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廬江郡的龍舒一樣,建昌是一個處在群山環繞的縣邑,旁邊正是雲居山。
雲居山是天柱山脈的分支之一,若以神祇的角度從雲端俯瞰,便會發現雲居山的形狀很有特點,就好像是一個酒甕一般。
甕口寬,甕頸細,甕肚則最為寬闊,長沙郡內最東面的下雋便位於雲居山的甕口,隨著山脈由東向西不斷收縮,形成了細窄的脖頸區域,艾縣便是在這個位置。
過了這個脖頸區,再往西南處,便是最寬闊的的甕肚,建昌便正位於此處。
若以距離而論,艾縣其實距離長沙更近,但因為處在雲居山的脖頸,道阻難行,不利輜重運輸,導致難以支撐大規模的戰役,故而在得知荊州邊境有異動的第一時間,王政和群臣商議之後,便決定調整戰略,改以建昌為新的進攻發起點。
建昌有幾個優勢,第一個便是從南昌到這裡,只需要經過一個縣邑建城,而建城和兩城之間的地勢都極為平坦,有利於大規模的行軍,扎營,乃至後勤的運輸。
第二個則是若能佔據建昌,王政便可兵鋒直指長沙的郡治縣臨湘,雖然兩者之間相隔數百裡,但是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城池阻隔,臨湘唯一的屏障便只有交錯橫行的湘水河道了。
換而言之,徐州軍一旦攻克建昌,就算是掌握了一條咽喉要道,打開了長沙郡的重心腹地。
按照霸府既定的作戰計劃,第一步就是在開戰當日,用先鋒部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建昌,然後軍隊直逼臨湘,集中優勢爭取在短日內
把臨湘也一並攻克,首府淪陷,長沙郡內勢力人心惶惶,正可挾大勝之威,繼續攻取益陽。
一旦將益陽也拿下了,其實基本就等同全盤掌握了長沙郡的核心腹地,徐州軍不僅可以隨意馳騁,將剩余的城池逐一拿下,還可以直接威脅襄陽所在的南郡!
當然,臨湘的東面雖然沒有屏障,但它作為一座首府,身邊不可能沒有其他城池拱衛,比如臨湘的東南面,數裡外便是湘南,湘南再往西面則正是醴(li)陵,這兩座城池分別都駐扎有數千的軍馬,一旦收到徐州軍進入長沙的消息,臨湘的太守勢必會讓它們即刻馳援。
所以為了不致因它們而影響主力的攻城,便在王政抵達南昌的當夜,建昌還沒有拿下的時候,便準備派出相應的軍隊作為側翼給予牽製,這一路的主帥正是徐方。
在甘寧和太史慈向著建昌進發的同時,徐方也率領了近萬天軍從南昌乘夜出發直奔宜春,兩方一為主力先鋒,一為側影呼應,經過兩日三夜夜的急行軍,分別抵達了目標城池之外。
徐方這一路既然是為側翼,主要任務就不是攻取壽春,而是繞過壽春直向醴陵城外進發,牽扯住此地和湘南的荊州軍,眼下主要攻勢的還是甘寧這一路人馬。
......
建昌雖只是個縣邑,但因處於兩州的邊界,加上豫章本就是揚州境內山越為患甚重的地方,從袁術之時便已經過多次的修繕,現如今城牆已是十分的高大堅固。
共有四個城門,分列東南西北。四座城門兩兩相對,在城內形成一條十字大街,是縣邑裡的交通乾道。
又因為建昌地處要衝,不僅人煙繁密,商貿往來亦是不少,城中的地方早不就不夠居住,所以在東、北兩個城門外,又建立有關城,所謂關城,就是在主城之外所建立的小城,與城池相連。
通常來說,每一個關城的面積是主城的四分之一大小。居民、百姓可以在這裡建造房屋,繁衍生息。人們常說:“東關、西關、南關、北關”,這個“關”,其實說的就是關城。除了較之主城為小之外,關城的其它的設施,諸如城牆、城門等等完全都是與主城一樣的。
也即是說,凡是建造有關城的城池,攻打起來就更是不易了,為何?
因為這樣一來,它的防禦其實比一般的郡治首府還要高了,比如壽春也不過是分內城和外城兩道關卡,而建昌卻需要先把兩座關城打下,再去對付主城的城門。
這其實還不是最難的,有些真正的重鎮不僅有關城,還會在主城城門內、乃至關城的城門內再建造有甕城,不僅如此,最誇張的是還有護城河...
這樣的城池,其實在冷兵器時代已算是“絕對防禦”了,即除了硬耗或策反內應之外,外部幾乎沒有任何被攻破的可能。
當然,這樣的城池整個大漢天下也沒幾座,起碼王政自起事以來,雖然破城無數,卻還沒有碰到過,臨淄彭城雖然難啃,畢竟還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完美無缺。
好在建昌只有兩個關城,西、南兩邊並無關城,算是稍微地減輕了一點甘寧部攻城的困難。
當一支陌生的兵馬突然出現在城外時,城中的守軍登時掀起一陣騷動,不過甘寧也不管守軍如何反應,只是有條不紊的暗影扎在,分兵遣將。
按照既定的部署,令太史慈引千人,去東、北兩面,圍住兩座關城,圍而不攻。然後親率三千人,開至建昌南城門下,選擇此處為主攻的方向。空出了西邊城門不圍也不打。此是為“圍三缺一”,很正統的攻城之道。
此時剛過了中午,日頭正豔,甘寧部急行軍百十裡,士卒多有疲憊,待扎下營寨,布置好了圍城,他傳令三軍:“各營埋鍋,入夜晚飯。飯後休息三個時辰,子夜前後開始攻城。”
為了防止長沙可能會派兵來援,他一面又遣派快馬,回去南昌請王政盡快把第二路的軍隊派來,同時又命令副將引本部哨探,繞過建昌,往長沙郡的方向運動,一邊打探消息,一邊權做監視。
對於守軍而言,敵人這次來襲的完全大出意料,之前境內雖然已是烽煙四起,但能看出徐州軍的攻城路線是想著先將豫章北部逐一攻克,既然打下了海昏和艾縣等地,接下來不是應該會繼續去攻打柴桑,歷陵這些地方麽...
怎麽突然跑來打咱們建昌了?
沒有得到一點的情況下,如今突然看到兵臨城下,守軍的驚惶可想而知,亂做一團,華歆倒也算是個反應快捷的人,當時就遣派出了兩隊信使,趁甘寧的陣勢還沒有布好,火速出城一路向西,指望能去請來荊州的援軍。
這兩隊信使才出城,其實就被甘寧部的探馬發現了,只是因為甘寧另有目的,所以隻當不見,放任他們快馬離去。
時至薄暮,南面送來軍報,徐方部的動作很快,此時已經繞過了宜春,正式跨入了長沙郡,目前倒是尚未對醴陵正式攻城,但甘寧一聽便知,這是在等他這一路打建康的結果。
雖然如此,他難得不急不躁,還是按照軍令,等三軍吃過晚飯,又休息多時,看夜色將至子夜,這才下令:
“準備攻城!”
......
子夜時分,月黑無風。
甘寧有意炫耀軍威,把主攻的軍馬調出營外,一字排開,緩步前行。三軍上下皆打起了火把,映照得城外十幾裡的方圓之地都是亮如白晝。並有數十人的騎兵小隊伍分作數股,也都分別高高執起火把,圍繞在軍隊的左右兩側來回馳騁。一連串的將令,通過他們傳送給各營各軍,旋即帶著太史慈等一眾將官,登上營外的一處高地,看各營排兵布陣。
】
深沉的夜中,甘寧豪氣大發,與諸人說道:“諸位,如今主公正在後方觀戰,等著前線的捷報,這一次攻打建昌可是難得的露臉機會,俺也是好不容易才從其他人的手裡爭來了這先鋒的位置,此回首戰,不僅要勝,還要勝的漂亮!”
旁人一人湊趣地道:“將軍,如何才算勝的漂亮?”
“那自然是速陷城池,生擒敵將了...”甘寧哈哈大笑,遙指建昌城道:“主公軍令說的是攻取建昌,生擒華歆,這一次咱們可萬萬不能再讓這豎儒跑了!”
“以我軍兵鋒之銳,氣勢之盛,攻克建昌倒是不成問題...”
太史慈沉吟片刻,正容說道:“不過之前哨騎回報,說這些時日來,華歆倒也沒有坐以待斃,不僅一直在和荊州聯絡,更以重利招了不少山越來助他守城,豫章山越向來凶悍,遠勝其他地方,恐怕難以一戰而定,不止如此,建昌離長沙不遠,至遲明晚,早則明天中午,就或有援軍來到。”
“區區野人,何足道哉?”甘寧瞥了眼太史慈,笑了笑道:“難道子義對此輩也有忌憚?要知自入揚州以來,我軍與山越也交手不知多少回了,哪一次不是大勝?”
“忌憚倒是談不上。”太史慈道:“末將只是擔心不能一戰而下,等到荊州援軍來到,怕弟兄們力氣不支。”
他們今日才抵達建昌,晚上就攻城,在太史慈看來,有些過於急切了,故而甘寧傳下子夜攻城的命令時,太史慈便曾表示過異議。
“兵貴神速,若是整頓一夜,豈非讓敵人有了更充足的反應時間?”
甘寧卻是不以為然,只是笑道:“咱們來建昌是為了幹什麽?當然是為了攻城。豈有軍馬已至,卻不攻城的道理,再者說了,主公令咱們攻打建昌,本也有誘使荊州軍來馳援的目的,此乃圍點打援也,既然如此,攻勢自然是愈猛烈越顯得真切!”
“將軍說的是極。”
見太史慈不再爭辯,甘寧哈哈一笑,意氣風發的往下俯視,此時軍隊陣勢已成。
擺在最前頭的,是拒馬之類的障礙物,攻城不但是要進攻,更要防止敵人出城反攻,所以第一列的陣地需要布下簡單的防禦措施。
拒馬之後,是盾牌手、弓箭手,再其次,依照射程遠近,布置下了數十座的投石機、弩車等物,這些器械擺設的陣地是獨立的,在這塊陣地兩側,則就是攻城的主力人馬,甘寧調了千余人,多數都是刀斧手,也有一部分長槍手。
又在主體陣地的兩翼,分別安放了百十人的側翼。側翼的作用,一則約束主力,監督主力攻城;二則若敵人反攻,也可以呼應主力,相為配合。
主體陣地加上側翼陣地,可以統稱之為攻城陣地。在攻城陣地的後邊,則又是數百人。這數百人的任務,不是攻城,而是與側翼相彷,一方面監督主力,一方面可充作預備隊,關鍵時刻拉上去。比如敵人反攻,前陣亂了,就該到他們上前。這一塊陣地,可稱之為預備隊陣地。
而在預備隊陣地之後,便是營寨。營寨中並不是空的,也有一部分軍馬。如果遇到的敵人太強,或者中了敵人的計策攻城失利,乃至攻城陣地和預備隊陣地都被其反攻佔據,至少還能有營寨可做守衛。
甘寧等人所在的位置,不是很靠前,就在主力陣地和預備隊陣地之間。一兩千人,聽起來不多,但都是全幅披掛,尤其現在夜深,但見處處火把,槍矛如林,不間斷地口令此起彼伏, 列起軍陣來,聲勢還是很大的。
甘寧看得多時,又去看對面城中,半晌後突然輕“咦”了一聲,訝然說道:“子義,這城中守將看來能耐不小啊,咱們白天剛來時,軍卒明顯大為意外,更十分慌亂,如今不過幾個時辰,卻是有條有序,一點不見紛亂了。”
“你可知此人是誰?”
“不知。”太史慈沉聲說道:“不過末將以為,這整軍之能,或許是出自華歆之手。”
“華歆?”甘寧連連搖頭:“這豎儒若有這等能耐,咱們當初拿下南昌豈會那般輕易?”
“豈不聞知恥而後勇?”
太史慈卻還是堅持著自己的判斷:“華歆乃是名士,之前不習武事,方有南昌之慘敗,痛定思痛之下,有所改變,有所長進,才是應有之理。”
說著,他凝視著夜色中的建昌城,神情肅然地道:“甘將軍,看來今夜會有一場硬仗要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