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這樣的打算,張昭撫須一笑,問道:“曹郡尉怎麽也陷入這般境地?”
“何須明知故問?”曹豹冷哼一聲:“張氏乃彭城望族,你張子布雖入獄有些日子,不過這幾日這般大的動靜,豈能瞞過你的耳目?”
“如今彭城已陷入賊手,俺這敗軍之將,落入此地又有何稀奇?”
聽著對方話語中盡是蕭索之意,張昭笑了笑,溫言寬慰道:“孫子故有雲,知己知彼,便能百戰不殆,可兵凶戰危,世間又豈能真能長勝之將,不敗之軍?”
“郡尉若因此故,實無需太過介懷。”
“嘿,吾既無淮陰之智,項王之勇,若是兵敗也就坦然認了。”曹豹長歎一聲:“只是此戰之敗,非亡於外敵,實起於蕭牆!”
“此節才是令吾心恨難消!”
這最後一句話,說的當真是咬牙切齒,聲音暗啞,顯見其心中怒極,更是恨極。
“...”
聽到這話,張昭這始作俑者乾笑了聲,卻不好繼續接話,連忙轉移話題,道:“昭確實有一事不明,還望郡尉見教。”
曹豹橫了他眼,只是冷哼了聲,示意他續言。
“昭記得,郡尉之女已嫁於飛將軍為妻。”張昭狀似無意地道:“今袁軍既入城,卻不曾獲罪於公?”
“記得之前飛將軍投揚州牧又複離,雙方也算是素有嫌隙了吧?”
“袁軍?”
“揚州牧?”
聽到張昭這話,曹豹登時一怔,一雙豹眼直接便瞪了過去,語氣訝然道:“你是說袁公路?”
“張子布,你好端端提及此人作甚?”
曹豹如今雖兵敗被擒,更成了階下之囚,可因為自家便宜女婿的原因,在王政不曾下令之前,不但免了性命之虞,更沒受到什麽嚴刑拷打,每一句說的依舊是中氣十足,洪亮有力。
而這句話落入張昭的耳中,更是字字猶如雷音一般振聾發聵!
“你說什麽!”
終於意識到不對了,張昭驚的徹底失色,臉上再無一直保持的震驚從容。
他直接跑上前,緊緊攥住住了面前木柵,用力到指骨發白,青筋外凸:
“這幾日在攻彭城的,難道不是揚州牧的兵馬?”
驚懼之下,聲音都有些變調了。
看到對方這般失措表現,曹豹眼神一動,心中突然想到了什麽,面色登時一冷。
既能得陶謙信重,成為一國最高武官,曹豹自不可能真如外表那便粗豪,純是一介武夫,雖有了猜度,卻沒有立刻發作,只是冷笑一聲:“什麽揚州兵馬?”
橫了張昭一眼,曹豹淡淡道:“這夥人是黃巾賊寇!”
黃巾賊寇...
黃巾賊寇?
黃巾賊寇!
這輕描淡寫地一句話,聲音不大,語速也緩,卻讓張昭聽的驚心動魄,冷汗涔涔,更是直接呆如木雞,愣在原地,半晌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
腦海中不斷回蕩這句話,每重複一便,他便覺心中冷意便增一分。
到最後,更是覆蓋全身,從頭頂涼到腳底。
自家賭上全族前程,更反骨背刺做了賣城之舉,結果...
竟是在向一群黃巾賊獻媚邀功?
呆呆地站立了許久,張昭忽然哈哈笑了幾聲,凝視著對面嘶聲道:“曹豹,汝在妄言欺我!”
“豫州黃巾雖多,卻大多不成氣候,且盡已歸附袁公。”
“便是他們攻彭城,亦是袁公授意,又有何區別?”
“何況,據我所知,此次破城正是因為對面有一群精銳騎兵,人數更達千余,這豈是黃巾賊能有的手筆?”
“嘿,我隻說是黃巾賊寇。”曹豹不屑地撇了撇嘴,更露出嘲諷似的笑容:“何曾說過是豫州的黃巾?”
“一群賊人能有這般精銳的騎兵,吾也匪夷難解。”
“不過好教你知,賊人的來歷,便是在今日,由其欲招降我時,親口對我道出的!”
“這夥賊人,乃是青州的黃巾賊寇!”
說到這裡,曹豹突然仰天大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不斷拍著木柵,用力之大,直震的灰塵簌簌直下。
“張昭,張子布!”
他盯著失魂落魄的儒生,一字一頓的厲聲喝道:“汝這狼心狗行之輩,奴顏婢膝之徒!”
“當真是自作聰明,愚不可及。”
“以為是袁術來犯,便想著賣國求榮!”
“卻不想卻是認了黃巾這般不識綱常,不曉忠義的禽獸為主,當真是可笑啊,可笑!”
這般汙言喝罵,張昭卻是全無惱色,只是一臉木然地轉身,似乎無顏再與對方當面。
他仰頭,透過牢房的小窗向外看去,此時天色大亮,日正方中,其光熾熱,便是看一眼也覺暖意襲來,徐徐拂面。
但張昭卻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自家半世聲名....
張氏百年清譽....
都於今日毀與吾手了啊...
默默地想著,他再忍不住,側過頭去,任由淚水流淌。
......
“將軍,這邊走。”
王政點了點頭,昂然地走進了牢獄。
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腳下漸行漸低,似乎正向地底走去,王政跟在獄卒後面,不住眼打量這個新鮮所在。
說起來,兩世為人,這樣的地方,他倒是第一次踏足。
此時已不見天光,隻憑著前行獄卒手中的火把微光觀看四周。但見頭頂及兩側都由巨大青石砌成,略微用灰泥固住,並不著意擺放平整了。許多石頭突將出來,邊緣棱角甚是鋒利,若不小心行走,只怕要被傷害。石面上甚是潮濕,許多水滴凝在石上,粒粒分明。
行不多遠,轉過一處彎道,前面一片火光跳躍,卻是幾支火把插在牆上,熊熊燃著,照亮前面一排並立的十余個巨木牢籠。
乍一打開,便覺腐味、霉味、便溺臊氣一同灌入鼻來。
“咳咳。“
生平第一次覺得體質過人不是好事的王政連忙掩住了鼻子,抬眼過去,但見幾十個牢籠裡裝滿了人,內中男女老幼,盡都蓬頭垢面,衣衫襤褸。
見兩個獄卒迎著一群人到來,尤其是當前的王政,雖然年紀輕輕,但一眼便能看出其氣度不凡,眾囚立時鼓噪,不住的拍打牢柱鐐銬,嘶聲叫嚷。
一時間,牢裡各種聲息齊作,哭喊斥罵與哀求詛咒雜作一團。
見王政眉頭一皺,兩名獄卒神色一慌,連忙便要請罪。
“無妨。”王政擺了擺手,反倒溫言道:“剛剛掌控此城,人手不多,倒是辛苦你們在這等地方了。”
如今彭城國內的三處監獄,俱都是插入了部分天輔兵,混合之前原本的獄卒,一同看管。
見天公將軍這般和藹,兩個新任不久的獄卒俱是一臉感動,連道“願為將軍效死,何況執些勞務”之類的話。
王政點了點,又轉身看向那個中年漢子,道:“你家主人在何處,且帶我去吧。”
“是!”
漢子恭敬地回了聲,便帶著王政一行人繼續向前走去。
不久後,眾人便來到了張昭和曹豹兩人所在的牢房。
“將軍,這便是那曹豹。”
看到曹豹, 徐方連忙指了指。
“哦。”
王政卻暫時沒什麽興趣管他,呂布的嶽父而已,又不是呂布。
他向著張昭牢籠走近幾步,就著火把的光芒察看牢中的儒生,此時那人正背身面壁,卻是看不見面容。
這就是那個孫策遺言“內事不決問張昭”的主人公嗎?
這般想著,王政咳了聲,輕輕喚道:“張先生?”
連喚幾聲,卻見對方毫無反應,王政怔了怔,這什麽情況?
難道是在牢裡受了獄刑不成?
正疑惑間,卻見對面的曹豹哈哈大笑,笑聲中滿是譏嘲。
“張子布,你心心念念的主公來了,怎的這時卻裝聾作啞起來了。”
“還不趕緊大禮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