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發了一通脾氣,袁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閉目深呼吸了幾下,再睜開眼時,起碼表面上已是恢復了一些平靜。
他重新坐會了原位,冷冷盯視著面前跪伏的李仁,硬生生地忍住了喚來親衛將這庸人推出去斬了的衝動,只是冷笑著道:“很好,很好!”
“本侯問你,那豎子給了你什麽好處?”
袁術十分清楚,李仁不可能不清楚將此事的風險,如果不是收了什麽好處,是斷然沒這個膽量答應帶回這句話的。
李仁正想開口否認,余光卻看到袁術眼中的殺機,登時心中一個咯噔,已是十分知道,自己只有一次說話的機會了!
若是自家此事再失口否認,後面若是被潛伏在徐州的暗探查了出來的話,那就是欺君了!
受賄自然也很嚴重,卻未必是死罪,可要是再加上欺騙袁術...
“黃金千兩...“
簡短的一句話卻幾乎讓李仁耗盡了所有的氣力,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說出,因為他能感覺到此時袁術注射過來的目光鋒銳直入刀劍,落在他的身上,更讓李仁在這仲夏之季,卻覺遍地生寒,更覺如坐針氈一般。
但即便如此,李仁其實還是有所隱瞞了。
驅使他冒著生命危險的情況下在袁術面前說這句話,其實還是因為王政的另一個承諾。
無論事成與否,王政都會在徐州給李仁和他的家族,妻小留有一席之地!
“豎子好大的手筆啊,區區四字...”
“便價值千金呐!”
大概是心中怒極,袁術聽到這話反而仰天大笑起來,只是笑聲中除了森然的殺意之外,更有著隱隱的淒涼。
而此時此刻,無論是李仁還是一旁的楊弘,俱都默然無語,不敢說話。
笑了好半晌的功夫,袁術再次看著李仁時,面色已恢復了平靜:“本侯的帳下若是都是你這樣貪財的將領,恐怕破家身死之日,已不遠矣。”
不好!
難道王政猜錯了...君侯不會答應這條件?
李仁聽到這話,本能地感到不妙,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連連叩首,高呼不斷:“末將有罪,請君侯念在往日情分...”
話未講完,便被袁術冷笑著打斷:“汝何罪之有?”
袁術其實清楚,如李仁這般的人在自家軍隊體系中其實並不少見,甚至類似的貪汙受賄在文官裡也早已蔚然成風,包括身邊的楊弘,說起來做過的一些不法之事難道還少嗎?
他更為震怒的還是王政趁火打劫的舉動,且竟敢公然行賄一個他國的使者!
且這個豎子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
他去年拿下的徐州,今年開春便去進攻了青州北海,如今戰事剛定,這又將目光投降了沛國?
不...恐怕不僅僅是一個沛國吧?
是整個豫州吧!
這豎子也不怕吃的太快把自己撐死麽?袁術咬牙牙齒地向著,還是說對方瞅準了這是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
已經初步從震怒中平息下來的他,心裡不斷盤算起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再看向眼前那個跪伏在地的莽漢,此時一臉的驚慌失措,簡直是要多不堪有多不堪。
貪財不說,還這般怕死...
這讓袁術惱怒中多了幾分齒冷,心中又生出了一個念頭,待度過這次危急後,必須立刻去尋找一些堪當大用的將才了,如李仁陳蘭這些人,不能再重用了!
雖已將李仁徹底判了死刑,不過表面上他卻還是聲色不漏,反而歎了口氣道:“汝也跟著本侯多年的老人了,顧念舊情,且再饒你一次!”
“這兩年來戰事頻繁,
本侯正感國庫空虛,這樣吧,你回去後自己把這千兩黃金交上去,正好充當來日的軍餉所需。”“是是是,多些君侯網開一面!”
聽袁術的意思,這件事似乎就此揭過了,這讓李仁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謝恩。只不過重新從地上爬起來後,原本的驚慌初步平定下來、冷汗也消去,李仁心裡又不由得升起了懊惱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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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兩黃巾還沒在手裡暖熱乎,就這麽沒了?
早知道還不如不收這筆橫財呢,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又或者...剛才自家應該少報那麽一點點的?
他低著頭看著腳尖,心裡胡思亂想著,卻不想袁術沉吟片刻,忽然再度問起他來:“王政想要沛國的事,你怎麽看?”
啊?
聽到這話,李仁愕然抬頭,目光盡是訝然。
難得君侯這般雷霆震怒,加上又拆穿了自家私收賄賂,李仁本以為這件事已經徹底沒戲了,可怎麽這會袁術又問起了自家的看法?
李仁實在摸不清袁術如今究竟是什麽意思,心中顧慮萬千,一時間訥訥無言,不敢開口,生怕自己出言不慎,再度觸怒了對方,招惹殺身之禍。
“無論是紀靈還是孫策,俱都是爽利之人,怎地你卻如此婆媽?”
袁術看出了他的想法,愈發不屑了:“為將者當殺伐決斷,你且直言便是,本侯恕你無罪!”
有這句話保證,李仁踏實了不少。權衡片刻後,他決定不偏不倚的表明觀點,當然,首先還是要先表了一表自家的立場:
“君侯,單憑此等挾恩圖報的行徑,便可確定,王政此子狼子野心,實小人也!”
隨後才是扯回正題:“至於是否要答應此子的無理要求,自然是由君侯乾坤獨斷,臣不敢妄言,只不過...”
說到這裡,李仁頓了頓,小心斟酌著用詞:“若是王政不出兵,咱們接下來無論抽調汝南的大軍,抑或是九江的守卒,都具有更大的風險!”
“大批的軍馬調動瞞不過附近的敵人,一旦調回汝南軍,許都的曹操和昆陽的夏侯惇都會收到消息,極有可能趁機南下,到時不僅汝南全境俱會失守,曹軍更有可能和九江的孫策成功會師,攻擊我九江郡。”
“至於抽調九江的守卒...“李仁苦笑道:“這些部曲大或是新兵或是敗卒,短時間內很難形成一定的戰鬥力,若是正面與孫策碰上,恐怕...”後面的話卻是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此言有理。”
方才李仁說話時,楊弘一直眉頭緊鎖,神色帶著厭惡和憤怒,要說起來,相比陣亡的紀靈和叛變的孫策,袁術麾下眾將中,李仁和他往日的交情其實尚可,對於對方貪財怕死的心性楊弘也早有所知。
但他想不到李仁除了貪財怕死之外,竟還這般愚蠢無能!
而這兩點,恰恰是楊弘最不能忍受的!
只是厭惡歸厭惡,李仁最後的這段話卻讓楊弘深有同感,若說起來,其實王政對於袁術的威脅一點不比曹操和孫策小,甚至按照對方這兩年的發展速度,可能猶有過之!
但是在遠慮和近憂面前,誰都知道要先應對哪一個,畢竟眼下若都過不去了,又談什麽將來呢?
值此內外交困之際,在楊弘看來,這三個或明或暗的敵人裡,最先要解決的必然是孫策!
因為孫策了解揚州,了解袁術,更了解江東。
他所亮出來的刀鋒更是已快貼近到脖頸這般的要害了!
哪怕明知道將沛國拱手給王政乃是資敵之舉,可在當下,卻已是不得已而為之了。
“主公。”楊弘對著袁術道:“且答應吧!”
“答應?”袁術聞言側目過去,一臉的不可置信:“你要本侯答應?那可是沛國啊!”
“二十一個縣邑的沛國啊!”
“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壯士解腕!”楊弘滿臉肅容,也懶得糾正袁術的語病,要知沛國雖然有二十一個縣邑,可此時真正被袁術掌控的,其實只有十五個城池。
他只是一字一頓地道:“九江,汝南,沛國,三者相比之下,孰重孰輕,主公難道不知嗎?”
“若舍一沛國而能保全主公基業元氣,有何不可為之?相反,假若此時拒絕王政,咱們不僅失去了唯一的援手,甚至豎子若是惱羞成怒,亦大舉興兵來犯,行落井下石之舉,到時便是三面受敵,我等又要如何應對?”
“這...”雖然清楚楊弘言之有理,可是一想到沛國那麽一大塊地盤,袁術還是心如刀割一般,十分不舍。
能準確看清形勢的人已本是極少數的,在看清形勢後又能有所決斷,取舍,並願意做出妥協和最理智決定的人,更是難得可貴了。
尤其是得了傳國玉璽,又自認為天命所歸,乃是代漢者塗高的袁術,本都已在暢想位登九五的鼎盛時光,卻不料,轉眼間卻已面臨著生死存亡,國家傾覆的險惡局面,一時間心態哪裡扭轉的過來?
眼見袁術遲遲不開口,楊弘心中暗歎,卻還是要繼續勸戒:“何況依臣所見,王政索取沛國,倒也不全然都是壞處。”
沒有壞處...
袁術循聲望去,難道還有什麽好處不成?
“之前臣聽說王政會率領一萬五千余徐州軍入我境內,其實頗感不安,隻覺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迎著袁術不解的目光,楊弘解釋道:“不過王政既然借著此次出兵向主公討取沛國,其實也側面說明徐州接下來的重點會放在豫州,那便說明在王政心中,未來的敵人依舊會是曹操,以及袁紹,那邊證明其和主公的聯盟短期內依舊會繼續存在,雙方攜手對敵的情況不會改變,既如此,吾境的徐州兵馬威脅自然大減。”
“況且豫州境內除了汝南之外,便都是曹操和王政的勢力范圍,兩人素有恩怨,料來必有一戰,待解決孫策後,我揚州也可趁機休養生息,恢復元氣,待來日,未嘗沒有奪回沛國,乃至徐州的可能!”
言之有理啊...
楊弘侃侃而談的時候,袁術也陷入了思忖,的確啊,目前自家最缺的,不就是時間嗎?
沛國雖然不小,畢竟比不了汝南,揚州的重要啊!
他如今這般窘迫被動,說白了還是孫策和曹操挑的時機太好,正是趁著揚州軍去年在徐州損失慘重的情況下,他袁術如今缺兵少將,才敢這般放肆啊!
只要他袁術緩過這口氣,只要能把幾個方向的軍事壓力擋住,再想法重新招攬一批將才,再培養出一支萬余的精銳,那他袁術仍舊還是那個傲視群雄的天下最強諸侯!
至少一直以來,袁術自家堅信他比他那位同宗袁紹要更強!
至於王政,就算地盤再次擴大,正好也可以先幫自己擋住袁紹和曹操的壓力啊,等其價值耗盡,區區一個黃巾賊寇,還不是翻手覆滅的事?
想到這裡,袁術徹底清醒了,甚至開始反思起來,他看了眼楊弘,突然長歎一聲:“說起來,本侯當日的確失了分寸,悔不聽先生之言啊!”
“此時稱帝,的確不是時候啊!”
“主公如今醒悟亦不晚也。”楊弘亦是唏噓不已:“那這沛國...”
“若那豎子真有本事將孫策這個逆賊徹底剿滅...“袁術反覆斟酌,最終態度動搖了:“一個沛國,本侯倒也舍得!”
“就是本侯在沛國的那些官吏,兵馬...如果同意了王政的條件,難道全部調回九江嗎?”
“其他地方倒也罷了,龍亢和谷陽這兩座城池決不能給,守軍也不能撤!”
聽到這裡,楊弘連連搖頭:“龍亢乃是沛國南進九江的水陸要道, 谷陽則是陸路東入壽春的咽喉要道,這兩個地方斷然不能拱手讓人!”
說著,看了眼李仁,澹澹問道:“李將軍,你乃是沙場宿將,該清楚其中利害。”
“沛國其余十九城都可給與王政,唯有這兩處,卻是沒地商量余地,你覺得王政會否同意?“
見狀,李仁乾笑一聲,看了看楊弘,又望了望同樣撇過來的袁術,乾笑了聲,磕磕巴巴地道:“俺想...應該會同意吧?”
他也清楚,這應該是袁術和楊弘能夠接受的底線了,哪怕自家也沒有把握,卻也不可能在此時說個“不”字了。
“那就這樣罷!”
見李仁保證了,袁術陰沉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再三斟酌之後,深深看了仰後一眼,又冷眼掃過李仁,當即拍板。
“那你再去一趟下邳,告訴王政...”
“沛國本侯給了!”
“他要帶一萬五千人馬入揚州,本侯也允了!”
“但本侯的要求卻也不是簡單的解臨湖之圍了...”
說到這裡,袁術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那張熟悉的面容,眸中泛起了複雜難明的光芒。
那個俊美無鑄的少年,曾讓他發自肺腑地感慨過:使術有子如孫郎,死複何恨。
可是對方卻背叛了他!在最關鍵的時刻捅了自家一刀!
很痛啊...
驟然間,袁術面容劇烈地扭曲起來,隨後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緩緩合上了眼。
半晌,一道充滿殺意的冷酷聲音在殿內響起:
“這十三座城池,本侯要換來一顆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