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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說書人》五百五十一.教徒弟這件事
  “送君千裡,終須一別。貧道謝過崔掌櫃照付,只是這城中繁忙,還請崔掌櫃趕快回去吧。”
  聽到了他的話,崔婉容也知道,送別送到這會兒……已經是可以了。
  如果在這麽下去,這城池內外來往人多,反倒有些不好。
  只是……
  看著眼前的道人,她再次抿起了嘴唇。
  她似乎很喜歡這個動作,在情緒流露時,便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而看了他幾眼後,終究,心裡的話沒能說出口。
  只是化作了應聲:
  “好,那……道長多多保重。”
  “崔掌櫃也是。”
  “……嗯。”
  崔婉容點頭,策馬而行。
  “貧道恭送。”
  聽到這話,她下意識的扭過了頭,看著那稽首行禮的道人……腦海裡剛才對方那句“送君千裡終須一別”的話語開始翻滾。
  文采斐然?
  胸有丘壑?
  都不重要。
  她不在乎,一些錦上添花之物而已。
  可是……
  眼波流轉,最終,女子收回了目光,騎在馬上一步一步,走入城門的陰影之中。
  她從未感覺過這只不過一牆之隔的陰影有多漫長,只是雙眼再次沐浴陽光時,卻覺得視線有些模糊。
  眨了眨眼,雙目重新清明。
  她向前走去。
  一旁。
  嘴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的道人靠在牆根處,嘖嘖兩聲後,肩膀一晃,身影消失不見。
  再次出現時,恰好與一輛馬車擦肩而過。
  趕車的俊美和尚在無數人的注視下,偏偏看到了他的側影。
  看一眼。
  疑惑上心頭。
  有些不解的看著那與馬車擦身的側影,他疑惑的眨了眨眼。
  “……怎麽了?”
  坐在另一邊的杜如晦見玄奘往自己這邊觀瞧,疑惑的問道。
  而玄奘則愣了下神後,笑著搖搖頭。
  那一笑,不知傾倒了多少女兒心。
  “無事,剛看到了一位好像道長之人。”
  “呃……”
  杜如晦想了想,笑道:
  “大抵是道長的面貌太普通了吧。”
  一聽這話,玄奘忍不住來了一句:
  “可他一直認為自己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來著。”
  “這……”
  也不知道是帶著嫉妒還是什麽心思。
  杜如晦搖搖頭,感歎了一句:
  “普通且自信。”
  馬車滾滾而走。
  可與他們擦身而過的道人臉卻已經成了砂鍋的底兒。
  惡狠狠的扭頭看向了那走遠的馬車。
  行,老杜,孫賊!
  以後有你好果子吃!
  腳步再次恨恨一跺,道人再次出現時,已是西城門外。
  城門外,那些流民依舊無所事事的在城池邊上等活。
  不過這幾天隨著渡口裡面的物資越來越多,所有人也都意識到了一些事情。在加上崔家刻意通過渡口裡的人放出來的消息,這些人已經明白了……在於栝老老實實的乾活,可能是自己唯一能活下去……和妻兒老小團聚,死了之後可以埋入祖墳之中的機會。
  所以這群人愈發踏實了。
  而人踏實下來,時光就慢。
  時光慢,就需要一些調劑品。
  這不……
  當眼睛最賊的一群人看到了那穿著藍道袍的道士出現時,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二話不說,七八個人迅速圍了上來。
  “道長來了!……快快快,我們幾個護送著道長過去!”
  幾個人打的什麽心思,道人很清楚。
  美名曰護送,實際上是去搶個前排的位置。
  也就由著他們了。
  而走這一路,原本擴散的很開的人群迅速開始收攏,三五十步的距離,就已經把道人給圍在了中間。
  滿眼期待。
  只見道人依舊撫擺袍袖,土台拱起。
  扇子,醒木,手絹挨個擺出來。
  有條不紊的準備好了一切後,他這才抬頭,看著這些雙眼發光之人:
  “各位,那咱們這就開說?”
  “嗯嗯嗯嗯……”
  一群人的點頭與應聲表達著他們對於這個九頭十三命的故事的欣喜。
  而道人則微微一笑,手中的醒木抄了起來,不輕不重的朝下拍了過去...
  ……
  “玄英,你可知佛法與道法有何相近之處?”
  車馬上,不知為何被攆出了司機的位置,趕回車廂裡的玄奘笑呵呵的對自己這個弟子問道。
  “唔……”
  手裡一直捧著玄奘隨身攜帶的那本《摩訶般若波羅蜜神咒》的成玄英抬起了頭。
  看著比起大師那逍遙自在的清明雙眸不同,顯得一片平和的雙眼,他琢磨了一下,說道:
  “在龍門山上的時候,弟子問過師叔,師叔告訴弟子:道不同,義不同,生死亦不同。這就是佛道的區別。”
  “嗯。”
  玄奘點點頭:
  “話是如此,可你知曉這句話怎麽解麽?”
  “這……請二師解惑。”
  小道童說著就要行禮。
  可玄奘卻扶住了他,接著忽然扭頭對李臻說道:
  “道長可知何解?”
  “哼!”
  “……”
  玄奘無語了,而杜如晦也無奈的說道:
  “你這為人師表當的……”
  “切!”
  看著這個口蜜腹劍,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書生,老李就氣不打一處來。
  虧我還給你燉了大鵝!
  你個吃裡扒外的黑心書生!
  我哪裡比不上這和尚!
  “……真是有辱斯文!”
  杜如晦乾脆翻了個白眼。
  可琢磨了一下後,扭頭衝著車內的倆人說道:
  “以我看來,佛道的區別,其實是在對生死的態度上吧?佛門講究涅槃,脫離生死輪回。認為人生便是苦,而眾生活著,便是在苦難中修行。生是苦,死是苦,循環往複。只有覺悟了,實現涅槃,才能超脫這種苦。而道門則認為生靈自然,人活一世,修性修命,追求長生,是為了形神並養,與天地共存。說簡單點……道門修今生,佛門修來世?對吧?”
  這馬車上,一個是五百年來最有望成佛的佛子,一個是立志法遍天下,約束萬民,腹有詩書萬卷的書生。
  在加上這會兒陷入到“我難道不帥嗎”的魔障之中,懶得聽著一個算儒一個禿驢廢話的道人。
  究其學問而言,應該也算得上是高配了。
  旅途枯燥,玄奘既然開口打算和道童聊聊,自問飽讀詩書的杜如晦也想效仿先賢三人行必有我師娘之佳話,借訓誡子侄之口,和這一道一佛交流下學問。
  誰規定咱老杜只會打打殺殺的?
  而果不其然,成玄英聽到了這位杜叔叔的話後,下意識的看向了玄奘:
  “二師,是這樣嗎?”
  玄奘微微一笑:
  “說生死,今生來世,其實無錯。可你的杜叔叔卻是以儒家釋義來解釋佛與道的不同。但實則是有些不準確的。佛與道真正的區別,是在“有”與“無”的區別裡。佛門不言空而悟空,道門不悟有而言有。懂嗎?“
  “……”
  “……”
  別說成玄英了,連杜如晦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思索著玄奘話語裡的真意。
  直到……
  翻了個白眼,實在聽不下去的李臻嗤笑了一聲:
  “嗤。”
  道人搖搖頭:
  “你要這麽教他,那就真是誤人子弟了。”
  “哦?為何?”
  “因為,教徒弟不是這麽教的啊……你要做的不是說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然後讓弟子自己去猜。而是應該把那些難懂晦澀的知識用最簡單的語言,掰開了揉碎了喂給他,讓他一點點的消化,最後形成自己的認知。上來就什麽有什麽無的……他沒讀過佛經,哪裡知道你的話是什麽意思?”
  終究還是心疼徒弟,李臻選擇了放下“偏見”,一邊趕車便對自己的小徒弟說道:
  “你二師講的話是對的,只是你聽不懂,對吧?”
  “……嗯。”
  “那我來告訴你,來,《道德經》四十二章,背出來。”
  聽到這話,成玄英下意識的念誦出口: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
  “好。”
  打斷了弟子的背書,李臻又說道:
  “你手裡那本《摩訶般若波羅蜜神咒》可知出處?”
  “這……弟子不知。二師……”
  見弟子看自己,玄奘笑著解釋道:
  “此經文由鳩摩羅什尊者傳佛法入東國時所譯,你手裡的,便是初本,尊者種下禪院之中那顆菩提樹後所寫。”
  “你念一下。”
  聽到這話,成玄英開始念誦: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停。”
  趕車的道人打斷了弟子後,說道:
  “這本經文那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其實就可以和剛才讓你背誦的《道德經》四十二章一樣,作為佛門的最佳闡釋。佛門,教人悟空。凡物之過程,成住環空,終歸於空,有亦是空,無亦是空。佛門為何叫空門?這空,便是生死之後的涅槃,便佛學的最高境界。也就是你二師說的不言空而悟空。
  而道門呢,道祖告訴我們:天地有道,由無生有。三生萬物,萬物有生,自然因動而生變化,長生長化,而無止境。有則恆有,不會再返於無。天地有靈,靈亦永有。道為有根,則有道,最後,萬古常存。謂之為“仙”。也就是他嘴裡的道門不悟有而言有。萬物由無到有,我們不會去否認一件事物的存在,因為它存在,一定是有道理在其中的。
  佛門卻要從這份存在的事物中,找尋到那它不管存不存在,都可以接受的“空”。所以,歸根結底,道門與佛門其實都是在追尋事物發展的源頭與終結罷了。從這點來看,佛道不分高下。因為“人”存在的本身,對這個世界本身也是一種不被確定的認知。
  或者,你可以這麽認為,不管是修佛還是修道,修到最後,無論是成仙還是成佛,它所存在與不存在的道理都是相同的。我們追求的都是一種生命層次上的超脫。成佛普度眾生,希望眾生萬家生佛。而成仙也同樣教人修性修命,達到不朽。二者無高下之分,一切只是看身為“人”的你如何選,如何想,如何去思考,明白了嗎?“
  把玄奘那高深的話語掰開、揉碎、攤到了弟子面前。
  給出了最詳細的解釋。
  道理淺顯、直白,乍一看就懂,可懂了只有,卻又引發出了道童那深深的思考。
  他覺得他懂了。
  可懂了之後,又有種想不出問題該怎麽問的疑惑。
  就像是個連環扣,解開一個,又看到了一個。可新的扣子他卻還沒發現線索一般……
  一下子就把道童給難住了。
  同時又解開了之前的疑惑。
  讓這孩子陷入了思考。
  而一旁的杜如晦也同樣如此……
  只不過,終究,他活的歲數長,看的書也多,仔細品味了片刻,便明白了道長的道理。
  忍不住讚歎道:
  “原來如此,道長無愧為人師表,這一番話……受教了。”
  李臻聽他說話,氣就不打一處來。
  直接乾脆翻了個白眼。
  我把你當哥們,你卻說我普通又自信。
  你個老光棍不打聽打聽,誰不說咱老李是十裡八鄉的英俊後生?
  於是冷笑一聲:
  “哼,不學無術的酸書生!”
  “……”
  杜如晦嘴角一抽。
  好好的學問探討,效仿聖人之舉,怎麽到你這就變成了譏諷!
  “你這廝, 簡直有辱斯文!”
  “哼哼。”
  李臻也不搭理他,繼續趕車。
  他是正常的趕路速度,並沒有跑的那麽急。
  一來車裡有個孩子,長途跋涉的顛簸其實對於小孩來講挺遭罪的。
  誰家徒弟誰心疼。
  二來,也不用急在這兩天。
  所以在路上走了一個晝夜,在出發的第二天下午,終於抵達了河津城。
  可到了河津後,李臻和玄奘心頭卻是一沉。
  這還沒進城呢。
  左右看去,依稀能瞧見那原本的阡陌之田一片荒蕪,根本瞧不見什麽作物……
  只有一群人在割草、忙碌,而遠處……一個又一個的窩棚連成了排,大片大片的煙霧從窩棚裡散發而出。
  這場景在看習慣了於栝的“繁華”後,讓李臻有種畫風突變的難以接受。
  “……他們……在熏魚?”
  “嗯。”
  杜如晦點點頭:
  “在熏魚。如今亦如夏,種什麽都晚了……便只能這樣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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