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皇上見林汝行癟著一張臉回去的,心中有些不忍。
隨後派人送了些賞賜到了齊宣侯府。
除了些玉器簪環,還有一隻繡眼鳥。
這隻鳥翠綠顏色,眼睛上一圈白目眶,精致可愛。
可惜林汝行跟古代人不一樣,她不喜歡狎鳥,也就沒有多歡喜。
可是送賞的小內監卻反覆叮囑:這繡眼鳥可是皇上之前最喜歡的鳥,當時殿下問皇上討去賞玩,皇上都沒舍得,換了隻脆鶯給他。
好麽,這哪是送賞,這是送了個祖宗來。
林汝行哪敢抱怨,既然說了是皇上的上上榮寵,就命人掛在廳下最顯眼的簷下。
……
陳士傑閑著沒事,就想攛掇祝耽跟他去齊宣侯府找小四玩兒。
祝耽上朝打盹兒,在家倒是精力旺盛。
陳士傑去的時候,看到祝耽又在院子練劍。
“難怪你能出將,我只能賣話,你這也太拚了。”
史進一臉愁容:“拚什麽拚,陳大人還是勸勸殿下別練了。”
陳士傑倒是不明白,反過來勸史進:“你家殿下被葉二打敗過一次,心裡頭不服,所以見天兒練劍,這是好事兒啊,能爭天下第一,誰想當天下第二……”
史進被他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事兒個屁,要真是為了贏葉二就好了。
還不是他每次跟郡主慪氣,都拿練劍來撒火兒嗎?
好容易等祝耽累得動彈不了,陳士傑才上前訕訕著問:“你真不去侯府?”
祝耽氣喘籲籲,瞪著一雙幽怨眼神:“不去。”
陳士傑揣揣手:“哦。”
“那我自己去就是,聽說皇上將那隻繡眼鳥賞給小四了,我必定得去瞧瞧。”
祝耽神色一凜,咬著唇問道:“皇兄何時給她的繡眼鳥?”
“就是她進宮回去的第二日啊,要說還是皇上愛民如子,懂得憐惜體恤,既不能替小四擺平事端,就送個玩意兒安撫也是個意思,不像有的人,理不直嘛氣還壯……”
祝耽睚眥欲裂地站起身,提起劍吼一聲:“去,馬上就去,史進備車!”
他這個樣子把陳士傑嚇了一跳,當場就想反悔。
祝耽如果這樣拎著劍去了,那不得跟小四打起來?
史進也氣得一直拿手指點他,行,你就氣殿下,你就挑唆殿下,出了事兒你頂著啊。
“你氣我有什麽用,還不攔著殿下?”
史進白他一眼:“陳大人講話了,誰能攔得住天下第二呢?”
……
他們站在侯府門前,祝耽遲疑不絕。
他臉上的戾氣從下了馬車就漸漸消失,甚至還想把劍找個地方藏起來。
陳士傑這才松口氣。
侯府大門被一個小廝扯開,看到祝耽在門前,趕緊又關上。
祝耽隻好拍了兩下門說道:“本王要見你們郡主,速去通報。”
小廝在門裡回話:“殿下勿怪,郡主病了,暫不見客。”
祝耽生氣,更加大力拍門,嘴裡叫著:“宋管家,宋管家,給本王開門!”
半晌,宋管家才從門縫裡露出個腦袋,一臉為難地說:“殿下恕老奴死罪了,郡主叮囑她病中不見客,殿下請回吧。”
說完又把門合上了。
門內,那小廝渾身抖索著跟宋管家哭訴:“咱們什麽時候當過這樣的差事?給武召王吃閉門羹……還能活到吃晚膳嗎?”
宋管家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你、你怕什麽……沒、沒出息的東西……武召王也不能私闖家宅啊,
律法上也沒有這麽一條……放、放心,沒事兒的。” 小廝仿佛不太信任他:“那您抖得比我還狠。”
……
“哈哈……”
陳士傑在門外突然笑出聲來。
祝耽正一肚子的氣沒處撒,抬起腳來就要踹他,陳士傑擺手止住:“我說怎麽叫你來侯府你都不肯呢,我當你多大的志氣呢,合著這是知道自己會吃閉門羹啊……”
祝耽已經動手拔劍了。
陳士傑眼尖,嘻嘻笑一聲:“你要是欺負我,今天可真要白跑一趟了。”
祝耽把劍收了,挑眉看他:“你有辦法?”
陳士傑頗為得意,徑自上去叫門。
宋管家又把門打開,陳士傑還沒等他開口,就先說一句:“去通報,殿下和本官要見三小姐。”
宋管家沉吟了片刻,好像沒有不妥,郡主說她病中不見客,可是三小姐又沒病,也沒說不見客啊。
於是大門敞開,笑臉相迎。
祝耽看著陳士傑,滿臉驚奇。
陳士傑拿扇子輕佻地拍了他肩膀一下:“不用吃驚,殿下是正人君子,不通這種旁門左道才是正常的。”
……
林頌合聽說祝耽跟陳士傑要見她,匆匆忙忙從自己的院裡趕來。
主人沒到場,祝耽跟陳士傑也沒有進客廳,一直在廳下候著。
陳士傑指了指簷下掛著的鳥籠,跟祝耽說:“殿下,這便是皇上賞賜的繡眼鳥了。”
祝耽眯著眼遠遠看著,看不出在想什麽。
陳士傑走到鳥籠前,在食盒裡捏了一把谷子頂在指尖上,朝繡眼鳥伸過去。
那小精靈不怕生,就著他的指尖一下下啄著米。
“殿下,你不過來看看?這小東西果然可愛……”
祝耽搖頭:“你自己看吧。”
陳士傑笑得一臉慈悲,手裡卻趁人不注意,偷偷撥開了鳥籠的鐵銷子。
繡眼鳥試探地蹦了兩下,“撲拉”一聲飛了出來。
剛走到主院的林頌合差點叫出來,這可是禦賜之物,才一天就沒了,豈不是罪過?
那繡眼鳥飛到院中的海棠樹尖上呆了一會,幾個下人在底下拿著吃食誘著。
一個小廝好像頗懂這些,他嘴裡“啾啾”吹著哨子,那鳥兒好像聽懂了似的,便開始向下低飛。
正徘徊在祝耽頭頂,然後一個俯衝就飛下來。
祝耽突然拔出劍,在空中一揮,還沒看清劍影,就聽見一聲悶悶的落地聲。
剛才還飛得歡騰的繡眼鳥,現在正身首異處躺在地上。
要不是侍女冰藍攙著,林頌合就要嚇癱在地上了。
祝耽面色慘白,額頭上流下豆大的汗珠,看起來他也嚇得不輕。
滿院子的下人也都驚呆了,禦賜之物就這麽死了,他們還活得了麽?
陳士傑跑到祝耽面前,急得直埋怨:“你怎麽回事兒?就算再生氣也不能做得這麽明顯啊,這可是皇上賞的,這麽多人親眼看見呢,你一衝動拔劍宰了繡眼鳥,皇上那裡可怎麽交待?”
祝耽有點站不穩,陳士傑暗中使了點勁扶住他的胳膊:“不過宰了就宰了,你也不用嚇成這樣……讓下人看出來反而不妙。”
祝耽吃力地點點頭:“扶本王去室內坐會兒。”
陳士傑扶祝耽都進了客廳,又命人給祝耽端了茶水,祝耽一口氣喝了三盞,臉色才稍微好看些。
“三小姐,麻煩你將方才在院中的下人都叫進來,我有幾句話可否囑托一下?”
林頌合正愁不知道如何善後,趕緊按他說得辦。
一眾下人都老老實實站在廳內。
陳士傑不緊不慢地說:“諸位想必都知道這繡眼鳥是皇上的心愛之物,昨日才賜給郡主,今日便一命嗚呼,若是追究起來,有一個算一個,這院子裡的人誰都逃不了乾系。”
嚇得這些雜役家丁紛紛擦汗。
“殿下經年打仗,天生對襲擊他的東西比較敏感,方才那隻繡眼鳥突然要啄殿下,殿下才拿劍驅趕,只不過情急之下失手將它殺了,想必你們都看清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如何答。
宋管家上前說:“這繡眼鳥剛才俯衝而下,直奔殿下面門而去,真真嚇壞老奴了……”
隨後有人開始附和:“是啊……這繡眼鳥萬一啄了殿下的眼,後果不堪設想啊。”
陳士傑吐了口氣,暫且只能這樣了。
此時門外有人回稟:“郡主來了。”
陳士傑那半口氣又收了回去,心裡一揪:小四是繡眼鳥的主人,她可沒那麽好糊弄。
祝耽好像還沒緩過來,正閉著眼養精神。
林汝行在自己房裡就聽見了主院裡人聲嘈雜,趕過來就看見院子裡繡眼鳥的屍體。
她也正急著進來問問罪魁禍首。
陳士傑趕忙迎上去,堆起一臉的笑:“小四來啦?”
她還沒開口,陳士傑又說道:“皇上賜給你的繡眼鳥剛才跳樓自殺了。”
說完揮揮手,將廳裡的下人都轟走了。
林汝行納悶:“自殺?鳥還能自殺?”
陳士傑依舊嬉皮笑臉:“是啊,你想,它之前是供皇上賞玩的,如今突然降了身份,讓侯府的人賞玩,肯定是覺得不堪其辱,所以自殺了。”
林汝行掃了眼客廳,發現椅子上坐著的祝耽,面色煞白,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陳士傑見她神色不對,生怕她跟祝耽掐架,又上前兩步:“那小四你看,我們是將它土葬了還是胃葬了?”
林汝行果然又將矛頭對準他:“幾個意思?”
“土葬就是埋了,胃葬就是吃了,雖然小是小了點,不過可以燉盅湯,小四一個人喝還是夠的……”
林汝行狠狠打斷他:“你在搞什麽花樣!這可是禦賜之物,昨日送賞的內監再三叮囑要好生養護,沒準哪天還要帶進宮給皇上瞧的!若有人故意將它殺了,論罪當誅!現在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陳士傑馬上收起滿臉的不正經,嚴肅道:“郡主既然知道論罪當誅,那還請你顧念殿下。”
林汝行看了眼祝耽。
“是殿下誤殺的。”
林汝行疑惑:“繡眼鳥好好地在籠子裡,殿下怎會誤殺呢?”
陳士傑低下頭搓搓手:“我不小心碰了鳥籠的銷子,飛出來了。”
林汝行氣得坐下來,急躁地一直用手指彈著桌子:“那這個話該怎麽給皇上回?”
“剛才跟你府中的下人們統一了口徑,便說我不慎打開了鳥籠,它飛出去攻擊殿下,殿下不小心將其殺了。”
林汝行思忖片刻:“不妥,既然要回,那就少牽涉一人算一人,隻說不知為何鳥籠打開,它飛出去的。”
陳士傑眼圈一紅,上前幾步剛要開口,林汝行趕緊止住他:“不要矯情作態,就這麽說定了。”
說完起身又看了眼祝耽,只見他雙眸緊閉,表情不爽。
“殿下這是怎麽了?”
陳士傑輕聲說:“嚇的,禦賜之物死於他手,肯定害怕。”
林汝行一臉不相信:“果真嗎?”
“呃……本來呢,殿下確實不用這麽擔心的,可是小四你也知道,最近皇上跟殿下的關系緊張,又是褫奪三權又是打臉禁足,現在殿下誤殺了繡眼鳥,怕是皇上要多慮,難免會認為殿下心存不滿借此發泄。”
林汝行一驚:“那豈不是跟皇上的關系更加惡化了?”
“誰說不是呢?所以你一定要原諒殿下啊,你看他多可憐……”
祝耽最漂亮的就是他那雙眼睛,時而多情含蓄,時而威嚴犀利。
此時這雙眼睛依然緊閉著,他硬朗的面部輪廓沒有眼睛中和,好看得有點咄咄逼人。
“可我還是覺得哪裡不對……”
祝耽,會因為被皇上怪罪就嚇成這樣嗎?
可是這慘白的臉色和已經濕透的衣裳又不會作假。
陳士傑小聲囁嚅:“他都這樣了,你還不信?”
“不,我信,但我總覺得……殿下是被嚇的……”
陳士傑著急:“廢話,就是嚇的啊。”
林汝行欲言又止,算了,說不通。
她招來橘紅,小聲跟她說:“你去把二夫人院內的畫眉鳥籠提來。”
橘紅應著就去了,剛走到門口,她又喊一聲:“回來!”
“還是拿我房內那個彩漆木雕昴日官吧。”
彩漆木雕昴日官就是一隻木頭雕的大公雞, 色彩油亮栩栩如生。
橘紅很快就拿來。
她跟陳士傑和林頌合告歉:“陳大人、三姐,你們可不可以暫時回避一下?我有件事想單獨跟殿下說。”
陳士傑有些猶疑,她忙解釋一句:“我若想害殿下,就不會答應替他遮掩著回話了。”
他們便到院中的涼亭裡去坐了。
廳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她有點緊張,手裡緊緊握住木雕,輕輕走到祝耽面前。
她輕輕叫著:“殿下、殿下……”
祝耽蹙著眉睜開眼,見是她,虛弱地笑了一下:“是郡主……”
她也朝他笑笑,然後退後了幾步,盡量離得他遠一些,然後悄悄把藏在身後的木雕慢慢拿出來。
祝耽一見就不由自主地往椅子上仰,呼吸也明顯比剛才更急促。
她趕緊上前想要安撫,祝耽揮著手喊:“別過來,你別過來……”
他想從椅子上掙扎起身,可是體力不支搖搖晃晃,她急忙上前半扶半托,才沒使他倒下。
手上的木雕早就扔到旁邊去。
祝耽坐著,頭半倚在她胸前,還在呼呼喘息。
她有些內疚,輕輕拍著他的肩頭安撫:“殿下,那個是假的,木頭做的,已經被我扔了,不怕了。”
然後又給他倒了杯茶,看他喝掉,面色才和緩了些。
林汝行也有些心悸,他果然有尖嘴恐懼症。