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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說書人》五百四十五.大小狐狸
韜光殿外,身穿官服,兩鬢隱有白發,但看起來年紀也就在不到五十的男人走了進來。

步入殿內,瞧見了坐在書桌後面的楊侗與立於他身側的紅纓時,盧楚並不意外,只是躬身一禮:

“臣盧楚,拜見越王殿下。”

“盧卿免禮。”

楊侗雖然年紀不大,但這麽多年在楊廣身邊熏陶,自然有著一份帝王風范,等盧楚施禮完後,口說免禮,同時對紅纓示意:

“賜座。”

“謝殿下。”

由紅纓親自搬來了座椅,盧楚落座後,雖然沒明說,但目光卻落在了紅纓身上。

顯然,他今天來,要聊的事情不想被別人聽見。

楊侗看懂了麽?

看懂了。

但看懂歸看懂,身為太孫,他卻有自己的打算。

所以壓根就沒想著支開紅纓,反倒笑道:

“知曉盧卿喜茶,上次來孤這飲的那一碗茶湯可是連誇了三句。這不,今日特地讓紅纓在為咱們煮一壺。”

“殿下……”

盧楚一聽,可能是覺著楊侗沒猜到自己的來意,立刻就想解釋。

順帶把紅纓支開。

可話還沒開口,就聽楊侗繼續說道:

“盧卿或許還不知道,孤現在的飲食起居,可是越來越離不開她了。只是可惜啊……孤還未納妃,加上紅纓終究是靜禪先生的侍女出身,歲數也比孤長了些。不然,孤還真想納入府中呢。”

“當啷……”

手裡的茶碗沒拿捏住,臉上有些驚慌的女子不自覺的抬起了頭……

“殿……殿下……”

她是真慌了。

當個女官也就算了,你還想圖我的身子!?

可殊不知,她那驚慌的模樣,在楊侗那卻成了自己魅力的左證。

“怎麽?你不願意?”

“啊……不……”

要是這會兒腰間有刀,紅纓是真的想……

可她慌張之時,卻聽盧楚忽然說道:

“殿下愛美之心雖好,可到底是皇家血脈。若紅纓女官為三宗嫡系,或許無妨。雖然此言有些不近人情,但確確實實,紅纓女官為侍女,如今身居東宮內府掌事一職,已是極限了。再往前一步,就算殿下想納入府中,也須登臨大寶,以選秀才人之份才可。否則,恐世人言有失德行。”

瞬間,紅纓對盧楚的印象變成了“好人”。

而楊侗也明白這個道理,雖然說倆人在這品頭論足的對女子來講有些輕薄。可從側面而言,也更加昭示了紅纓在楊侗心裡的重要性。

這話,其實就是對盧楚說的。

跟盧楚表明:這是自己人。

盧楚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順著楊侗的話,以紅纓的出身為由,給紅纓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果不其然,盧楚說完後,便扭頭對紅纓說道:

“前些時日飲罷女官一壺茶湯,當真回味無窮。倒是要勞煩女官了。”

紅纓趕緊施禮:

“不敢擔當左丞如此誇讚。”

“哈哈,趕緊煮茶吧。”

楊侗催促了一聲,任由紅纓在旁邊的茶桌上開始侍弄茶具,自顧自的對盧楚問道:

“左丞今夜可是有什麽事情?”

他開始聊正事。

而知曉了這位飛馬城的女官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後,盧楚計較了一番,似乎想通了某些東西,直接說道:

“回殿下,臣今夜來,是心憂河東之困局,想了一番周全之策,來跟殿下商議一番的。”

“哦?”

楊侗表情含而不露:

“河東困局?……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昨日不是已經出發了麽?河東雖有流匪,可不過土雞瓦狗而已。李淵到了那邊,估計最多一年便可平定。何困之有?”

盧楚搖頭:

“非也,殿下,對於大局而言,河東之局平定指日可待。可《論語·顏淵》中,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子又曰:克己複禮為仁。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臣受孔孟先聖之道,又蒙殿下之仁,如今得坐高位,可卻如履薄冰,生怕心不存仁。小仁者,愛己。大仁者,愛人。

河東確實已經平定,賊子母端兒身死,麾下兵卒潰不成軍,如今只能躲藏進深山之中惶惶不可終日。可說到底,這些人只是受母端兒所惑,裹脅聚眾罷了。而母端兒一死,這些人便隱於深山卻不敢在侵襲作亂,便是證據。而據說母端兒在衛城時,為了與李淵對戰,搜刮了一郡之地的糧種糧食,百姓食不果腹,又無糧種,今年怕是……要餓殍無數了。”

“啊!?怎會如此!?”

楊侗滿眼驚訝,緊接著迅速被一股凝重取代:

“這母端兒當真可惡!竟然連糧種都敢碰!……他就不想想沒了糧種的百姓該怎麽生存下去麽!?”

盧楚滿眼的認同,聲音裡同樣有慈悲之意蕩漾:

“所以,臣今日才來想與殿下說說。陛下走時,命殿下監國理政。殿下素以仁名為百姓擁戴,而陛下留下的一些未處理完的事情,想來也是存在一份考校之意。今年的河東,眼下倒還好,春夏萬物複蘇,百姓們翻些野菜之流尚可過活。可等到秋冬,這些賊人一無赦免、二無安身之地,等那時真活不下去了……河東恐怕又有大亂。臣以為,若真發生這樣的事情,恐怕……在陛下那,也會對殿下不甚滿意的。”

“這……這這這……”

楊侗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滿眼凝重:

“那依左丞之意,該如何是好?……孤赦免他們無罪?”

“殿下不可。”

盧楚趕緊搖頭:

“這些人無論是不是受母端兒蠱惑,從眾成軍謀反之名都已是事實。若憑白赦免了他們,有傷朝廷威嚴!萬萬不可。”

“可不赦免他們,這河東萬一到秋冬之時餓殍無數,豈非是人間煉獄?!……這要是祖父知曉,那孤……“

楊侗的眉頭已經徹底皺了起來。

看起來是苦惱至極。

而說話間,用那種類似點茶之法熬煮好了茶湯的紅纓也已經把茶水端給了二人。

接著便默默退去,繼續等待倆人把茶喝光後蓄水。

盧楚呢,飲了一口茶湯,微微點頭顯得極為滿意。接著對楊侗說道:

“殿下也無需苦惱,臣之所以今日前來,提出此事,心中便已經有所計較……”

這話還沒說完,楊侗立刻來了一句:

“左丞教我!”

連“孤”都不用了。

而他說話時,剛好,盧楚又喝了一口茶。

以茶杯為遮擋,楊侗並沒有看到他嘴角那一閃而過的笑意。

而盧楚同樣沒看到楊侗眼底那一抹隱藏極深的譏諷。

……

“殿下,臣,告退。”

“左丞勞苦功高,紅纓,替孤送送左丞。”

“是。”

盧楚來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起身而去。

只不過……走時的臉色不算太好看。

紅纓親自送別出東宮之門,躬身等待對方的馬車離開後,才返身而回。

重新回到韜光殿中時,一眼就看到了楊侗正坐在書桌後面,看著河東郡的地圖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想了想,她輕聲說道:

“殿下,夜已深了,還請安歇吧。”

“嗯……”

楊侗應了一聲,卻沒起身,而是問道:

“今日的事,聽明白了多少?”

“這……”

紅纓思考了片刻,語氣裡滿是迷惑與不解的說道:

“如果不是之前殿下為臣解惑,恐怕臣還真以為左丞心懷仁慈,為了河東那些逆犯謀個生路,特地來找殿下討旨,發出詔令,準許那些逆犯以徭役戴罪立功、減免刑罰呢。”

楊侗嘴角流出一絲諷刺。

“殿下之智,當世無雙……”

諷刺瞬間變成了謙遜中夾雜著的自得。

“只是……臣不解,為何剛才左丞討旨,殿下卻非要說考慮考慮呢?“

“你看你……”

瞬間,楊侗滿眼無奈:

“都說了,你的目光得放長遠。剛才孤與你說的話這就忘了?”

“……啊?”

看著滿眼純真的女子,他微微搖頭:

“孤不是對你說了麽,朝堂之上,最重要的,便是製衡。剛才孤若答應了他,直接下詔令,那便等於坐實了這件事。那其他人怎麽辦?崔氏呢?龍火,是崔氏的,老君觀要征夫,孤一個人都不會給他。所以,他們只能從河東找。而孤的詔令,便等同於站在了盧家這一邊。那崔家會怎麽想?王家會怎麽想?孤又能從盧家得到什麽?空空如也的一個仁名麽?”

越說,他越無語,逐漸用一種譏諷的語氣似是對紅纓,又像是對自己說道:

“盧家……可真是把孤看輕了啊。祖父若沒走,孤量他盧家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麽和祖父說。呵~一介空名就想把孤給打發了,自己佔了個最大的便宜?做夢呢。明日,孤上朝時,便會把這件事說出來。可惜你了呀,紅纓……“

“?”

看著女子那茫然的眼神,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說道:

“你不能上朝,所以瞧不見,當孤把這件事說出來時,那些背後站著世家的群臣吵起來會是什麽情景。哈哈哈哈……”

說著,他的眼眸裡泛起了冷意:

“孤不下詔令,河東的人,便是逆犯!孤倒要看看,誰敢給孤動他們一根手指頭!不給好處,把孤當成黃口小兒?……嘿嘿,這次孤倒要看看,你們到底還有什麽能耐!”

“噢!!”

紅纓忽然恍然大悟:

“原來殿下……是要坐收漁翁之利!”

“哈哈哈哈,你終於明白啦?”

爽朗的笑聲從韜光殿中響起:

“沒錯,孤要的,就是這最大的利益!平日裡,孤見過很多次祖父因為一些政事受世家製衡。不過現在嘛……”

一種……夾雜著不服氣、躍躍欲試、挑釁等等情緒的表情,出現在楊侗的臉上:

“孤到要試試看!這天下,可輪不到世家騎到孤的頭上!”

“殿下……”

女子眼眸裡滿是崇拜之意。

而看到這個眼神,楊侗笑的更開心了:

“哈哈哈哈……”

……

“見過掌事大人。”

“嗯,王水司,這兩食盒的果子,皆是嶺南進貢而來。這幾日天氣炎熱,你拿回去放到泉水之中浸泡。明日一早,讓人準時在殿下下朝前送來,知曉麽?”

聽到紅纓的話,那名專門負責運送號稱洛陽第一泉“溪鳴山泉”的王水司恭敬點頭:

“是,下官知曉了。”

“嗯。”

紅纓點頭,接著又指著那一籃子散發著甜香味的點心:

“這麽晚了還讓你來跑一趟,殿下體恤你們的辛苦,特地讓膳房準備了些點心。其中有一份是你王水司的,本官記得,你家孩兒最喜歡吃蜜棗糕了對吧?拿去吧。”

王水司滿眼驚訝與欣喜,立刻躬身:

“多謝掌事大人。”

“嗯,去吧。記得把握好時辰,不得有誤。”

“是。”

隨著紅纓的命令,王水司帶著幾個水司的差人離開了東宮。

命人帶著兩盒貼著封條的食盒返回溪鳴山泉,而他自己則提著那一籃子點心往回走。

與一隊巡邏的禁軍擦肩而過之後,他才把手摸向了籃子裡面。

摸摸索索一會,很快,便摸到了籃子底下的一個布包。

拿出來後,他迅速的放到了懷裡,提著籃子往家走。

來到家裡的那條巷子口,便看到了兩名早就等候在那的灰衣人。

王水司並不驚訝,而是快速掏出了懷裡的布包,恭敬的遞給了一名灰衣人後說道:

“大人,今日東宮紅纓大人派人前來發出訊號,小的這才通知了二位大人。這是剛剛紅纓大人給的情報。”

“……”

“……”

二人一言不發,只是借著月色,在布包上面檢查了一下那淺淺的一道鏈接在一起的印記,確定完好無損後,一人點頭:

“嗯。”

王水司松了一口氣,躬身一禮,提著籃子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而後面兩個灰衣人已經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一切如常。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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