張子晉道:“松泉兄客氣了,還是張某貿然前來,多有打擾了!”
方旭秉道:“你我多年同窗,又是同年,談何打擾。”
兩人東扯西扯一大堆後,這才逐漸轉到了正事上,張子晉道:“先前聽方兄來信說,保鄉軍準備從士子中選官?”
方旭秉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後道:“不錯,早些時候就已經傳出風聲來了,三天前布告都已經貼出來了呢,這一次他們那邊可是動作大得很,聽說要一次性選官百人呢。”
說著,方旭秉又道:“無度兄你應該也聽說過了,他們已經在不久前稱帝建制了,如今百廢待興,缺士甚多,所以才要搞一個選官。”
“而且這一次選官,是專門針對我等有功名和致仕居家的官員!”
說到這裡,方旭秉略微猶豫了後道:“不滿無度兄,我已經決議答應他們的邀請,準備出仕了!”
說著,他露出一番苦笑道:“我十五歲中生員,二十二歲中舉,二十年來入京趕考五次盡數落榜,科舉之難難以上青天啊!”
說道這裡,他臉色略微陰沉了起來:“我方某人空有一身治國安民術卻無用武之地,說實話我不甘心!”
“都說寒窗苦讀數十年,隻為貨與帝王家!”
“既然這朱明看不上我方某人的才華,那麽也就怪不得我為羅楚效忠了!”
“無度兄,怎麽樣,要不要跟我一起為大楚效力,我問過了,以我等的舉人功名投奔過去,最少正六品起步,優先充任各部要職,而如今我大楚正處於高速擴張當中,空缺甚多,良才甚少,只要做的好,三五個月內我等就能做到四品甚至三品以上。”
“他日封相入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張子晉聽罷後微微一愣,他前些時候接到方旭秉來信的時候,也是猜到了方旭秉會這麽做,要不然也不會專門寫信給他,甚至暗示著勸說自己也和他一樣入保鄉軍為官了。
說實話,他是有些心動的,要不然也不會接到信後就直接啟程來漢陽城。
他張子晉今年也是三十幾了,他中舉的時候還不滿二十歲呢,但是十幾年來進京趕考每一次都名落孫山,上一次落榜之後他其實已經死了心了,想著回家操持家事,培養子弟。
但是就和方旭秉說的一樣,他也不甘心啊!
他自五歲啟蒙,寒窗苦讀三十余年,為的是什麽?
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考中進士當官,博取一身榮華富貴啊。
但是進士何其難考也!
他張子晉也好,方旭秉也好,都是天底下無數落榜人的一員而已。
這個時候,他接到了方旭秉的書信,聽聞保鄉軍南下漢陽後,已經稱帝建制,並且準備招士子入朝為官。
說實話!
他心動了!
倘若保鄉軍還只是一支流賊,他斷然是不會有這種念頭的,強如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流賊,哪怕看似攻城略地,但是也別想他張子晉投奔過去為官。
他打心眼裡就看不上這種流寇,如今看似風光,但是在官軍圍剿之下蹦躂不了多久了。
但是保鄉軍它不是一支普通的流寇啊。
過去半年來,保鄉軍勢如破竹拿下整個楚北地區,這不僅僅拿下了,而且最關鍵的是保鄉軍還能守住楚北啊。
僅此一點,就不是高迎祥那等流寇所能相提並論的。
此外還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保鄉軍這些人看似流寇出身,但是卻極為講規矩。
他在荊州府江陵鄉下老家的時候,也見識過保鄉軍。
那些賊兵們給他感覺就是,跋扈是跋扈了下,尤其是那些稅吏們更是人渣集中營,讓人看了都犯惡心。
但是不得不說的是,這些保賊們,甭管是他們的賊兵還是稅吏們都很講規矩。
保賊攻佔了他們家鄉一帶的時候,並沒有縱兵劫掠,反而是積極剿滅土匪、逃兵等維護治安,又設立了鎮衙門,各村村長等。
幫助組織鄉民耕種秋收事宜,還組織人手挖水渠呢。
這一切,都是讓張子晉看在了眼裡。
無規矩不成方圓,有了規矩,並且也講規矩,那麽才能夠建立起來真正的基業。
在他看來,有戰力強悍的軍隊,再加上還講規矩,那麽保鄉軍未來再不濟也能霸佔楚北偏安一隅。
如果謀劃得當,佔據整個湖廣,乃至四川等周邊數省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再加上運氣極佳, 未來定鼎九州也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他張子晉如果能加入其中,就和方旭秉說的一樣,他日身居高位乃至入閣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張子晉他同樣也有著自己的擔憂。
這大楚帝國看似前途一片光明,但也危機四伏,區區佔據楚北之地的大楚帝國,真的能夠擋住明廷的反撲圍剿嗎?
這一旦擋不住,他們這些投楚的官員可就要徹底完蛋了。
投楚,這就相當於拿著身價性命,甚至整個家主的命運去賭一把!
成了榮華富貴不在話下。
敗了,抄家滅族也是分分鍾的事。
如此重大選擇,張子晉不得不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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