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了,寒意也漸增,不過此時客棧雅間裡卻如春日一般光亮,和暖。
本來太史慈為替小妹賠禮,晚上特意擺了一桌宴席宴請周瑜,不過席上喝酒間和周瑜隨意一聊,越聊越合胃口,宴席之後又再次換了雅間,與之煮酒清談。
沒辦法,周公瑾不僅天生魅力過人,極易得人好感,關鍵是他還是這個時代一等一的兵法大家,太史慈亦是武將,自然很容易便與之相談甚歡,暢飲酣談之下,兩人間的感情迅速升溫,沒多久,便互稱表字了。
一直聊到用罷宵夜猶不覺疲,那個侍衛在旁一直聽的雲裡霧裡,早撐不住告退回了宿房,那個姓喬的少女倒是賴著不走,托著腮兒在旁聽著兩人談論沙場爭鋒,兵家行事,不時偷偷瞧一眼周瑜。
都說認真的男人最帥,談到自家最感興趣的話題,此時的周瑜眉眼間盡是飛揚的神采,本就俊秀的面孔平生出一種灼人的魅力,少女看著看著,不知想到了什麽,兩頰漸漸紅了起來,仿佛被酡紅塗醉一般,流媚飛豔,奪人眼目。
哎呀,瞎想什麽呢?
少女生怕被周瑜瞅見自家的異樣,連忙低下頭,將臉趴在漆案上,繼續胡思亂想起來,結果想著想著,瞌睡蟲就上來了,不知覺便陷入了迷糊中。
「這傻丫頭...」
太史慈寵溺地笑了笑,喚門外親衛送來厚毯,輕輕搭在她的身上,旋即又看向周瑜笑了笑,輕聲道:「今兒公瑾真把我的談性勾扯上來了,好一個「不殺之勝」,妙哉,妙哉。」
卻是兩人方才縱論古今,提到上古名將時,周瑜極為推崇西漢初年的靳歙。
靳歙並非無名之輩,他是西漢初年的開國功臣之一,更位列漢書《樊酈滕灌傅靳周傳》上,與樊噲、灌嬰等人共列。
但無論是在後世還是兩漢,其實算是一個名氣不大,或者說不夠響亮的冷門人物,屬於大家都知道他,但是很少知道他到底做過什麽的類型。
那麽周瑜為什麽推崇此人呢?
便在於靳歙作戰有一個極為明顯,且與眾不同的特點,便是殺戮甚少,降俘甚眾!
和漢軍中許多將領一樣,靳歙也是開始從劉邦的親軍中成長起來的,但從他載入史冊的第一戰開始,便永遠是抓獲俘虜的數量超過直接的殲敵斬首。
攻濟陽,殺將一人,斬首五十六人(並捕獲俘虜七十三人)
戰藍田北,斬車司馬二人,騎長一人,斬首二十八人(並捕獲俘虜五十七人)
隨著劉邦稱漢王后,戰事規模升級之下,靳歙的表現愈發誇張了。
比如彭城之戰,楚霸王項羽人生中的第二次高光時刻,世人皆知劉邦最後慘遭大敗,狼狽而歸,然而裡面其實有一個極為有趣的小插曲。
便在楚軍大舉反撲時,漢軍人人危恐,四方都有倒戈反叛,其中靳歙所鎮守的雍丘也出現了這個情況,結果他不僅據城自守平定了叛亂,保住了城池,還在自家軍隊一潰千裡的大勢下逆流而上,主動出擊,在滎陽大破楚軍。
這一役,靳歙又創造了一個極為誇張的數字,抓俘並勸得軍官十四人及部下四千六百八十人歸降劉邦。
請注意,這可是發生在彭城之戰的時期,彼時的劉邦正被項羽打的抱頭鼠竄,可以說無論是這場勝利,還是能在兵力不佔優勢的情況下抓俘這麽多人,都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情。
關鍵是還能勸降他們,還敢容納這麽多的俘虜...
後面靳歙也一直都是這樣與之不同的打仗,別人的戰績中不是大勝就是攻佔了多少地區,而靳歙呢?就是一個勁的抓俘虜,勸降。
朝歌一戰,俘獲敵兩員騎將
,並車馬二百五十匹。破趙軍之戰,俘獲敵軍官六人,並降卒二千四百人。平陽一戰,俘獲官吏兩人。好吧,對於楚軍就是勢如破竹了,漢軍一路高歌,自然靳歙部也是乘勝追擊了。到最後的江陵一戰,俘獲楚國上柱國大司馬及以下***八人,並生擒臨江王共尉。
當然,靳歙俘虜過最大牌的一個,還要說是兵仙韓信了,但這個倒不能算是單純的軍事勝利,畢竟其中有陳平出謀劃策,劉邦親自動手的原因。
不管如何,靳歙的確算是一個極有個人特色的名將,所以周瑜說他是「不殺之勝」,只是無論個人的名望還是家族發展都十分一般(靳家的爵位在文帝時期便「莫名其妙」被削了,導致從頭到尾,兩漢時期其都不算世家),不免叫人覺得可惜。
「子義兄說得極是,沙場爭鋒,得勝已是不易,殲敵更是艱難,如靳歙這般「不殺之勝」卻是難上加難。」
周瑜瞅著少女睡得香甜,也開始放輕聲音,「雖說慈不掌兵,但為將者心中當有尺度,形事當有分寸,寇可滅,敵當誅,卻不可濫殺無辜!「
「好一個不可濫殺無辜!「
聽到這話,太史慈大是認同,險些便要擊節而讚,將將忍住,連連點頭:「此言深得吾心,不止為將者當如此,為人主者更當如此。」
說到這裡,似是想到什麽,面色微暗,輕輕歎道:「只可惜當今亂世,豺狼當道,鼠輩橫行,而有些人雖是仁主,卻是不得時運。」
太史慈口中的後者倒不難猜,是仁主,卻不得時運,此時也就陳國的劉備相符,周瑜卻對另一件事很感興趣,「怎地,子義兄莫非要去投效劉備?」
「玄德公如今帳下缺的並非我這樣的人。」
太史慈搖了搖頭:「況且他當日被王政逐出徐州,定有雪恥之心,早晚兩方必有一戰,我若投其麾下,豈非會牽連親朋?」
其他諸侯爭鬥,固然也可能會出現敵人的謀臣武將,其家族親人在自家境內的情況,但因為彼此都是世家出身,基本還會保持一個「禍不及」家人的底線。
畢竟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你要是敢越過底線,別人難道就不敢嗎?
但王政不同啊。
他不是世家出身,麾下人也大多都是草芥,完全是有可能不講規矩,不講道理的。
況且在青州境內,王政名聲可遠比徐州要差,太史慈自便有了這個顧慮。
最關鍵的是劉備如今亦是客居陳國,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地盤,同樣太史慈也看不出他有多大的機會,否則倒是可以孤注一擲,勸服家族整體搬遷,自然便不用顧忌王政的報復了。
周瑜點了點頭,這方面他也是感同身受,正是因為叔父和家族投了王政,才造成他如今進退兩難的局面:「話說回來,子義你是東萊人,為何不去投王政呢?」
「莫非此子在你眼中,便是所謂的豺狼,鼠輩?」
「那倒不是。」太史慈用手指敲著案面:「此子在青州時雖多有殺戮,行事暴虐,但旁觀者清,此為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其入主徐州後的所行所為,更能驗證此點,此霸王道雜之也。」
「可見這王禦寇不僅非殘暴之君,反而是一位遠見卓識,張弛有度的有為之主。」
周瑜不料太史慈對王政的評價如此之高,不由微微一怔,訝然問道:「既如此,子義你是東萊人,為何不去投效王政?」
「公瑾有所不知。」
聽到這話,太史慈撫著短須,探身向前,聲音壓的越發低了,「之前徐州軍攻孔融時,不僅兵分兩路,更招攬了渤海群盜,水陸並舉,從後方攻我東萊,其中一支人馬便去了吾的家鄉黃縣。」
「這些賊子若只是奪城倒也罷
了,竟一路燒殺劫掠...」
說到這裡,太史慈輕哼一聲,眸中泛出冷光,「禍害吾鄉百姓,豈能坐視不理?我便帶著家將們剿滅了一股準備攻打黃縣的人馬,其賊首更是被我親手射殺!」
周瑜聽明白了,這賊首想必不是一般人物,否則太史慈不會如此顧忌。「此人是?」
「渤海群盜之首,海龍王張伯路的後裔,張崇嶽!」
太史慈沉聲說道:「得知此人身份後,我便知道惹了禍事,便讓手下人好生收尾,又一路追殺逃走的賊人,希望此事不要外泄,入城後更是遮掩身份,不叫家族張揚,以免外人得知我已歸家,有所聯想。」
「既如此,那又...」
「因為當日到底有無人走漏,誰也不知。「
太史慈苦笑一聲:「而渤海群盜如今已被收編入徐州水軍,其中不少人更是身居要職,假若我去投效王政,萬一被當日的漏網魚蝦認出來了,公瑾你說,我這不是自投羅網麽?」
說著,面露惆悵之色,長長歎了口氣,「王政乃是雄主,若能輔助成事,結束亂世,自可功成名就,標著青史,只可惜...」
太史慈的出身不能算低,卻也不算高,起碼和周瑜比起來,是遠遠不如的,這也是先後在孔融和劉繇手下不得重用,壯志難酬的原因之一,而這兩次失敗的經歷,導致了他如今在擇主上愈發沒有底氣了。
這就跟後世職場上人事招聘最為關注求職者的履歷一樣,學歷一般就算了,怎麽還老是跳槽呢?可見不夠沉穩,放在如今的大漢,就是心無忠義!
正惆悵間,少女揉著眼醒了過來,室內暖又蓋著毯子,此時她一張粉臉依舊紅通通地,不過已沒有之前單是兩頰的異樣了,「還沒聊完嗎,你們怎麽提起天公將軍了?」她好奇地問。
「之前孫策破皖城時多有殺戮,喬家亦受其害,最後無奈之下霜兒和我師妹分開逃走,故而對孫策極為痛恨。」
此時周瑜和孫策的名聲還沒達到後世的巔峰時刻,他們之間的情誼關系除了親近人和舒城人外,其實少有人知,太史慈自然不知,反而很是隨意地解釋道:「孫策後面被王政所滅,喬霜同仇敵愾,便說他是個英雄,喜歡稱呼其的舊稱。」
聽到這話,周瑜先是一怔,旋即陷入了沉默之中。
到這一刻他才明白過來,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悲歡並不相通,孫策之死,讓他痛心疾首,卻讓很多人拍手稱快,雀躍鼓舞。
但他也沒有遷怒喬霜和太史慈的理由,便如孫策攻皖城,在周瑜看來其實並不算是過錯。
那麽王政殺他又算是過錯麽?
「小賊,你怎麽了?」
眼見周瑜眸色突然泛起憂鬱,喬霜看著看著,既覺得癡迷,卻又覺得莫名心疼,不自覺便從錦墊上爬了起來,輕輕扯著周瑜的衣袖,柔聲問道:「你不開心嗎?」
喬霜話語裡透著的關切,讓周瑜心中一暖,轉望佳人,微微一笑道:「沒有,只是聽說你喜歡聽王州牧的事情,我正好與他共事過一段時日,方才便在想,要不要揀些他的故事說給你聽。」
「你認識天公將軍?」少女眸兒亮了起來,搖著他的衣袖嚷道:「快給我講道講道?」
兩人四目相對的郎情妾意,被一旁的太史慈盡收眼底,不由暗自怎舌。
好家夥,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嗎?
他將喬霜視為妹妹,又對周瑜印象頗佳,原本自是樂見其成的,不過一碼歸一碼,眼見形勢這麽發展下去,下一步恐怕就要進行喬霜自薦枕席了,那可是萬萬不成,絕對不行的...
那喬綰將來得知此事,定然是要找他麻煩的!
連忙乾咳一聲
, 挺身打斷,「沒規矩,別鬧,師兄與公瑾有正事要談。」
然後朝周瑜拱手道:「不知公瑾來襄陽是單純遊歷,還是另有要事?」
「你我一見如故,若有什麽地方需要為兄出力的,盡管直言。」
「慈雖青州人士,亦是客居此地,但師叔黃承彥與荊州牧劉表一貫交好,如有難事,倒能幫襯一二。」
黃承彥是太史慈的師叔?
此人乃是襄陽名士,周瑜亦久聞其名,當即喜道:「如此甚好,弟正有一事相求。」
「哼...順杆便往上爬。」
眼見周瑜頃刻間便將目光從自家身上移開,毫無半點留戀,喬霜有些失落,不滿地吐著舌尖道:‘你這小賊,好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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