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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深夜。
舒縣城頭。
終於得了官身的魏延顯得精神很好,在城頭上昂首挺胸巡視了一天,即便日落月升依舊興致盎然,興致盎然。
又一次整理了兜鍪,愛惜地摸了摸周暉剛賞賜的甲胃,魏延剛準備走下城頭,卻是突然咦了一聲,旋即指著城外喝道:“你們看那是什麽?”
身後的親兵視線便立刻順著他的指尖望了過去,那是城西的方向。
昨日卷起的巨浪滔天今日已經平息,而且那巨浪本就更多發生在城北,而孫策軍西邊的大營白日裡一直很安靜,但是此刻卻像忽然有顆小石子投了進去,激起了層層的漣漪。
漣漪隨即擴大,如同又一股的浪潮,片刻功夫便攪動得火光衝天,人喊馬嘶,亂成一團。
“怎麽回事?”親兵們面面相覷:“這似乎像是兩支部曲發生了交戰?”
魏延也看出來了這點,旋即心中一個咯噔,升起一個不好的念頭,叫道:“哎呀,難道是...”
他抓著兜鍪在城頭上急步起來,一邊踱步一邊死死凝著西邊的方向,好一會,沉聲道:“速取縣府和軍營,報於縣君和王州牧知曉!”
親兵應諾,轉身轉身就走,沒兩步又停下來,摸了摸頭問道:“都尉,說什麽?”
魏延瞪了那親兵一眼:“這都看不出來嗎,城西軍營疑交戰生亂,那和他們交戰的是哪路人馬呢?如今整個舒城,乃至廬江還能有誰家兵馬敢和孫賊交戰?”
“都尉是說?”一旁的親兵驚呼一聲:“王校尉部突圍不成,又想要殺回城內?”
“不無可能。”魏延道:“反正先去通知縣君和王州牧再做計較。”
“喏!”
城西的騷亂沒多久便擴大成了動亂,借助他們營壘中衝天的火光,魏延遙遙隱見一支軍馬,打著大旗,如猛虎下山般在一員將校的帶領下,東奔西馳,徑穿過重重的圍困,直往城下殺來。
而經過短暫的慌亂,孫策軍也組織起了幾百人的騎兵,尾隨追趕。
夜色漆黑,
城頭上盡管有火把映照,也照不見城外三丈。護城河水悄然流淌,那支軍馬且戰且走,奔至河邊。亂糟糟的聲音傳入城中,是一群人在高叫:“快放下吊橋!開了城門。”
對於一座有護城河的城池而言,吊橋的重要性甚至大於城門,一待戰時,便有嚴格規定,若無主將的命令不管遇到何等情況都是禁止放下吊橋的。
此時守城的士卒彷徨無策,有腦子轉的快的,也都與魏延以及他的親兵們一樣,才想著這支軍馬沒準兒便是王熊所帶著突圍的騎兵,甚至可能還有黃忠的那支從臨湖退出來的部曲,並且豎在這彪軍馬最前頭的大旗,似也證明了這個推斷是正確的。
那面“王”字將旗血跡斑斑,破爛不堪,隱隱告訴了書喲偶人,便在這短短的一日功夫,這支部曲已經過不知多少的殘酷廝殺。
吊橋與城門都是有機關,可在城頭開放,只是看守機關的兩個都伯便是有心放友軍進城,卻沒這個權力,更怕擔了乾系,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聽見身後腳步聲響,扭頭一看,便見魏延領著人馬正闊步走來。
“都尉?”見到主心骨來了,都伯大喜,上前便道:“可要放他們進來?”
魏延擺了擺手,上前按住城牆垛口,吩咐左右打亮火把,旋即探頭下望。
影影綽綽看到,來的這支軍馬約有四五百人,就視線可見的部分,穿的似乎也正是天軍製式的黑甲,鎧甲上邊盡是血汙,有好幾個連馬都沒了,兩兩湊坐一匹。再往他們的臉上看,也一樣的沾滿血汙,瞧不清楚模樣,只見到一雙雙的眼睛,充滿疲憊與見到希望時的期冀。
莫非真是王熊部?
正這般暗自思忖,卻聽城下人聲再起,卻是一群人正高聲叫嚷:“俺們乃是天公將軍麾下天軍,快快開了城門!”
說話的功夫,後方的喊殺聲也響了起來,似是追趕他們的敵軍騎兵咬得很緊,也快奔到了城下。
魏延卻還是不放心,提氣高喝道:“王熊校尉呢,請他出來答話。”
“校尉今日下午突圍時被孫賊主將射了一箭,如今身負重傷,還不速開城門,趕緊救治!”
聽到魏延提起王熊,城下人愈發激動了,亂哄哄的喊道:“若是校尉有何不測,爾等擔當的起嗎?”
魏延聞言登時一驚,王熊受傷了?
身後的幾個親兵也是嚇了一跳,也在旁邊勸道:“都尉,看似不假,這些人穿的皆是徐州軍的鎧甲,王校尉的大旗也在此處,聽那喊殺的動靜孫賊片刻恐要追殺過來,要不咱們先放下吊橋,開了城門?”
“是啊,若是眼睜睜地看著這群徐州人被孫賊屠殺,王州牧那裡怕不好交代啊?”
“俺已派人去請示縣君,縣君命令不到,吊橋絕不能放!”魏延再往城下叫道:“兩軍對敵,豈能聞爾等一言,便遽開城門?有俺相識的人麽?請上前答話。”
聽到這話,城下的兵馬安靜了片刻,不久之後,便分開一條道路,有人叫道:“黃將軍來了!”
隨後,一將從後邊馳騁奔上。四五騎打著火把,映亮了他的面容,雖然隔得遠,光線也不亮,看不大清楚,但瞧著模樣似乎年紀不小,依稀是位老將。
那將駿馬長槍,挎弓負囊,隨後叫道:“可是陶縣尉麽,在下黃忠是也!”
黃忠?
魏延聽過這個名字,據說去年徐州攻北海時,此人每戰先登,十分勇酣,之前更在合肥和臨湖時大展神威,倒是不敢怠慢,連忙回道:
“在下魏延,乃是陶縣尉的副手。”
“黃將軍,王州牧不是讓王校尉和你出城救援龍舒麽,為何周折敗回?”
“魏都尉有所不知,孫賊狡詐,放水淹軍,咱們猝不及防損失慘重,受數千騎僅存剩下數百。”
那將大聲叫道:“這等兵馬還怎地突圍?隻好回城,都尉且快開了城門罷。”
說著,那將回首後顧,長槍也跟著向後一指:“孫賊大軍眼見便至,再不開門,便這數百人也保不住了!這可都是將軍麾下的虎賁精銳啊!”
魏延凝神觀瞧,隔了太遠,實在不能把黃忠看的清楚,況且便是看清了他之前也不曾見過黃忠,一時間顯得有些猶豫不決。
此時那將的聲音愈發急促:“都尉還在磨蹭些甚麽?咱們這些人好不容易殺出了孫賊的包圍,如今來到城下,你卻不肯開門,莫非是要看著咱們死在陣前麽?”
更有一些人在旁叫道:“這些江東老不安好心,這是存心要害俺們徐州兒郎啊!”
聽到這話魏延登時臉色難看起來,卻還是堅持道:“黃將軍亦知軍法,不得縣君和州牧令,城門實不敢開!”
“你這廝....”
那將聽到這話,似是十分氣憤,更想要痛罵出口,卻又按捺住了,只是咬牙切齒地道:“既如此,且快請將軍和縣君來罷。”
撥馬兜走,又往後陣廝殺處奔去,未及近前,一隻冷箭射來,正中胸前,大叫一聲,栽倒馬下。敗卒諸軍發一聲喊,奮力向前,把他搶了回來。百十人同聲高叫:“黃將軍也中箭了!”
城頭也驚惶起來,幾個都伯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對魏延壓低聲音道:“都尉,這黃忠據說乃是王州牧麾下的愛將,若是陣亡城下,恐怕後果堪虞啊,要不咱們還是開了城門?”
魏延聞言默然,暗自握緊了拳頭。
即便黃忠和王熊真的死在城下,按道理魏延也是在嚴格的遵守軍法,並無過錯,周暉自然不會怪責於他,可王政呢...
要是因此遷怒與他,甚至引起城內兩方的勢力火並,那這舒縣還守得住嗎?
即便如今王政在城內僅剩下了千余兵馬,可魏延是識貨的,能看出這些人俱是百戰老卒,十分勇悍,真要是火並,便是守軍這邊能勝,恐怕也會元氣大傷吧?
退一萬步說,便是王政暫時按捺下來,隱忍不發,要是等到他的其他兵馬匯聚之後再行發難,要他魏延為其愛將償命,那又如何是好?
心緒紛雜,重重顧慮之下,魏延的開始猶豫不決了。
便在此時,殺喊聲驟然大作!
魏延抬頭一看,卻見城外不遠處又出現了一路兵馬,正是孫策軍的騎兵大隊,前邊叫城的敗卒,不少滾落下馬,跪地乞求。有因絕望而俯首號哭的。好些人舉著兩個將官的身體,亂叫亂嚷,那黃忠和王熊皆是緊閉雙眼,箭插在胸,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敗卒們七嘴八舌的嚷道:“俺們等自從軍起,這條命便算賣給天公將軍了,今日陷入敵圍死不足惜!但是黃將軍是為我徐州棟梁,勇猛之名,世人皆知,怎可就此死在城下?”
“求都尉開了城門吧!”
魏延默然片刻道:“追兵離你們距離太近,城門若開,則孫賊勢必趁機奪城,如何是好?”
敗卒裡有幾個人立刻昂首叫道:“都尉且請放心讓黃將軍入城,後邊孫賊的追兵,自有俺們等廝殺阻截。即便盡數戰死城下,也絕不會叫孫賊過了護城河半步!這樣可行麽?”
聽到這番話,魏延倒還是神色平靜,身後幾個都伯卻是紛紛感慨,皆道這黃忠果然名不虛傳,得人之心竟至於斯,士卒們寧願自己死,也要送了他入城,不由也在旁邊勸道:“如此英雄怎可折在這裡,都尉,咱們要救下此人啊。”
“是啊是啊,這等人物必是王州牧的心腹愛將,不可不救啊。”
魏延卻還是搖了搖頭,隻道:“城門絕不可開,不過看在爾等這般忠心的份上,俺可令人放下吊籃,拉了黃將軍上城就是。”
“不開城門,可否放了吊橋?”
魏延再次拒絕了,城下喧嘩大作:“吊橋不放,怎麽過河?”
“遊過來。”
“黃將軍負有重傷,怎能見水?也請放下吊橋,且拉起吊籃,懸掛半空,孫賊大軍快到,其中必有箭手,箭失如蝗之下,如果射中繩索,掉下來怎麽辦?”
“魏都尉,無論如何,還請你打開城門吧。”
身旁的親兵和都伯們也紛紛勸道:“魏都尉,他們講的也有道理,孫賊大軍雖然將至,但是有這幾百人在外阻擋斷後,一時半刻還是不會有危險的,還是依從了他們罷!”
更有人忍不住道:“魏都尉莫要忘了,當日若非王州牧點你為將,出城作戰,怎能建立功勳,又焉能有今日風光?如今若是讓其愛將折在面前,豈不是忘...嘿。”
話雖未曾講完,但人人卻知道那未曾脫口的是什麽,魏延更是勃然大怒,瞋目揚眉,正待發作時,卻見此時,身後響起一陣腳步。
卻是一人急匆匆的趕將過來,魏延一打眼便認了出來,正是王政天誅營的哨騎,登時神色一喜。
那人奔至魏延的身邊,也不行禮,便湊了上前低聲耳語,三言兩語之間,魏延神情已恢復了平靜,旋即顧盼眾人,擺手道:“傳令,拉起吊橋,開啟城門!”
“喏!”
聽到這話,眾人紛紛松了一口氣。
不久之後,一陣刺耳的摩擦聲中,吊橋緩緩放下。
見狀,城外敗卒無不喜形於色,歡呼聲中,迅速地向城池貫湧而去。
......
月黑風高夜。
魏延居高臨下的俯視著。
他靜靜地地看著吊橋才剛放下,敗卒們已前追後趕,一窩蜂地地朝城門奔去,轉瞬便跨過了不短的距離。
他靜靜地看著時明時暗的火光下,那些敗卒們面容下,除了驚喜和緊張的神情之外,還有著小心翼翼的懷疑。
他靜靜地看著最前邊的敗卒高抬黃忠,等不及城門全部打開,側著身子便朝裡邊擠。後邊的敗卒,自發地放寬了彼此之間的距離,排成一個扇形的陣勢,百十隻手不約而同握緊了兵器。有的槍戈丟在了路上,不要緊,腰邊還有短刀與長劍。
魏延突然輕笑了聲,旋即道:“把城門再開的大些。”
同時間,下面也響起一陣喧囂:“城門且再放開些吧!”
生鏽的鐵鏈不斷晃動,在一陣刺耳的摩擦聲中,閘門已完全拉起。
這一刻,舒城門戶大開。
而那些敗卒也已大半擠入了城中。
下一刻,異變陡生!
卻見那些敗卒們突然將高舉的黃忠直接拋在地上,旋即數十人同聲發力,槍戈齊齊刺入城門內的守卒體內,刀劍劈砍在了阻擋在前面的天軍身上。
震天的殺喊聲中, 鮮血迸濺,斷臂殘飛。
敗卒裡先前答話的那個都伯更是奮不顧身地往前拚殺,帶頭喝道:“城門破了,少將軍令下,降者不殺!”
數十人一起鼓噪:“城門破了!降者不殺!”
再遠處,蹄聲如雷,卻是那支追擊的孫策軍驟然加速,催馬爭先,亦徑自往此殺來,人人亦同樣高聲大嚷:“城門破了!降者不殺!”
一時間城門內外盡皆敵軍的呐喊,聲勢驚天動地。
城頭上的守卒紛紛駭然,更有人驚呼地道:“糟了,中計了,快拉起吊橋,關上城門!”
“慢!”這時魏延卻澹澹地道:“既然開了門戶,就別急著關了。”
“把城門再開的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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