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冰洋,阿瓦隆
奧丁看著被萊汀、卓米和格萊普尼爾三條鎖鏈牢牢鎖住的陳鴻漸,被昆古尼爾貫穿身體的陳鴻漸也看著坐在斯萊普尼爾旁的奧丁,二人對視著,都是那樣面無表情。
奧丁燦金色的獨目閃過一絲波動:“你很幸運,凡人。”
陳鴻漸有些詫異,他雖然可以依靠言靈·造化勉強在昆古尼爾刺入身體後維持住自己的生命,但身體的確在一天天虛弱,他自然是不可能有什麽興趣和奧丁這個罪魁禍首交談。奧丁呢,堂堂神王,也沒興趣和他這個凡人交流,盡管二人每天都能看見彼此,卻是沒有半點交流。
“被堂堂神王和一位海洋與水之王聯手埋伏還不死,我也覺得我很幸運。”陳鴻漸嘴角一撇。
奧丁搖了搖頭,身上的甲胄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祂沒有為陳鴻漸解釋他所謂的“幸運”是什麽,只不過,他有些觸景生情。
曾幾何時,祂也有一群這樣的夥伴,無論前方有多麽危險都會與自己一同並肩作戰,只是,祂們已經悉數躺在了這裡……
奧丁的目光投向了那一個個存放著黃金棺材的洞穴,那都是祂們永眠的地方。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覬覦世界樹的智慧與力量,沒有選擇與那頭黑龍瓜分這些智慧與力量,自己的這些家人、同伴也不會永眠於此。
或許自己,也許再過不久也會去陪祂們了。
不過,在這之前,自己還有未完成的使命……
卡塞爾學院
盡管昂熱、守夜人等人已經相信了陳鴻漸的存在,但其他學院高層和秘黨元老以及弗羅斯特和僧侶校董這兩位校董依舊不相信陳鴻漸的存在。他們只能承認他們的認知可能出現了一部分問題,但不能確定陳鴻漸確有其人。其中還包括陳鴻漸的授業老師執行部部長施耐德,以及曾經在元老會議上為陳鴻漸說話的貝奧武夫。
他們和陳鴻漸之間的交際與情感都被阿卜杜拉·阿巴斯取代了,對於施耐德來說那才是他的學生,對於貝奧武夫來說阿卜杜拉·阿巴斯也才是自己看好的年輕人,而不是一個不存在於他們記憶中的陳鴻漸。
不過,隨著上杉越一家的來訪以及身為守護人之一的媧主的視頻電話,則讓不少人都意識到陳鴻漸的存在也許的確是真實的。
上杉越、源稚生和源稚女都是白王血裔,他們同樣對於自己記憶中的不合理之處產生了諸多的疑惑,出現了和繪梨衣一樣的狀況。尤其是上杉越,陳鴻漸對他來說並不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乾兒子,而是真正將他當成了親人,他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一個家人消失在了記憶之中,只是不確定對方的身份。
但這已經讓他感到十分憤怒了,他從年輕時開始就沒有什麽野心,只是想著吃喝玩樂享受酒池肉林。現在的他也只是想多陪伴一下自己的兒女,盡自己作為一個父親的職責,也作為向母親的贖罪。
可有人竟然奪走了他的家人!
至於媧主,身為血統無限接近於初代種級別的存在,縱然奧丁實力強勁到足以修改全世界人的記憶,但那份被分散成無數份的力量又如何能夠將媧主關於陳鴻漸的記憶也抹去?
上杉越一家和媧主的證詞徹底坐實了陳鴻漸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而突然出現的阿卜杜拉·阿巴斯,則可能是龍類乃至初代種,還有可能就是襲擊昂熱的凶手。
但,阿卜杜拉·阿巴斯卻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阿巴斯一向冷靜沉著,卻少有地在昂熱等人面前發了火:“怎麽可能!我雖然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鄉是哪裡,但我確信我阿卜杜拉·阿巴斯是真實存在的人,怎麽可能是龍類!”
“施耐德老師,是您親自將我招招收入學的!”
施耐德看著為自己的身份辯解著的阿巴斯,臉上露出一抹猶豫,那是他的學生啊,是他親自培養起來的優秀學生,他打心底裡不願意相信那是龍類或是龍類派來的臥底。
他拿出一份檔案,扔在桌面上。
“這是阿巴斯的檔案。”
“他自有記憶以後就生活在中東地區某個邊遠的小鎮,無父無母的他也從未接受過任何系統化的教育,只是靠著血統優勢勉強在那個政府軍和反對派交界處的小鎮苦苦掙扎存活著。”
施耐德的眼中眼中掠過一抹深邃:“在你們眼裡,阿巴斯可能是個極度完美的人,尤其是作為一名屠龍者他太完美了。冷靜、謙遜、寬容、友善,思維縝密的同時又有著強大的力量,而且充滿正義感。人們似乎在他身上挑不出任何缺點,這也許也是大家最懷疑他的地方。”
“可但凡是人類就會有缺點,看起來完美的人,只是把缺點藏得很好。”
“阿巴斯從小就和一群流浪兒結成幫會,給自己起各種威武的綽號,結伴跟在那些帶食物回家的女人後面,忽然衝出去將她推倒在地,搶走她落在地上的食物,甚至是邊跑邊吃,這樣哪怕被人抓住也只是挨頓打而已。在冬天的時候,路面結冰,一些腿腳不好的老婦人被推倒後經常會摔斷腿或是腰,再也站不起來,活生生凍死在嚴寒之中,但阿巴斯和他的夥伴們卻只是指著那些站不起來的老婦人哈哈大笑,然後揚長而去。”
在施耐德的故事中,阿巴斯聽上去是個窮凶極惡的人,因為似乎已經有不少人間接地因為阿巴斯和他的小夥伴們喪命,可他們卻沒有絲毫憐憫反而是嘲笑她們的弱小。
但,阿巴斯真的那麽凶狠嗎?
那時候的阿巴斯根本沒有人教導他善惡觀,而當時的小鎮因為處於交戰雙方的領土交界處,秩序混亂,哪怕原來有善惡觀的人也在動蕩的時局和社會下墮落,為了活命而乾盡惡事,又更何況一群孩子?
“他是一顆被埋藏在礦砂中的巨鑽,如果不被發現,一輩子都默默無聞,可一旦現世,就會放射出璀璨的光彩。我不知道那個陳鴻漸是否真的是我的學生,可我並不記得他,阿巴斯才是我的學生。盡管有很多證據證明他可能是虛構的,但我還是願意相信我的學生不是龍類,更不是不死徒。”
施耐德的話擲地有聲,盡管昂熱、路明非等人都認可他所說的,但這樣的一位老師顯然是一個合格的好老師。
阿巴斯緩緩地跪倒在地上,雙目赤紅。
西拉的人格潛藏在他的腦海中,而現在控制這具軀體的人只是那個純粹的阿卜杜拉·阿巴斯。作為人類的阿巴斯是有感情的,他感受到了施耐德對他的愛。
“施耐德老師,不用說了,我願意接受秘黨的監管。”
阿巴斯深吸一口氣,說道:“但是我希望你們可以再聽我說一個故事,一個沒有被記錄在我的個人檔案上的故事。”
“有一天,在街上出現了一張廣告,是一位孤兒院長在小鎮外為我們這種無家可歸的孩子提供了一個擁有溫暖的床鋪和火爐以及充足的食物的家。但生活在交戰地區的人們,哪怕是小孩,心思也是偏成熟和陰暗的,這樣的廣告在我們看來就像是老巫婆邀請孩子們去她的糖果屋。可那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早,氣溫也更低,我們沒有儲存足夠的食物,很快就吃光了,每天早上睡醒都能發現不少夥伴在嚴寒中凍死、餓死,再也醒不過來了。
於是,我最終下定決心嘗試去那所孤兒院看看,畢竟最幼小的我已經別無選擇,在鎮子上待著必死無疑。我迎著暴雪走了幾天幾夜,憑著廣告牌上的地圖在山裡和橡樹林裡摸索著,來到了孤兒院的附近。如果不是孤兒院長養的那條名叫伯納德的聖伯納犬脖子上拴著的小橡木桶裡的熱水,我可能就會死在半路上。
到達了孤兒院後,院長很高興我這個第一個來孤兒院的孩子,給我吃熱乎乎的糕餅,泡熱水澡,給我鋪床,並希望我邀請更多的小夥伴來他的孤兒院。
在這種混亂的時局中生存的我,多少也看得出什麽樣的人是真心幫助我這種流浪兒,什麽樣的人是別有企圖或是心懷不軌,那雙眼睛是我有生以來看到過的最真摯的眼神。
我回到鎮上以後,邀請了我的夥伴們一起來,但他們並不相信我,可無情的寒風和已經枯竭的食物存儲讓他們不得不對我口中的孤兒院抱有一絲希望。最終,我們這八個孩子都住在了孤兒院長的家裡,最大的十五六歲,過上了一段時間的幸福生活。
孤兒院長在我們的身體稍微變得壯實了一些後,讓我們為他乾些小活,比如除草、挖水渠、曬書、準備過冬的柴禾,都是些很輕松的活,至少比起搶奪別人的食物和挨打來說絕對是輕松。可有時候我們也會搞砸,院長也會為此而生氣,氣急敗壞地責罵我們。但往往第二天他就什麽也不記得了,救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依舊那樣和藹慈祥,還在聖誕節的時候讓我們吃到了牛肉和各種蔬菜,送了我們一人一雙厚羊毛襪作為聖誕禮物。”
聽到這裡,眾人都以為這會是個溫馨的故事,但阿巴斯的臉色卻是突變,陰鷙的面容上,憤怒、自責和懊悔的神情逐一閃過,他們都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可能並不是那麽美好了。
而夏彌卻是微眯雙眼,寶石般的雙眸中閃過一抹驚異,不作聲色地看向了阿卜杜拉·阿巴斯。
這個故事,似乎有點耳熟……但她沒有出言,只是默默地等待著阿巴斯敘說故事的後續。
“隨著年歲日長,我的那些小夥伴,或者應該稱之為我的兄弟姐妹們,他們的叛逆期到了,經常惹院長生氣,就連鎮長也幾次來提醒他不應該收留我們這些社會敗類,但院長卻沒有在意,只是更加疼愛年紀還小依舊十分聽話懂事的我。
他說他就是要通過對乖巧懂事的我好來告訴我的兄弟姐妹們,乖孩子會得到他的疼愛和獎勵,這樣他們也會變得像我一樣了。一次酒醉,他還向我炫耀了自己儲存在保險櫃裡的金條,說有朝一日他要為最聰明、最有音樂天賦的買了一個架子鼓當生日禮物,還許諾要送我去沒有戰亂的地方學習,為我出唱片。
可我不小心把這件事吐露給了我的兄弟姐妹們,早就對待在深山裡陪伴一個糟老頭子的生活感到不滿的他們在某天夜裡,趁著院長酒醉的時候,手持木棍襲擊了他,用菜刀割破了伯納德的咽喉。本來處於睡眠中的我驚醒了,但我已經來不及阻止他們,也沒有勇氣阻止他們,害怕他們連我一起殺死。
於是,在院長的哀嚎聲和骨頭斷掉的聲音中,我逃走了,逃回了鎮子裡,遠遠地看著孤兒院的方向傳來的火光。後來,我我又回去了,但是那所孤兒院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院長的屍體應該是被埋葬在了廢墟之下,院子裡還躺著伯納德的屍體。
那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院長在酒醉後說要送我去讀書和為我出唱片時的眼神,正是一個父親看兒子時的眼神,我這才明白原來他是真的將我當成了自己的孩子,而我一生中唯一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眾人忍不住搖頭歎氣,這就是人性。
很多時候,人性都是經不起考驗的。平時與你關系密切的親朋好友在你遇到事情的時候,也許就是第一個拒絕你求助的人。 而在那種處於交戰邊界的小鎮裡生存的人更是如此,只不過當他們人性中醜惡的一面展現出來的時候就不止是拒絕求助那麽簡單了。
“只可惜,在這之後的很多年裡,我一直在尋找他們,甚至將超A級的權限挪為私用來尋找他們的藏身地,可即便是借助Eva,我也還是查不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好像做完那件事之後他們就人間蒸發了一樣。”
阿巴斯咬牙切齒,話語中帶著殺意,可以想象他對當年的事情究竟有多麽懊悔和自責。
“如果找到了他們呢?盡管你似乎是擁有宗教信仰的學生, 但我並不認為你真的相信神會懲罰惡人。”
昂熱放下了手中的雪茄,神情肅穆地問道。
“如果真的有神,那麽我就是神的利刃;如果沒有,那麽我就把他們帶去地獄,交給魔鬼來審判。”
“如果既沒有神,也沒有魔鬼,那麽我就親手……殺了他們。”
阿巴斯的神色很平靜,很難想象上一刻他的臉色是那麽的猙獰,語氣是那樣凶狠,仿佛又回到了眾人記憶力那麽寬容、友善的阿卜杜拉·阿巴斯一樣。
只不過,夏彌的嘴角卻浮起一抹略帶寒意的笑容,她已經大致猜出了阿卜杜拉·阿巴斯的身份。
“是那個最受寵愛的小家夥啊,哪怕是創造了一個副人格也要向兄弟姐妹們復仇,真是有趣。而且你根本不明白你眼中和藹慈祥的‘院長’究竟有多麽恐怖,還被假象蒙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