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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說書人》三百九十五.似是故人來
陸渾距離洛陽已經很近了。

 仰仗飛馬城的兩匹良駒,李臻的馬車上午出發,日落之時,便已經看到了香山那模糊的影子。

 攏共也就不到三百裡的距離。

 兩匹烏龍騅跑的倒也算暢快,等踏上香山時,登時發出了歡快的嘶鳴。

 老馬沒在香山,當初出來時,被玄素寧帶著去了珍獸欄。

 而一個多月未歸,香山上的草木已經悉數發芽,而玄素寧回歸時那衝天的道韻重新而起後,哪怕是在晚上,也顯得整座山如同洞天福地,只要踏入便感覺到一股玄而又玄的奧妙。

 在這股玄妙中,李臻推開了道宮大門。

 玄素寧從馬車上下來後,看著準備卸車的李臻,或許是因為“回家了”,所以,她的臉上也有一抹風霜。

 於是,她說道:

 “守初……”

 “啊?”

 “為師餓了。”

 “呃……”

 略微錯愕,李臻便笑著應了一聲:

 “知曉了……老師稍等,我這就去準備。”

 “嗯。”

 女道人點點頭,率先進入了道宮中。

 李臻這邊呢,把兩匹馬安頓好,便走進了廚房。修道之人雖持戒,但不忌肉食。他走之前,廚房裡還存著幾條臘肉。

 淘米、生火,把一鍋乾飯悶上後,又把一條臘肉丟到了鍋裡同煮。

 快要天黑時,道人提著籃子和鏟子走了出去。

 二月過半,野菜正是最脆生的時候。

 果不其然,剛走出道宮來到了林子裡,他就看到了好大一片薺菜繁茂的生長。

 摘了些回來淘洗乾淨,切成了碎末,等飯熟了,他便把那帶著鍋巴的糙飯全都鏟了出來。臘肉切丁,起鍋燒油, 在混合上薺菜碎和米飯。一鍋熱氣騰騰的簡單版鹹肉菜飯就成了。

 又把糙飯留下的鍋巴丟進了鍋裡, 舀了一瓢水倒進去。

 水開撒點微微的鹽沫子, 就是一鍋暖胃醒酒的鍋巴湯水。

 兩碗飯,兩碗湯。

 等他忙活完了的時候,剛從廚房裡出來, 便看到玄素寧已經坐在了石桌前。

 也不意外。

 這麽多天的時間裡,他這個師父已經完全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變成了三餐四季的凡人。

 雖然在外人看來或許人家還是一派宗師風范, 但在李臻這, 和普通人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有句話不是說的好麽,高冷不是裝的, 孫子才是裝的。

 他深以為然。

 “老師,吃飯了。”

 喊了一聲,把托盤端到桌前。

 一人一碗油汪汪的鹹肉菜飯, 一碗因為混合了鍋裡炒飯時殘留的油脂, 而顯得湯色略微渾濁的鍋巴湯。

 聞著那薺菜與臘肉混合的味道, 讓女道人不自覺的點點頭。

 一筷子飯, 一小口湯。

 特別合窯性的米湯與飯菜得到了她的讚美:

 “很好吃。”

 “是吧?”

 坐在對面的男道人笑眯眯的應了一聲,接著一邊扒飯, 一邊來了一句:

 “老師,我打算搬回去了。”

 “……”

 筷子一頓。

 玄素寧皺眉:

 “為何?”

 “雖然是師徒,但老住在這裡也不合適。況且……之前便和老師討論過, 老師的道,是天道, 是需要遠離紅塵俗世的清靜。可在弟子這……弟子的道,就在紅塵之中。眾生見老師, 是求道。可我觀眾生所求卻是心中之欲。所以,弟子還是打算住回我那春友社。每日雖然只是說說故事, 可好歹……也是勸人向善。“

 “……”

 聽到李臻的話,玄素寧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因為……自己這弟子提出來的眾生跪拜之說,到現在她還沒有給出一個合適的答案。

 或者說……這個問題好似就無有答案。

 道家無為,但又尋得民眾信仰。

 信仰無用,可若沒了信仰……其他不說,那些受善士供奉, 潛心修道之人又該如何?

 風餐露宿,食不果腹,又如何修道?

 這問題越深挖,她就越發覺得玄奧。所以, 這麽多天一直無法給出一個準確答案。

 就好似那道家終極的胎中之迷一般,要慢慢的去思考,而每個人的答案或許都是不同的。

 所以,無需什麽挽留之類的言語。

 端著飯碗,女道人在思考片刻後,點頭:

 “每兩日,來一日。上午講道,下午傳功。”

 “誒,好。”

 這話不需她說,李臻也是這麽打算的。

 於是,話題結束。

 吃飯吃飯。

 吃乾淨了,收拾罷了,提著桶又把追雷和另外一匹不知道名字的烏龍騅清理的乾乾淨淨後,確定自己全力加速,肯定能趕著城門關閉時回到城中的李臻在道宮門口躬身一禮:

 “老師,我走了。”

 “嗯。”

 看著常明燈下跌坐的女道人,李臻禮貌退去。

 片刻後, 馬蹄聲起。

 而等察覺到弟子一點點的跑出自己神念范圍後,玄素寧重新閉合了眼睛。

 ……

 “誒誒誒, 軍爺慢些, 慢些!”

 緊趕慢趕的,在要關門那一刹那擠了進來後,李臻滿眼討好的拱拱手: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

 “……”

 軍卒呢,隱隱約約覺得這道人有些臉熟。

 不過,作為軍人,他更在意的是這道人騎的馬。

 就跟男人喜歡好車一樣,這馬乍一看就有名堂。可還沒等他看……已經認出來眼前這個軍卒就是當初在城門口喊了一嗓子“守初道長”,結果引得一群人高呼“道長顯靈啦”的王八蛋後,生怕他搞出點動靜,李臻一扯韁繩,十條腿跑的比兔子還快。

 一溜煙就沒影子了。

 “……???”

 軍卒茫然的摸了摸頭腦……

 嗨,管他呢。

 下班了,喝酒去。

 ……

 一個多月沒回春友社,李臻其實是帶著幾分興奮的心情的。

 以至於珍獸欄那邊他都沒打算去,而是準備回家先舒服的洗個熱水澡,明日再把兩匹烏龍騅給還回去。

 順帶把老馬給拿回來。

 可是剛推開門,正打算繞開正廳把兩匹馬牽到馬廄裡面喂些食水的他心頭忽然一沉……

 倒不是說家裡被盜了。

 而是因為……桌子上落了很多灰。

 他記得在走之前,和柳丁言語過,隔三差五的來打掃一下衛生就行,銀錢照付。

 而柳丁這孩子……絕對不是什麽懶人。

 勤勉這一塊,他並不差。

 可是……

 暫時放開了兩匹烏龍騅,他走到了桌前,用手指一掛。

 一層浮土在手中化作了一搓土灰。

 看這情況,要麽,是洛陽這邊刮了好大一場沙塵暴。要麽,這屋子……至少得有個十來天沒打掃過了。

 他這屋子為了視野開闊,是沒有門窗的。

 確實很容易落灰。

 若不打掃,幾天就是一層。

 而瞧這模樣……柳丁應該有段日子沒來了。

 “……”

 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這孩子是家裡出了什麽意外?還是說……發生了什麽情況?

 猶豫了一下,李臻決定明日還了馬後,就去瞧瞧。

 這才收攏了心思,安頓好了兩匹千裡馬後,開始燒水泡澡。

 等從木桶裡蹦出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清爽的道人拍了拍自己那滿是灰塵的被褥,等屋子裡的煙塵散的差不多了後,往床上一躺,閉上了眼睛。

 可剛剛閉上眼睛,忽然,他聽見了一聲動靜。

 “嗚~”

 那動靜來的突兀,古怪。

 李臻是第一次聽。

 而且發聲之地不在別處,就在自己的屋子裡。

 “?”

 睜眼,他滿眼疑惑。

 什麽動靜?

 老鼠?

 “嗚~”

 可再一聽卻不太對勁,那聲音是從櫃子裡傳來的。

 帶著疑惑,判斷著到底是哪隻老鼠這麽不開眼,惹到你家李爺爺頭上的他剛打開櫃門,那聲音更明顯了。

 側耳一聽。

 好像是自己的包袱裡!

 他趕緊打開了包袱皮,把自己那幾件還沒來得及漿洗的衣服一番,頓時愣住了。

 那嗚咽之聲並非什麽老鼠,而是那根大概半個巴掌長短的竹哨中傳出的。

 笑嘻嘻?

 “我若無聊時,便會吹響它。你若聽見它響啦,我便在附近。所以你也吹響它,我就能找到你了。嘻嘻~”

 耳邊響起了那如若鬼魅的笑聲。

 只是這次道人卻不怕了,反倒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欣喜。

 趕緊拿起來竹哨放到了嘴裡。

 用力一吹。

 隻覺得有股氣機一閃即逝。

 這竹哨他是一直隨身帶著的,不為別的,就為了飛馬城的恩情。不過從年前來到京城就一直沒響過。

 而眼下這哨聲響起,不就代表著笑嘻嘻就在附近?

 於是他吹的更起勁了。

 一邊吹一邊走了出去,來到了柴房開始燒水。

 而那哨音在他走出屋子後,也就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約莫有一炷香的功夫。

 一壺水已經坐開了。

 李臻拿著麻布和水壺走出了柴房,打算擦個乾淨的桌子招待即將到來的友人,可沒成想剛出屋,忽然,他察覺到了一股似有似無的波動逼近自己。

 猶豫了千分之一秒,他沒任何動作。

 任由一個東西頂在了自己的後心口。

 “……好漢饒命!”

 下一刻,提著茶壺的道士立刻求饒:

 “貧道身無分文,唯有清茶一杯,好漢若是肯賞光,喝杯茶再殺貧道吧。”

 身後,一個聲線很粗的動靜響起:

 “好個道士,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聲音頗有些混不吝的意思,就像是哪裡來的青皮打算敲詐勒索一波。

 可李臻卻連連點頭:

 “是是是,好漢說的對。那個……要喝茶不?”

 “……”

 後面的呼吸安靜一息,接著……

 “嘻嘻嘻嘻~臭道士,一點都不好玩!”

 抵住心口的哨子挪開了。

 如若鬼魅的笑聲下,是一抹故友重逢的欣喜:

 “我都吹了好多天了,本打算今日你若還不回應我,等下次見面我就把你的心肝挖出來看看,看看是不是已經忘記我啦!嘻嘻嘻嘻~”

 聽著動靜,李臻回過了頭。

 可下一刻就愣住了……

 媽耶。

 一個健碩魁梧的漢子蒙著臉遮著面,雙眼放光的正看著他。

 嚇的李老道花花一緊。

 緊接著便沒好氣的來了一句:

 “好好的裝個男人做什麽!?大半夜的嚇死人啊!”

 “……嘻嘻~”

 明明是男人模樣,可話語裡的鬼魅之音卻尤為嬌憨。

 接著,李臻就發現對方的身子之下仿佛有什麽東西,好似波浪一般湧動。

 幾個呼吸的時間,那漢子的夜行衣就變成了松松垮垮的模樣。

 笑嘻嘻那燦爛如花的笑臉伴隨著揭開的面巾,露了出來。

 “嘻嘻,有任務在身嘛。”

 “……嗯。”

 端詳著她那笑顏如花的模樣,李臻不自覺的也露出了笑容,應了一聲後,提了提茶壺:

 “走,請你喝茶去。”

 “……隻喝茶?”

 “知足吧,家裡什麽都沒有……喝點茶意思意思得了。”

 提著茶壺,他往大廳裡面走。

 剛進去,“嗡”的一聲,塔大出現在房頂之上,化作了一團金球。

 金球如燈泡,雖然有些昏黃,但好歹是把這大廳照亮了。

 笑嘻嘻也沒什麽防備,跟著李臻進了大廳後,看著他擦桌子的模樣,心情似乎很好,又發出了那如若鬼魅的笑聲:

 “嘻嘻嘻嘻~你這生意看起來不怎麽樣嘛……春友社,這地方是專門為了你說故事弄的?”

 “嗯。”

 李臻應了一聲,擦乾淨桌子後,擺出了個“請”的動作,招呼笑嘻嘻落座後,把兩杯茶泡好,還沒說話,就見笑嘻嘻好奇的問道:

 “你這幾日去哪啦?我來京城已經十余日,第二天我便打聽到了你的行蹤……嘻嘻嘻~真武降世,守初道長。你名聲很大喔~但我吹響了哨子後,你卻沒有給我回應。我一連吹了十幾日,每次都想著該怎麽折磨你……道士呀道士~你說,連續十幾日不理我,你是不是想死啦!”

 “……”

 李臻抽搐著嘴角,無語的搖了搖頭:

 “我今日才從陸渾那邊回來。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

 “……陸渾?去陸渾幹嘛?”

 笑嘻嘻眼裡閃過一絲好奇:

 “去那玩什麽去啦?”

 說著,她慵懶如貓一般趴在了桌子上,嘟起了嘴巴:

 “哎呀……還是你這道士瀟灑呀。哪裡像我,每天除了殺人,就是殺人……偏偏死的人每個都不好玩,無聊死啦!”

 “……”

 李老道頓時覺得左胳膊有些麻。

 麻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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