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逍看著雨兒清瘦的小臉，卻是心頭一緊，到底是小孩子經不起折騰。

　　短短幾天時間，雨兒竟然瘦了一圈下來，顯然這些天小姨家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

　　一聽這話，趕忙說道:“怎麽會呢，雨兒這麽可愛，世上怎麽會有人不喜歡雨兒呢。

　　逍兒哥哥最喜歡雨兒妹妹了，只是之前哥哥有點忙，所以剛一忙完就趕緊來看你了，高不高興?”

　　“高興，可惜天都黑了，沒法出去玩。”雨兒看看外面漆黑的天色，頓時有些失落。

　　石逍將她抱在膝頭，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塞滿苔蘚的樹皮小包。

　　“看看逍兒哥哥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說著將小包打開，露出裡面幾株仍帶著水珠的珍貴草藥。

　　雨兒沒覺得什麽，甚至還有些小小的失落，畢竟這東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玩。

　　但石秋菲一見卻是頓時動容，她一眼就看出來，這些草藥每一株都堪稱極品。

　　幾株草藥便代表著一筆不菲的財富。

　　“逍兒，你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要。”她覺得心裡有愧，不過窮苦人的日子就是如此，經常是身不由己。

　　石逍就當沒聽見，將草藥放在桌子上，然後又從另外一邊懷裡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輕輕放在桌子上。

　　石秋菲一見更是好像燙到一般，臉色漲紅說道:

　　“逍兒你這是幹什麽?你這讓小姨太……太難堪了，小姨本應該照顧你，可現在卻總是沾你的好處，這可讓我如何做人。”

　　顯然石逍拿出來的財物，讓這個善良的婦人極為窘迫，甚至有些手足無措了。

　　石逍卻是一笑道:“小姨不必如此，這些東西都是我送給雨兒妹妹的，我可舍不得看見雨兒妹妹受苦。”

　　他說的輕松，而且以雨兒做幌子，石秋菲也鎮定下來。

　　這筆錢財對她來說可太及時也太重要了，有了這一筆錢她們娘倆起碼不用被趕出村子，但就這麽接受又讓她心裡沒法坦然。

　　石逍淡淡一笑道:“小姨幫我的更多，如果不是您給我的斂息香，恐怕我在野鬼塬早就丟了性命，所以救命之恩怎麽報答都不為過的。”

　　說著他將藥材和錢袋往小姨面前推了推。

　　見對方仍是面露難看，便繼續說道:“小姨，為了雨兒妹妹，你就把這些收下吧。

　　總不能真的被趕到廢墟去住吧，你受得了雨兒妹妹哪受得了。”

　　石秋菲這才點頭，看向那隻錢袋卻是面色一凝，驚問一聲，“逍兒，你這錢袋是從哪來的?”

　　石逍也不隱瞞，直接將實情始末講了一遍。

　　石秋菲聽完一刻都不敢耽擱，馬上將錢袋裡面的錢財傾倒在桌上，然後拿了錢袋便衝進了廚房，一把火將之燒成灰燼。

　　然後轉回來對石逍說道:“這錢袋既然是石南的，那麽上面一定藏有石家獨特的印記。

　　我也是曾經在你娘那裡聽說過一些，所以我們必須要小心才行。”

　　石逍這才感覺自己實在太大意了，沒想到一個尋常的錢袋竟然會藏著這樣的手段。

　　如果不是這錢袋始終在鍾樓裡，說不定他的住處早就被人找上來了。

　　石秋菲借著燒錢袋的工夫順便燒了一鍋水，家裡的柴禾竟然都已經短缺了，更別說吃的。

　　所以面露尷尬地將那碗涼水倒掉給石逍換了一碗熱水，“家裡實在沒有能招待客人的。”

　　“小姨不用麻煩，我現在日子還過得去，

倒是你們今後有什麽打算?”　　交完上面要的份額，怕是手裡也不剩多少閑錢了，可糧食又這麽貴，她們該怎麽辦?

　　“唉，今年也不知道怎麽了，以前謝家祭祖總是要跟我們這些小戶定一些香燭的。

　　你也知道小姨沒別的本事，只有這製香的手藝還算過得去。

　　所以往年盡管糧食會貴一點，可香燭生意也會好些，裡外裡一算不但不虧還有賺頭，反而過的能寬裕一些。

　　可今年所有祭祀用的香燭都由謝家大宅自己製作，據說今後草藥材料什麽的，也不再向我們出售了，所以這日子……唉，真的是只能過一天算一天吧。

　　這幾天我就在想，不行我就到野鬼塬上去開墾幾畝地。

　　就算有那些個妖邪作祟，一季下來總還能剩下些收成，也總比現在這樣絲毫沒有盼頭的日子好過。”

　　聽到石秋菲的話，石逍倒是心裡一動，藥園邊上可是還有一大片空地。

　　如果自己開墾起來不但可以解決自己的吃飯問題，說不定還能接濟小姨一些。

　　他越想越覺得靠譜，那裡有著禁製守護，沒有妖邪侵害，而且也沒有濃重的陰氣。

　　產出的糧食一定品質極佳，況且還有靈井可以灌溉，收成定然還能翻番。

　　所以真要開上幾畝地，保管就夠他們吃用了。

　　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算他會種地怕是也沒時間，有時間他還得用來修煉呢。

　　不過瞬間之後他又有了想法，自己沒時間可以讓小姨去種地啊。

　　但仔細一想他就又打消這個念頭。

　　且不說小姨是否能夠進入禁製當中，安全便是一個大問題。

　　畢竟鍾樓現在是他的安身之所，他自己在夜裡來去，又有影子和斂息香，可以不露蹤跡。

　　但小姨她們要是經常往來，一旦被人發現他將重新陷入困境。

　　而且小姨若是被族人知道跟自己來往，絕對會遭到謝家無情的打壓，甚至真的要被趕出村了。

　　所以他這個念頭轉了又轉，始終沒有說出口，只是陪著雨兒玩了一會之後，石逍起身告辭，然後直接來到辛先生處。

　　一進門發現私塾有幾張書桌被堆放到了角落裡，顯然是不準備使用了。

　　石逍不免慢下腳步看了兩眼，心中有些鬱悶，看來又有幾家孩子退學了。

　　書房的燈仍亮著，在這暗夜當中顯得更加明亮，讓人有一種想要靠近的感覺，果然人還是向往光明憎惡黑暗的。

　　石逍小心敲門，辛先生輕輕說了一聲，“門沒栓，進來吧。”

　　他推開一道門縫閃身而入，順便回手關上門，動作顯得很自然，但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不免讓辛先生微微錯愕，這一閃身有點功夫。

　　然後辛先生對石逍說道:“怎麽今天到我這裡來還是打算繼續看書?”

　　“嗯。”石逍應了一聲卻沒去書架處，而是詢問了一聲，“先生這裡又有孩子退學了?”

　　辛先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示意石逍想喝自己倒，這才慢悠悠說道:

　　“你都知道了?唉，世道不好，飯都吃不飽，還要什麽斯文?”

　　石逍倒是感覺這位先生的日子過的依然雅致。

　　那壺裡的茶飄起的淡淡香氣，只是聞著就讓人身心舒適，怕是絕不便宜。

　　他一個小小私塾的先生，每月束脩就那麽一點，怎麽能夠喝的起。

　　石逍也是在小姨家剛盤算完了柴米油鹽，這才真正考慮起這些尋常容易忽視的問題。

　　比如這位辛先生衣著雖然看起來樸素，屋裡的陳設也顯得老舊，但每一樣細究起來都不俗，甚至有幾件還帶著一種淡淡的靈氣。

　　這是石逍經過老祖重新開靈，灌注了三百六十枚符文之後才能感應到的，所以他知道這些東西不俗，價值也更加不菲。

　　石逍想了想後，直接邁步走到辛先生對面，坐在一張小竹椅上，給辛先生杯裡添了茶。

　　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後點頭說道:“好茶，今天我想跟先生聊聊天。”

　　辛先生一聽頓時來了興致，放下茶盞好奇地說道:“噢?不知道你想跟我聊什麽?”

　　石逍開門見山說道:“先生教人詩書禮儀，這祭祀是屬於禮儀中的重要一項吧，讓後人銘記先祖恩情，不可忘本。

　　可現在先祖搶了族人的活命機會，那麽我想問先生，到底祭祀重要還是族人重要?”

　　“你這個問題可是有點大啊，既然你感興趣那我就跟你說說。”辛先生捋著胡須悠悠開口。

　　“祭祀不但是敬神明、敬先祖，更是在敬自己的血脈、傳承，甚至可以說是這世界對自身血脈的認可。

　　當然這對螻蟻一般的生民沒有什麽太大意義，好處都被高居廟堂之上的存在拿去了。

　　那為什麽生民還要如此虔誠地祭拜呢?是因為有人需要他們這麽做，而先祖們需要這份後世香火。

　　難道這些凡夫俗子們就一點好處都沒得到嗎?當然不是，先祖保佑，盛世太平，他們才能活。

　　活這個字在他們眼裡比天還大，盛世盼一個五谷豐登，人丁興旺，而在亂世苦難當中掙扎，這便是一份寄托，讓他們苦挨著的日子裡有個盼頭。

　　如此答案便出來了，到底祭祀重要還是生民重要?

　　若讓我說，自然是祭祀重要，因為祭祀可以讓當權者穩固自己的江山，守住自己的王權，讓這天下太平，所以祭天、祭神、祭祖都是他們來主持的。

　　而生民呢?不過一些草芥，給他們一天能吃上一頓飽飯的日子，再給他們十余年平靜的日子，便可以繁衍出數倍的人口，當真是如螻蟻一般的存在，你說這生民還重要嗎?

　　反觀那些當權者，一旦疏忽祭祀，便是不敬先祖，不敬神明，必遭天譴。

　　既然你連神明、先祖都敢不敬了，那麽位列廟堂的王侯們，又豈會繼續敬你這個坐擁帝位的人。

　　一旦失去敬畏便距離改朝換代不遠了，一位王朝的九五之尊再風光，一旦失去權利，便是連做個最底層的小民的機會都沒有。

　　等待他們的不單單是失去權利那麽簡單，很可能失去的還有性命，所以祭祀重要不重要?

　　為了永享自己的權勢，那些生民的性命還重要不重要?

　　同樣是命，可在當權者眼裡，從來就沒有一樣過，只有當權者的命是命，其他都是草芥。”

　　辛先生說到這裡，卻是戛然而止，隻留下更多的疑問給石逍自己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