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動袁紹並不算難。」
魯肅道:「袁紹欲擊州牧,乃相疑州牧,欲先發製人也,州牧一旦主動示好,假臣與之,對袁紹而言,既知州牧暫無北望之心,南下便非當務之急,此是形勢所至。」
王政側目問道:「形勢所至?此話怎講?」
「下臣請為州牧分析群雄之形勢。」
「請。」
「方才子揚兄便曾說了,曹孟德據有兗豫,如今更將司隸攬入懷中,關中之地,四塞形勝,不僅為中原龍首,居高臨下,更乃天下之脊。」
魯肅道:「而如袁紹者,連遼東而坐河北,以冀燕為依托,顯鋒芒於中原,此謂側據九州之東,是為天下之臂也。」
「至於劉表、掩有荊襄九郡,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是為天下之腹也。」
「而州牧鼎足江東,險有天險之阻,橫斷南北道路,四通八達,下則囊括荊交,上則並吞北國,是為天下之腰也。」
「今天下大勢,看似群雄割據,然真有霸業之望者,蓋此四也,其他如劉璋、士燮、張魯、馬騰之輩,所佔之地無非或腿或膝,或為腳、趾,其地雖大,其人雖眾,無所用力處也。」
說到這裡,魯肅頓了頓道:「袁本初今佔幽燕,若為其計,自當先折天下之脊首,渾一形勝,再取天下之腰腹,貫通南北,便是他看不出此中關節,其麾下多有能臣,亦必會將此上策言明,當以取兗州、關中為先,滅我江淮為次。」
「而對於州牧而言,欲要鼎足江東,荊州也是先爭之處,必取之地,此亦大勢使然。」
王政還未說話,一旁的黃忠倒忍不住先問道:「為何?」
魯肅看了眼黃忠,微笑問道:「請問黃將軍,人體之中,腰腹何者為上?」
「額...」黃忠摸了摸自家的肚皮,「自然是腹部了。」
「這便是了。」
魯肅道:「州牧治下疆土,皆是四平八穩,條達輻輳,徐州起碼還有一座彭城雄關倚為門戶,揚州卻是毫無地利可言,凡重鎮要地,皆無名山大川之阻,唯一可依仗的,便是長江天險,黃將軍是荊州人,當知荊州正是佔據了長江的上遊,而揚州卻在下遊,倘若有戰,由江夏對壽春發動總攻,當是如何場景?」
眾人腦中登時出現了一副驚心動魄的畫面,王政更是劍眉一挑,喃喃自語:「順流而下,直取要害!」
「州牧說的不錯!」
魯肅指著懸掛與內殿左壁的地圖道:「州牧,諸君請看,從青州北海至徐州琅琊、下邳、再到揚州九江、廬江,此南北相接,首尾相連,便如常山之蛇,而壽春便如蛇之七寸,任何勢力一旦佔據荊州,便能順流而下,直接對我七寸要害發動猛攻,威脅之大,焉能容忍?」
「如袁術者,立足江東多年,竟連這般明顯的形勢都未曾發覺,反而舍近求遠,舍長取短,棄荊州不顧而先取徐州,如此愚不可及之人,若不敗亡,豈不謬哉?」
聽到這話,陸績倒還好些,如顧雍等壽春舊臣面面相窺,紛紛略露尷尬的神色,魯肅這話說的固然是袁術,又何嘗不是在說他們呢?
王政則是深深籲出一口濁氣。
從當初選擇自立的那一刻時,他固然已給自家規劃好了戰略藍圖,便是先取徐州,後取江東,繼而圖謀荊州、益州,暫時避開北地的群雄逐鹿。
這一條路線固然沒錯,但這並非說明當時的王政就具有多麽高深的戰略眼光,不過是因為從後世的歷史隱約覺得這條路是正確的,所謂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
而包括後面招募到的幾位謀士,無論是禰衡、郭嘉還是張昭,他們固然
也隱約猜到了王政的戰略意圖,並都認為這個戰略十分正確,卻都沒有真正給王政分析過為什麽正確,又正確在哪裡...
直到今日魯肅的出現,才讓王政真正徹底明白了過來,荊州對於揚州勢力的至關重要!
這一刻王政甚至明白了原本的歷史上,劉備勢力不過剛剛吹起了反攻的號角,孫權卻選擇這時罔顧大局對盟友蜀國進行背刺了...
要知那時的曹魏,依舊還是三國中勢力最強的一方。
因為之前的劉備不管地利上佔據如何大的優勢,單隻擁有一個荊州,甚至是不完整的荊州,他的實力便還不算強大,那便不具有實質上的威脅。
而得了益州之後卻是決然不同,對孫權而言,這時的蜀國哪怕實力不如魏國,但對他的威脅卻是遠遠大過後者,那是隨時時刻都可能直取他的首都,直攻他的要害。
聽到這裡,王政已大致清楚,綜合魯肅的論述,無非是三個重點,其一主動與袁紹結好,釋其猜忌,這樣袁紹自然會順應形勢先攻曹操,其二是兩不相幫,坐壁上觀袁曹相爭,其三則是先取荊襄,隨後益交,發展重點先南而後北。
這大致也和他當初的計劃不謀而合,王政顧盼左右,望向郭嘉道:「奉孝以為如何?」
郭嘉沉吟了片刻,慎重地說道:「此等大事,非一言兩語可決。」卻是暫時不置可否。
王政微微頷首,又聽魯肅說道:「下官尚有一言。」
「請講。」
「郭祭酒所言,固然老成謀國,此等外交國事,確非一言兩語可決,但也不可久拖不決。」
「何故?因州牧既入主壽春,在有識之士的眼中,便已成為天下之腰,足可左右大勢,就算州牧短時間內無意外圖,如脊、臂、腹者亦會來與我紛爭不休,是為樹欲靜而風不止也。」
王政默然片刻,抬頭一瞥,注意到魯肅此時嘴唇已是乾澀,方才想了起來,魯肅說他陪溫侯使者購買特產之後,旋即便來了王宮,於是笑問道:「雄辯之士侃侃而談,竟令本將聽入了神,此時方才醒悟,魯法曹可就過午食了麽?」
魯肅微微一怔,旋即坦然道:「尚未。」
王政哈哈一笑,擺手吩咐:「來人,且為魯法曹準備膳食。」
不久之後,待飯菜上來,王政留下肅與剛才沒有吃完飯的大臣們在殿上接著用食,自家則帶著其他等人轉入側廳,出了殿門不久,他問兩人道:「魯子敬其人,你們以為如何?」
禰衡和郭嘉面面相窺了會,禰衡道:「縱橫捭闔,辯麗橫肆,此蘇秦,張儀之徒也。」
郭嘉在旁補充了句:「單論遠見卓識,臣不及也。」
禰衡自身便是善於言辭之人,他認為魯肅是能和蘇秦、張儀相提並論的縱橫家,也就等同變相地認可其口才的犀利,至於郭嘉更是坦誠,直接便說單論分析時勢的大局觀上,魯肅已是勝過了他。
王政微微一笑,順勢說道:「能得正平,奉孝這等評語,這個魯肅的確是個人才,法曹之職委實委屈他了。」思忖了片刻,便即下令,拔擢魯肅進為九江征事,俸祿六百石,行參謀軍務。
征事乃西漢首置,本為丞相府的幕僚,在東漢時也常為小國國相或是郡守的屬官,品秩雖還要比劉曄的長史低上一些,卻是高過曹掾和少歷,相比之前的法曹算是連升了兩級。
作為穿越者的王政深知魯肅的本領,若按他的內心,自然是願意給魯肅更高的位置,讓其大展所長的,然則無規矩不成方圓,到了他這個位置,即便有著乾綱獨斷的權利和威望,卻也不便太過隨性行事,當初黃忠投效時甚至要從一階什長做起,相比之下,魯肅的已算是高了很多。
當然,這也是
因為其今日在殿上的表現出色的緣故,這才給了王政越級拔擢的理由,當著滿堂的***顯宦,初次晉見王政,魯肅便能不卑不亢,舉止落落大方,說明其有膽識;分析天下大勢,語言深入淺出,用的幾個比喻非常形象,並且恰當,使人不知不覺就接受了他的觀點,說明其有口才,尤其是最後對袁紹、曹操和王政三方當下處境的評價,更算的上是見識高明。
對於這些,即便是看其不順眼的張昭也不得不承認,所以在其侃侃而談的時候,郭嘉和禰衡等人便猜的出來,此人已是得到了王政的賞識,賞識之後自然便會重用,所以升官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既然魯肅出現,王政也不再遲疑,當即拍板讓其作為使者出使荊州,眾人皆無異議。
「子揚舉薦人才有功,當賞!」
心情舒暢之下,王政顯得頗為興奮,對劉曄笑道:「你想要什麽賞賜?盡管說來。」
劉曄一臉謙虛地道:「臣德薄能鮮,若非州牧信重,焉能添居長史之位,平日向覺惶恐,如今能為州牧引薦子敬兄,也算僥天之幸,哪裡還敢妄圖賞賜呢?」
「臣別無所求,唯願州牧基業愈發興旺,賢者能得其位,有才者皆可任之,如此,便是對臣最好的褒獎,最大的賞賜。」
王政笑道:「卿之所願,固我所願也,只是有功不賞,非為明也,雖然子揚婉拒,但是本將卻還得賞賜,不是因為你舉薦了人才而賞賜,而是要為其它的人做個表率。」
沉吟了片刻,吩咐親衛道:「去書房把本將的席鎮取來,送與子揚。」
席鎮,早在戰國時便已非常流行,在兩漢時達到了工藝的巔峰,一般的王宮貴族多用青銅或鎏金席鎮,王政這個席鎮是袁術的遺產,乃用更為罕見的犀璩所製,不僅價值更為珍稀,在王政看來,這樣更顯親近之意,畢竟劉曄可是阜陵王劉延的後代,一般的珍寶財物未必會放在眼裡。
劉曄大喜,當即拜倒謝恩。
因為歷史小白的緣故,王政不知道劉曄未來會成為曹魏的三朝元老,更為曹操屢獻妙計,所以自其投效以來,王政對其雖是禮遇,卻並未表現過太多的重視,對此劉曄也是暗自鬱鬱,時長暗自籌謀如何能獲得王政的青眼,沒想到這一次舉薦魯肅竟得到了意外之喜,不由大為振奮。
待親衛取來席鎮,王政親手賞給了劉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與眾人商議了會,三言兩語,便把魯肅出使的事情定了下來。
具體的操作,交給郭嘉和張昭協調辦理,眼見堂外天色已至下午,他之前便已和陸績說好,今日下午要去壽春城外巡視民情,也不再等魯肅等人過來,直接宣布議事結束。
待諸人退走,王政揮了揮手,招呼陸績、徐方等數人跟上,幾人輕車簡從,自出王宮,從東城門馳出壽春,徑往南面鄉野而去。
......
王政親自下到鄉野,自然對民情查問的很是詳細,再結合陸績等人的匯報,對他和孫策,袁術三方爭鋒所造成的負面影響,大致有了一個了解。
四個字,不容樂觀。
返回王宮後,王政沒讓陸績和徐方離開,留了下來一同晚食,又令人把郭嘉和張昭一同喚來,把所見所聞簡略地與諸人講了一遍,又將陸績和顧雍等人之前的匯報條陳放在桌上,讓所有人一起討論商議。
「本將之前以為難關只在缺糧..」
環視眾人,王政劍眉一挑,沉聲道:「今日一見,觸目驚心,不僅缺糧,民間還有勞力不足、耕牛不足、種子不足、農田遭害、灌溉的溝渠受損等等問題!」
「眼見入冬,入冬之後便是開春, 也就是說留給咱們的時間最多還有三月,若是這段時間不能解決這些問題,明年的春耕必受
影響!」
一旁的徐方亦表示讚同:「將軍所言不差,這些問題需得迅速解決,刻不容緩!」
「公紀,你為郡守,責無旁貸,元歎則久在壽春,管的更是民事。」王政直接點名:「對解決這些問題,可有辦法?」
「稟州牧。」
陸績拱手肅然道:「要說起來,缺糧才是最大的麻煩,不過如今咱們已是有了對策,便是往荊州求糧,且魯肅不日就會啟程,此節暫可不提。」
「至於耕牛、種子不足等等,也可請得徐州那邊出手相助,暫解燃眉之急,至於其他農田遭害,溝渠受損等問題,在臣看來其根源只在一處,便是勞力不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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