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騾子這等簡單牲靈眼裡,人類的廝殺唯一的意義,似乎就是讓它們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再無其他。
路線的變化,驅使著的變更,對它們而言便如同人類的模樣般,既無任何分別,也毫無意義可言。
於是當隊伍再次啟程時,它們也毫不介意這些變化變更,只是安之若素邁開蹄子,繼續運載著貨物向著趙縣軍營不斷靠近。
偶爾看到美味的野草時,低下頭狠狠地啃食一番,便足矣讓這些牲靈發出歡快的嘶鳴。
任縣這一支黃巾軍,似乎終於產生了一些積極的變化。
雖然好像還是和一隻軍隊扯不上什麽關系,哪怕穿著軍服持著武器。
但最起碼歸途中的他們變的沉靜許多,不再如來時那般吵鬧。
大聲喧嘩進步到了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也克制成了眼神交流,兩日來連番的戰火,無數人命的消逝,讓王政的分量越來越足,對他們的震懾也越來越大。
他們開始學會壓抑自己的隨性。
這正是一支正規軍隊必須經歷的過程。
時刻關注這支隊伍的王政,也敏銳的發現了這種變化。
心中正欣喜時,身邊突然出現細微的動靜,王政循聲回頭一看,卻是吳勝悄摸的靠了過來。
此時對方一臉疑惑,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
“何事?”是發現了嗎,王政問,卻突然捕捉到對方眼中隱隱的一絲驚懼。
眼神不對啊,不應該是驚喜嗎?
“那個,阿政,不知怎麽回事。”吳勝有些吞吞吐吐的道:“我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
難道還有其他事發生嗎?本來心中有數的王政,卻被吳勝這古怪眼神整的有些摸不準了。
“你說給我聽聽。”王政直接問道“怎麽個不同?”
“力氣好像變大了很多。”
說著,吳勝握緊了拳,關節交錯發出咯咯作響,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閉上眼睛想了想,語氣肯定地說道:“我比我健壯了。”
最後一句拗口的話,旁人或許乍聽一頭霧水,造成這變化的王政卻是心如明鏡,頓時放下心了。
從昨夜戰鬥表現,吳勝等人升階後的戰力增幅非常明顯,這當然不可能是憑空產生,必然是身體本身首先產生的變化,而這樣的變化,他們這些身體的主人再是遲鈍,也不可能一直察覺不到。
“變得健壯不是好事嗎?”王政聳了聳肩,笑道:“那你在怕什麽?”
他無法理解吳勝眼中的驚懼,作為男人,不都是應該渴望更高更快更強更持久的嗎?
何況這種變強還不需要去鍛煉吃藥,天降橫財一般,你怎麽會怕?
“可我昨天還沒有這樣啊。”
吳勝摸了摸頭,有些一頭霧水:“而且這來的莫名其妙啊?”
“倒是忘記這茬了。”
王政恍然。
他以為所有人都會對積極上升的變化欣然接受,卻忘了如果帶有“未知”這個因素的時候,不管是如何的積極上升,大部分現代人尚且會心生警惕,會想著尋找糖衣包裹裡的毒藥。更遑論這些古人了。
人類最古老最強烈的情感便是恐懼,而最古老最強烈的恐懼則來源於未知。
對於古代的平民百姓而言,最希望的生活狀態便是穩定,哪怕是日複一日的枯燥乏味。
因為穩定代表了安全,代表沒有危險和憂患,吃飽了的現代人會覺得穩定等於枯燥,
古代的平民百姓卻只求能永遠吃飽。 王政知道來龍去脈,自然隻想到了他們變的強壯只會高興。
卻忘了吳勝等人面臨“未知”時,自然會產生驚懼。
“阿勝,你毋虛多慮,你會有這變化其實我早就知曉。”
本是決定要到造勢時才廣而告之的隱秘,望著吳勝臉上的慌亂,王政終究心有不忍。
“就如我的神力一樣。”如同那夜一樣,王政再一次指向穹蒼,對著吳勝笑道:“明白了嗎。”
“啊?”
吳勝楞了一下,隨即眼睛一亮,終於明白過來,。
“哈哈阿政我也...”
吳勝正想要嘶吼幾聲發泄興奮,卻見王政搖了搖頭,做出無聲的口型:“先不要外傳。”
吳勝頓時住口,眼珠一轉,立刻就想到了其他方法宣泄。
於是王政只能無語地在旁看著他興奮的像個猴子一般,手舞足蹈起來。
第二日下午時,一行人終於回到了營地。
王政眼中精光一閃。是時候把規矩定起來了。
在這之前,他需要一場造勢,把“張角轉世”這個虛名徹底落實。
一群擔心自家漢子的婆娘在門口已苦侯許久,這時看到眾人平安歸來,頓時都面露喜事,又看到長長的騾隊隨後而至,更是欣喜若狂,喜氣洋洋地迎了上來。
眼見這般團聚場景,王政倒也識趣,笑了笑,轉頭對吳勝徐平幾個親信吩咐:“讓其他兄弟去和家人團聚,你們幾個再辛苦些,先把糧食軍械統計歸整。再找個地方安置。”
又對眾人說道:“大家稍作休息,今晚上咱們吃頓好的!”
此言一出,頓時歡呼聲震天動地。
王政擺了擺了手,一個人往自家營房走去。
直到此刻,心中那根時刻繃緊的弦才終於放松了下來,也終於不用再遮掩滿臉的疲倦,長呼一口氣。
連續幾日大腦連軸轉動,耗費心力之劇,遠過體力。
系統為什麽不能強化心緒呢?他有些遺憾的思忖。
“阿政,你回來了。”
一個熟悉的嬌軟聲音柔柔的飄進耳間。
王政一愣,抬頭一看,正是霍氏。
她正牽著霍柒站在營房左道口處,此刻輕咬唇瓣,正凝視著自己。
婦人一對如良夜星辰的明眸中眼波流轉,竟似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迫來,令王政突然有些不想直視。
他連忙移開視線,轉頭一看霍柒,卻又啞然失笑。
霍柒的眼神可比她娘親更要火辣。
只不過是直勾勾地望著遠處吳勝等人,或者說是他們正在整理的騾車。
這貪嘴丫頭真是餓死鬼投胎,王政無語。
不過霍柒這般作態,倒是讓他從剛才那片險些吞沒自己的旖旎中走了出來, 變的自然許多。
王政乾笑一聲,剛想說話,這時霍氏卻笑吟吟地先開了口。
“阿政,想什麽呢?想的這般入神。”
“我在想啊。”
鬼使神差地,王政回了一句調侃:
“嫂子這樣的仙女,何故會踏足這十丈軟紅,來這人間一遭?”
話剛一脫口,王政就後悔了。
前些日子才剛說過不會再隨意輕浮有失分寸,怎麽又對她說出這等戲言。
再小心放眼看向霍氏。
只見婦人本來清爽潔淨的一張鵝蛋臉,兩頰忽然飄過紅雲,露出羞怯的表情。
見王政投來視線,這次卻換成她失去了勇氣,登時垂低了臻首,眸光緊盯著自家腳尖出,似是被牢牢吸附了,一動也不敢動。
氣氛尷尬了起來。
這時霍柒腳步一動,似是想要跟上什麽。
王政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卻是吳勝等人正驅趕著騾車走向營中,霍柒也似被牽了魂般想要跟上,卻發現拽住自己手臂的娘親,卻是腳生根般一動不動,隻得戀戀不舍的收回視線。
這時她才終於不吝惜把一對眼眸瞟向了王政,開口第一句就開門見山,點明主題。
“大兄,你剛說晚上吃頓好的,可不許再騙我。”
“對了,是什麽好吃的吖?”
“你不用管。”王政長舒一口氣,侄女懂事了,知道幫叔叔解困了。
他趕緊跑了上去,將霍柒直接抱起,笑道:
“反正是很多很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