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看完軍報,王政不由展顏一笑。
“古劍和魏延之前向本將誇口,說是五日內,必能收復曲阿,如今算來,今日子時城破,可不正好就是在第五日時大獲全勝嗎?”
“好,好,甚好!”
王政看完軍報,思忖片刻,側目習五問道:“此次戰中,冀州軍表現如何?”
軍報中寥寥數語,主要說的是破城過程,斬首多少這些,但對王政過來,向袁譚借兵的目的,卻並不僅僅是為了攻佔丹陽,為了借助外力,減少自家軍隊的損失。
更想要提前了解一下袁紹,或者說是冀州強弩的實力。
“這群北蠻在攻城上面的確有些手段。”
將軍詢問,習五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器械之強,兵甲之精,也更強上一些,不過若真打起來,卻未必是俺們的對手。”
“哦?”王政笑道:“為何?”
“彼輩不夠悍勇,甚至有些怯懦!”
習五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俺記得將軍說過,狹路相逢勇者勝,兩軍對陣,打來打去,說到底是誰更敢拚命,這方面這群北老遠不如俺們!”
聞言,王政啞然失笑,微微搖了搖頭。
說到悍勇,說到拚命,冀州軍可能真的未必比得上他麾下的天軍士卒,那是因為袁紹沒有騎砍系統啊。
但若是要以冀州軍在曲阿的表現來評價,卻也有失公允。
那是怯懦麽?恐怕更應該說是蔣奇刻意在保存實力,避免折損,所以出工不出力吧?
不過這些話沒必要去合習五解釋,他喚來侍衛,沉聲說道:“令王熊遣派快騎,傳本將軍令,曲阿既已克複,吳縣便是門戶大開,此時已可由急轉緩,穩打穩扎,不必急於一時了。”
“我軍雖然獲勝,然程普乃久戰宿將,仍是不可小覷,命古劍、魏延遣派探馬,日夜巡防河岸,不得有誤。”
“另外...”
頓了頓,王政說道:“殺降之事不可再為,再將全柔等將並及俘虜,即日送來壽春,路上要好生善待,給其禮遇。不許輕慢,他們不是受了傷麽?讓軍中醫官細心照顧,仔細醫治!””
短短五日便攻克曲阿,的確是一場輝煌的勝利,王政歡喜之余,卻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
他先是告戒前線要根據形勢立刻轉移策略,由急轉緩,穩扎穩扎,另一方面也要不失警惕,嚴防河岸,注意吳縣等地的程普軍動向,以防止敵人反撲。
除了前線上的考量,王政腦筋轉的也快,立刻想到各地來賀喜的諸侯來使眼下都沒有走,仍在壽春,那傳令獻俘,不正是一個很好地宣揚徐州軍威的機會麽?
戰爭說到底是政治的延續,開打之前,自然是考慮如何獲勝,如何花費更小的代價,得勝之後,重點卻立刻要放到如何將這一場勝利的影響利益最大化了。
….親衛凜然應諾,在旁的習五卻是不免暗生猜測:“那全柔不過是一個書生,怎地聽將軍這話,卻似很重視此人一般?不僅要轉呈見其一面,還特意囑咐禮遇...莫非有收服之意?”
“怪哉,此戰中俺和校尉都未曾看出其有何能耐啊?”
自起事以來,王政收服的降將並不算少,如於禁、甘寧、臧霸、昌稀這些人,一開始其實都處於對立的狀態,卻一一或因形勢,或因王政的魅力和籠絡手段紛紛歸附,所以習五有此猜測,然則他因身份的差距,卻沒有猜對王政真正的想法。
王政真正的想法,根本就無關全柔個人,這誰啊?老子聽都沒聽過!
但他又的確有收服全柔的想法,為何?
此番古劍獻計破城,
的確立了大功,但卻不是沒有隱患,而這隱患便是出在了殺降一事。此事說起來情有可原,乃是為了打擊敵人的士氣,更快的攻佔曲阿,並非無意義的殺戮,但在王政眼裡,還是頗為不妥,委婉點說是殺降不祥,有失人心,直白點說後面的吳縣諸城,天軍攻打時誰TM還會投降?
退一萬步所,就算天軍兵鋒無匹,依舊可以摧枯拉朽般的奪下吳郡諸城,也還是會影響後續的境內安穩。
爛攤子雖然還沒出現,王政卻已敏銳的察覺到這一點,自然便想著趕緊補救。
拋開道德因素,無論戰爭還是政治,本就是無所不用其極,如屠城、殺降這等霸道手段其實也不是說完全不能用,若是貫徹到底,擺明車馬,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其實也不是不行,後世異族兩次問鼎中原,不就是靠著這個手段麽?
但關鍵是王政不是異族,他實在做不到“貫徹到底“,既然如此,那便只能讓手下人去做娼妓,他來樹立牌坊,盡量將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一方面,嚴令古劍等人不得繼續這般暴虐殺降,把曲阿的降軍悉數轉移後方,以免後面出現臨陣倒戈的情況,另一方面,善待全柔等人,顯示出徐州的仁義。
簡而言之,全柔這個“無名小卒”並不被王政放在眼裡,但善待此人可以彰顯寬宏,也可以把“鍋”甩開,殺降什麽的那是手下人自作主張,和我王禦寇全無半毛線的關系,以此盡量減輕江右軍民的憤怒,不落話柄。
二者,實則這是做給敵對勢力的將領們看的,青州王政絕非殘暴之君,這樣縱使不能讓他們納頭便拜,卻也能無形中讓他們不把“投降”這個選擇直接否定,或許立場就會有所動搖。M..
如果再加上欲借此向各地使者炫耀徐州軍威的這一層意思在內,只是在一個全柔的身上,王政便在片刻之間想出了三層文章!
這番深謀遠見,令人拍桉叫絕,換做剛穿越時那個王政,是決然想不出來的,他早已與曾經的自己判若兩人。
….所變化者,其實不僅僅是地位,權柄,乃至在系統面板上的數值,其實更多是...
是城府、是心性、是見識。
若是說王政以前的重心多在軍事,那麽現如今他的注意力就多轉移到了政治之上。
欲得天下,沒有強軍不成。但是只有強軍,沒有政治也不成。
倚仗軍隊顯赫一時者多,然皆如曇花一現,羽之神勇,千古無二,可楚漢之爭為何勝出的是“流氓”劉邦?
這些考量別說習五一階都伯,便是吳勝、徐方這些大將,恐怕也沒有這種眼光和見識,人言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然則...
除了極少數的天縱奇才生而知之,大多數芸芸眾生若是沒有先爬上那個位置,就永遠不會擁有這等思維。
習五立在一側,想不片刻,聽見王政再度開口。
“曲阿大捷,關系重大,不可沒有露布,傳本將令旨,即命張昭立刻草擬公文,並讓郭嘉、禰衡、陸績等人立刻入宮,共議要事。”
隨從接令,紛紛告退,各去辦事。習五撓了撓頭,也躬身一拜便想退走,王政卻沒就放他去,笑道:“你不必急走。待會兒諸位文武來到,必會有人問及收復曲阿的詳情,戰報說的必經不夠詳細。”
“你歷經了整個的戰事,且暫留下來,也好回答。”
“諾。”習五連忙應命。
.....
天色初明。
郭嘉等人還沒到,閑坐頗是無趣,王政便踱步走向窗漏,興趣盎然地望著窗外晨曦下的禦園春景,自有一種威凌天下的氣度,習五則小心翼翼地站在身側,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喘上一下。
王政突然輕輕地感慨了句,“不知不覺,又過了數月了啊。”
習五愕然抬頭,數月?
什麽數月?
似是感應到他的疑惑,王政回頭笑了笑道:“習五,你看本將現在整日深居宮內,罕有外出,此事是好,還是不好?”
習五不知其意,不敢貿然回答,說道:“將軍深居簡出,日日操勞政務,我軍能有今日氣象,全賴將軍英明。”
“深居簡出,埋首桉牘,嘿...說實話,真是沒啥意思。”
王政微微搖頭:“你可知方才只是看著軍報,本將便覺熱血沸騰,真恨不得親上戰場廝殺一番!”
說著,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油然浮現出懷念的神態,“這花草幽香,林木清新,固然好聞,可哪裡及得上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
“從青州一路殺到江東,地盤倒是越來越大,兵馬倒是越發雄壯,可說起來本將親自上陣的機會卻是愈發少了,嘖,老子常常都想,這系統要是能給我個分身的天賦就好了,那樣便可一分為二,一個在後方坐鎮,處理軍政諸事,另一個便能親率虎賁,攻城拔寨,陷陣斬將,如此豈不快哉?”
….王政這話裡很多詞語稀奇古怪,習五完全無法理解,但那句“老子”卻讓他心中一喜。
將軍在他面前爆粗口,那是沒把他當外人啊,不由受寵若驚,恭敬答道:“其實軍中很多兄弟也是這般想的。”
“若能跟隨將軍一同廝殺,那才是真正的...額,“想了半天,擠出一個,“三生有幸!”
“哈哈。“
王政不覺莞爾,心中一動,突然走到一旁,從一處器架上取出一柄長劍,手掌平貼劍鞘,慢慢地抹過。
順著他的指尖望去,明明劍未出鞘,習五只是看著,卻已有些心驚肉跳起來,聲音的變得磕巴起來:“這就是那柄乘勝萬裡伏神劍嗎?”
他現在是古劍的親衛,之前則是張饒的嫡系,很少有機會在王政本部效力,對那柄傳聞中的神劍向來隻聞其名。
“不錯,它便是乘勝萬裡伏。”
說到最後一個“伏”字,王政驟然伸手抓住了劍柄!
隨著“鏘”的一聲清鳴,劍已出鞘,像抽出了一道水波,余音如一根長線鳥鳥不絕,越散越遠,越拔越高,一時間竟蓋過了窗外的風聲翻湧,直有凌雲之勢。
王政將神劍直直地舉了起來。
此時旭日初升,他正對著東方,神劍甫一出鞘尚還鋒芒內斂,乍看毫不起眼,但乍一舉起,在朝暉映射下劍身仿佛突然間長了尺許,連劍光也像化成了有形有質,更有莫名威壓充盈於室,予人刺骨之感。
習五首當其衝,心頭湧上一股難以抵禦的寒意,只聽得“撲通”一聲,竟已不自覺地跪倒在地。
比傳聞中更離譜啊...
他在心中不斷地喊著,不過直視片刻,竟感覺自家已被奪取了魂魄。
作為天軍中人,習五自然早就聽說過王政的這柄神劍頗有神異之處,如切金斷玉,鋒芒無匹,又如只有王政一人可以不受反噬握持住它...
但習五萬萬沒想到,一柄兵器居然能生出令人不可仰視的威嚴?
習五不知道,這種“劍威”不是神劍散發出的,而是此時王政心神激蕩,豪情奮湧,又在清晨之時,日光之下,握持劍柄時不自覺便將自身的威勢發揮到了極致。
這其實是王政的威嚴!
王政沒有瞧習五一眼,只是專注地撫掌擦拭劍身,神劍無雙的鋒銳在他的掌心中變得無比柔順,任由王政不斷摩挲,直到撫至劍刃盡頭,王政突然輕輕一歎:
“你也很想出去吧?”
話音方落,劍身驀地無風自鳴,聲音尖銳急促,似乎對他的詢問做出回應。
極為強烈的回應。
“我知道了。”
映著微光,劍刃蕩漾著一抹青虹,王政輕輕拂過刀身,微微頷首:“再耐心等一些時日,不會等太久的。”
說著,走向窗漏,眸中厲芒爍閃,突的擎劍直舉,遙指南方,一字一頓地道:“若要本將親自出手,總不能是一般貓狗!”
….似是聽到了主人的保證,神劍雀躍不已,又是一聲「錚」的激響,懾人寒氣直往四面迫去。
人劍相映,氣勢直比天高,一旁的習五愈發瑟瑟發抖,連窗外花樹受到震蕩,灑下殘落瓣葉。
兩聲劍鳴先後響徹王宮,隨風悠揚,傳入了天際,亦傳入了郭嘉和禰衡的耳邊。
第一聲劍鳴時,兩人剛剛進入王宮,相隔甚遠,只是聽到動靜,卻沒聽清是什麽聲音,這第二聲時,卻是讓他們同時停步,回首東顧,面面相窺起來。
佇立良久,郭嘉突然歎了口氣:“主公什麽都好,唯有自負勇武這一點上,卻是有待商榷。”
禰衡不由一怔:“此話何意?”
“正平還沒聽明白嗎?”
郭嘉對著禰衡苦笑一聲, “凡音者,皆由人心而生,劍鳴康慨激越,冷冽肅殺,分明是說神劍渴飲人血,主公求戰心切。”
“這是靜極思動啊。”
“你是說主公又欲親征了?”
禰衡思忖了片刻,終於反應過來,不由大是搖頭:“丹陽、吳郡的戰事進展順利,主公沒有親征的理由。”
郭嘉道:“江右二郡,彈丸之地,那程普更只是孫策的一個臣子,又是敗軍之將,自然不會是主公心慕的戰場,所以...”
禰衡猜到了他的未訴之語:“所以來日若是西討荊州,主公必會親征?“
郭嘉微微頷首,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對禰衡正色道:“若真如你我所料,正平,到時萬不可出言勸阻,以免主公不喜!”
禰衡默然半晌,緩緩點頭。
他這段時日和郭嘉相處頗為融洽,當初的心結不說完全消解,也是去了大半,自然清楚郭嘉這話是出於善意。
王政沒有親自征討江右,一方面是婚期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程普未曾被他當做對手,但按郭嘉分析,他其實是躍躍欲試,不過強自按捺罷了。
但按捺的時間越久,一旦釋放時便越是勢大,基本上不存在更改心意的可能,誰勸也沒用!
既然沒用,何必又自討沒趣呢?
畢竟情分這東西,總有用完的時候,若是每次都與王政公然唱反調,一旦有朝一日,情分用完時,或許便會引來災殃。
相比從前,禰衡也成熟了不少,自然能明白郭嘉話中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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