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燕王姬喜是個混蛋玩意。
要是不混蛋,乾不出將兒子殺了給敵人泄憤的事出來。
但哪怕是王莽這樣的偽君子,還是低估了姬喜的道德水平。
堂堂燕王姬喜,將親兒子姬丹殺了,首級送到秦軍的大營之後,擺明了就是要歸順大秦。可讓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姬喜竟然跑了,帶著人趁著談判的期間,秦軍對薊城周圍的圍困松懈了點,就帶著人跑了。
這就像是,普通老百姓,要過年了,殺豬。
豬殺了,但是年不過了。
知道這個結果之後,就連郭威都納悶不已,要是真想跑,留著兒子不好嗎?非要骨肉相殘?問題是,他圖啥呀!
“你說燕王跑了,帶著三萬燕國精銳,他怎麽在我重兵圍困之下,逃出薊城的?”
“這個,降臣猜測是依托夜色,從薊城出城然後跑一夜就能入山。”鞠武的話讓郭威這才明白,為什麽姬喜要將談判拖延下來。
一次也跑不了多少。人多了,就被發現了。
人少了沒意義。
當然,一晚上能否從薊城跑到燕山邊上?
太能了,這就像是用一晚上的時間,從二環跑到五環。只要準備充足,這些根本就不是個事。而靠近燕山附近的部分,根本沒有秦軍駐防。就郭威手裡這點人,圍困薊城都做不到,更不要說在燕山駐防了。萬一燕軍在山裡偷偷隱藏一支軍隊,大半夜跑出來偷襲,秦軍非亂了不可。
可郭威又不明白了,姬喜都準備跑了,為何要殺兒子?
他瞥了眼鞠武,古怪道:“太子丹不是姬喜的親兒子?”
鞠武詞窮,這事只有姬喜知道啊!再說了,太子丹不是姬喜的兒子,姬喜會讓姬丹當太子嗎?還讓他這個在燕國地位超然的老臣做太子丹的老師,姬喜瘋了,才會這麽做。想了好久,鞠武才斷定道:“太子身份無疑。”
“姬喜都已經準備逃跑了,為何還要殺兒子?這不合理啊!”
鞠武也覺得不合理,姬喜太無情且不說。沒打算投降秦國,為何卻擺出一副認錯的態度?
“罪臣不知!”
這話讓鞠武怎麽去說?姬喜的路數,連他自己都看不出來。用禽獸之行來形容,也不為過。他堂堂燕國三朝重臣,臨了那麽大年紀,還被自家的國君給賣了,更冤的是太子丹,死得不明不白。
如果姬喜真決定投降秦國,太子丹該死。
也必須死。
畢竟,這家夥籌劃了一場針對秦王的刺殺。雖說沒有成功,但是秦王肯定不會饒過他。
可既然姬喜準備逃了,殺兒子還有必要嗎?
不僅沒必要,還要背負他骨肉相殘的罵名,得不償失。
只有王莽才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有殺兒子的經驗,還……很多,三次。他琢磨了很久,才說出個讓郭威目瞪口呆的理由:“或許姬喜覺得殺了姬丹,才能讓我軍放松警惕,徹底相信他準備投降大秦。讓他出逃的機會更大。”
“他逃去哪裡了?”
郭威不打算深究下去,這年頭,爹不像爹,兒子不是兒子,都亂套了。
“應該是遼東。”
鞠武硬著頭皮道,身為燕國的臣子,他不願意出賣自家的君主。可是當姬喜逃跑,並沒有帶上他之後,一切性質都變了。當然,哪怕姬喜讓他跟著去遼東,他也不去。他不是燕國的君主,而是燕地的世家家主,跟著姬喜能高官厚祿,投靠秦國未必就會讓鞠家沒落了。
他眯著眼睛,看似不經意的耷拉著腦袋,可是眼神的余光還是盯著郭威,這位大秦國師。
當然,郭威還有個身份,曾經太子丹網羅的第一勇士,郭英雄。刺殺秦王的希望。
可惜,太子丹看走眼了。
鞠武也看走眼了。
鞠武也不敢提當初郭威在燕國的情景,別惹地郭威不高興,將他鞠家給滅了。畢竟,如今的燕國上下的權貴,都是秦軍的俘虜。
“遼東啊!”
郭威手指扣著書案,自言自語起來。遼東是燕國上將軍秦開統帥燕國大軍的時候開拓的疆域。聲勢浩大拓地兩千裡。燕國從幅員上,一躍超過齊、趙、排名戰國七雄中的第三。可要說人口,燕國還是墊底的存在。
中原缺的是人,不是土地。
遼東地廣人稀,種地沒人耕種,只能放牧。
但對於燕國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大後方。因為遼東沒人不要緊,不能產糧食也不要緊,但是遼東可以放牧,作為燕國的馬場,讓燕國擁有其他列國難以匹敵的優質馬場。
或許別人對遼東不了解,畢竟燕國的輿圖是國家機密,不可能輕易讓人刺探到。可對於郭威來說,並不是問題。遼東,有點遠呐!
郭威納悶道:“這老小子跑地倒是快。為何不去上谷、漁陽?”
鞠武古怪的看向郭威,他真不知道該這麽說,姬喜能將親兒子殺掉,獻給秦軍,本身就很說明問題。姬喜面對秦軍,多半是嚇破膽了。而上谷郡和漁陽郡緊挨著薊城不遠,這不是等著郭威拿下薊城之後,跑去繼續捶姬喜嗎?
姬喜不過是膽子小,但不傻。
郭威想了很久,周圍人都在等待他下令。
良久,郭威才開口道:“算了,派人去給東胡王,限期三月之內,讓他將姬喜首級獻給大秦。”
鞠武一個趔趄,膝蓋都差點擰碎了。姬喜跑到了遼東,這都是燕國的地盤。關東胡王什麽事?再說了,東胡王是草原上的共主,怎麽可能聽從郭威這個秦國國師的命令?
別說郭威僅僅是秦國國師了,就算是秦王給東胡王下令,也不好使。
東胡王不來招惹中原已經很不錯了,還指望他聽命秦國,做夢。
可蒙恬等人頓時聽明白了,郭威哪裡是要讓東胡王給秦國將姬喜獻出來?
他這是要師出有名。
人跑到了你的地盤邊上,我大秦天朝命令你將人送過來。送,或許還能給你條活路,但是不送,嘿嘿,對不起,我大秦要出兵了。
本來,郭威為何要整頓騎兵?
就是為了去攻打草原部落。
東胡王但凡說個‘不’字,秦軍就會開赴到東胡王的面前,用穿快磨破的鞋底子抽東胡王的臉。
鞠武慌了,他可不想剛投靠秦國,就被派遣如此要命的任務。再說了,他也不覺得秦軍有製衡東胡王的辦法。
“國師,三思啊!燕地初定,人心思安,冒然和東胡王交惡,會讓邊境矛盾不斷,一旦動了兵戈之凶,恐怕不好收場啊!”
“有什麽好怕的,本座主意已定。”
郭威根本就不會聽鞠武的建議,他連自家人的都不聽,怎麽可能去聽剛投降過來的人的話?當即下令道:“蒙毅,這件事你去辦。”
“諾!”
隨即郭威看向了鞠武,咧嘴笑道:“鞠武,如今姬喜跑了,薊城群龍無首,城內治安希望你派人維持。三日之後,我大軍開進薊城,正式接管燕國諸郡。你可有疑義?”
“老夫,盡力為之!”
在郭威讓他離開之後,鞠武躬身一步步往後退,出了營帳,這才轉身離開。走出帥帳的那一刻,遇到了燕軍曾經的主帥秦宜:“上將軍。”
“不敢!”
“鞠……夫子。”
秦宜剛想開口叫鞠武為太傅,可一想燕國都沒了,他們這些投降的燕國臣子,還稱呼彼此的官職,確實不好。至於鞠武稱呼他為上將軍,更是讓秦宜誠惶誠恐:“如今你我都非燕臣,還是不要稱呼之前的官職。”
鞠武愣了愣,隨後苦笑著搖了搖頭:“老夫的錯。”
“你來到秦營多久了,燕……地的士卒傷亡了多少?”
“夫子,傷亡不多,三萬左右,如今南線投誠俘虜的士卒,有十萬多人。”秦宜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完全是王莽授意,目的就是讓鞠武安心。畢竟,薊城內大部分人都有親屬在軍中。如果聽說了自己親人尚在人間,必然不會對秦軍有太多的抗拒。
鞠武沉吟道:“似乎……傷亡不大。”
說起來慚愧,二十多萬人的大戰,還不如六萬人的戰鬥傷亡多。
這個結果,鞠武有點難以接受。但對於秦宜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
秦軍攔堵著將十多萬燕軍壓製在溫飽線下,最後餓得沒辦法,樹皮草根都吃了,秦軍才允許他們投降。不得不說,饑餓的恐懼讓秦軍士兵記憶深刻。
鞠武問:“秦軍有何條件釋放降卒?”
“挖渠,秦軍準備打通大河,易水,淶水等河流,從濮陽直接能用船運送物資到薊城外。等溝渠挖通之後,然後種地,說是軍墾。對了,夫子,我來還有個猜測,擔心夫子不明,特來告誡。約束好城內的人,秦人做事太死板,我怕燕人不知其厲害。”秦宜本來就是燕軍主將,對於戰略上的事一點就透,自然不難看出秦軍的心思。如今大河出海口在北海的漁陽附近,就是後世的天津。
黃河距離易水才不到百裡間隔,根本就沒有理由不利用這等便利的水利設施。
下馬威他不怕,反正屠刀也殺不到他頭上。鞠武長歎道:“我們當初都小瞧了郭威。”
這話說出口,鞠武頓時蒼老了許多。他雖說不太讚成太子丹網羅刺客,去刺殺秦王。畢竟,對於燕王繼承人來說,這樣的手段不光明,不符合他太子的身份。
可當太子丹籌備開始之後,鞠武並沒有反對。
郭威的出現,讓太子丹的期待增加了不少。
原本,鞠武還以為像郭威這樣的武夫,腦子裡空蕩蕩的,根本就不會有什麽計謀。沒想到,郭威竟然在他和太子丹面前裝傻,還讓他們師徒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出來。
說到郭威,秦宜也是苦笑連連:“此人,我也看不透。不過我覺得如今挖的溝渠,恐怕是為了對北方作戰而建。”
“對北方?”
“秦軍難道不滅魏齊了嗎?”
鞠武只是將這個問題放在了心裡,他回到城內之後。薊城內亂哄哄的場面還在繼續著,自從碣石宮裡傳出了燕王已經逃跑的消息,薊城內就像是個法外之地,人性的醜陋再也這掩不住了。
尤其是姬喜還將城內主要的軍隊帶走了,倒是連彈壓的人手都不足。
鞠武坐在車上,冷哼道:“派人在城內喊話,秦法,一人犯罪,全家為奴。一家犯法,一裡受刑!如今城外都是秦軍,我薊城也已投降秦軍,城內所有人都是秦人,哪怕今日爾等恣睢,等秦軍入城,就是你們的死期。”
可是喊話的效果,很小。
甚至有人笑話鞠武投靠了秦國之後,膽子比老鼠都小。搶人財物的還在作惡,殺人也有不少。
三天之後,秦軍換房城牆,堵住所有城門,然後軍法官入城,接受城內狀告。
一時間,所有燕人都如夢初醒。
一個個人被五花大綁,押解去了他們的住所。將左右鄰居都抓捕起來,看押起來。才半天的時間,三千人頭落地,一天之內,上萬人受刑。
三天之後,被處決的人數,達到了一萬。受刑的人數也打到了六萬。
只有二十萬人口的薊城,平均三個人中就有一個受刑。
鞠武站在自家的後院,他早就猜到了郭威遲遲不入城的原因。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好人。事實上,遵紀守法之人不少,但總有那麽些人心都是黑的。只要給他們機會,就會作惡。還有些看著有利可圖,跟著為惡之人。這些人,也是管理起來最不容易的人。
用秦的法律來震懾,最好不過了。
就是懲罰的人有點多。除了少數區域之外,薊城內大部分居住區都有被斬殺的倒霉蛋。
郭威這才大搖大擺地坐著車進入了城內。
撒上浮土的界面上,還能看到暗黑的血跡。
入城的那一刻,郭威還為了一句趕來迎接的王莽:“見到荊軻了嗎?”
後者無奈的搖搖頭。
而郭威還不知道,荊軻正在薊城內的后宮之中,而他的對面是秦舞陽率領的太子宮曾經的殺手們。秦舞陽氣地臉色煞白地盯著荊軻,當他看到荊軻身後的高漸離的那一刻,頓時心中一喜,可看到高漸離身邊,他依稀記得好像是太子宮中的美人。
如今,此女挺著個大肚子……哪怕秦舞陽腦子不好使,也能猜到美女肚子裡的孩子,肯定不是太子的。
想到太子死了還要被蒙在鼓裡,秦舞陽氣地破口大罵:“好不知廉恥的賊子,說什麽不慕美色,私底下卻做出如此齷蹉事,下賤的東西,我……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